众人寻着声音向门外看去,只见那人一身深蓝的锦袍,头戴褐黑高冠,这装束,与明圣帝身旁的小夏子一模一样。
“奴才愿意前往江南!”
夏晟卿从殿外一步一步走进来,掀起衣裳下摆直直跪立。
朝臣之中有些异样眼光看着他,一个无功禄官职的内侍,怎也敢到这金銮殿上要当这治水使节?
都督看着夏晟卿内侍的打扮,心中也是微有不满,一个宦官治水,传出去不知道要让多少人耻笑呢。
“皇上!这位公公难道当我江南是儿戏之地不成?大难当前,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强要出头,到时苦的还是百姓啊!”
明圣帝咳嗽了一声,面色微霁,他眼光在夏晟卿身上一扫,说道:“晟卿,你可知道治水使节的责任有多重?若是你治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夏晟卿面色不改,转过眼睛看着立在几步之外的夏子衿。她依旧是一身素色简白的衣裳,略施粉黛便美艳不可方物。
他无法想象这些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人,竟然也会无耻到出了岔子要她一个女子抵命祭天,他也无法想象,若是她没有辩白,若是他再迟来一些,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奴才不惧,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办砸了差事,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夏子衿愣住了,她怎会不知道这是怎样严重的誓言,她与他的婚约都还未兑现,却值得他这样赌上性命的信任,何其有幸。
“晟卿……”她几近无声地唤着,眼中的波动不止一星半点。
他却是听见了,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嘴角弯起,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既如此恳切,朕定给你这个机会!”明圣帝点头道,目光扫向群臣。
众人听到夏晟卿发此等誓言,也皆是脖子一缩,无人出声,既有人愿意去淌浑水,便也是好的了,总之轮不到他们去冒险。
“皇上既然这样说,臣等也无异议,只是,老臣斗胆,若这位公公治不了水,那么到时候,他也好,公主也好,都要以死谢罪,报慰我江南的无辜百姓。”
都督举着笏板,苍老的脸庞布着坚毅神色,他的职责是保护江南的百姓,若是有人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他也会抗争到底。
明圣帝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到底这件事情,该有人要担着。
“那便这样定下,治水之事已刻不容缓,晟卿收拾一番行李,今日午膳过后便启程!”
“奴才谢皇上隆恩,三月之内,定当用明珠公主的妙案平定水患,还江南一个安康!”夏晟卿叩首领命,朗朗而言,声音有力地在大殿之中回荡着,久久不散。
城楼之上,夏子衿与夏晟卿面对而立,秋风吹拂着二人的衣摆,在高台的城楼之上格外飞扬。
第二回的治水使节,没有第一回的浩大声势,更没有皇帝百官的送行,人人都避之不及,生怕和夏晟卿扯上关系他办砸了事情会波及到自己。
此刻的夏晟卿已经换下了宫里宦官的统装,穿着一身若白的交领长衫,他向来藏在黑色冠帽之中的发用一青玉冠束着,发际之下是星眉剑目,狭长阔目中的眼瞳有如子夜寒星。夏晟卿本就生的好看,这样换了一副打扮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夏公公,还别说,这样一瞧,你比林王世子还要更俊俏呢!”小葵笑眯眯地说道。
她本是介意着夏晟卿的身份,总觉得自家公主与林王世子要更加相配着,可此次的治水事件,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出了那个绣花草包的世子的坏心眼,这样看来,夏公公不知比他好上多少倍。
“小葵姑娘过奖了。”夏晟卿淡淡一笑,眼睛却是在夏子衿身上移不开。
“晟卿,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要好生保重。”夏子衿将他看进了眼里,这样白衣飘娜的夏晟卿,多像话本子里柳桥上赴会佳人的江南才子。
夏晟卿点头,他似乎有些习惯了日日见她的日子,忽的要隔了三个月见不着公主,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得紧。
“公主放心,我定会珍重。”
夏子衿眼中有热意,这样的离别时分,?她以为自己经过了那些年岁,早已经练得了一副铁石心肠,却是高估了自己,原来在知道一颗真心是多么难能可贵以后,她竟也是会撼动的。
“江南湿润,常有蚊虫蛇鼠,本公主给你备了好些特效药,你且随身带着,能省去不少麻烦。”
她将小葵手中抱着的包袱交给夏晟卿,觉着不放心,又交代了一番。
“里头还有本公主写的案子的完整注释,江南的地形图,还有修建水坝时的注意事项,还有……”
“公主,你第一次同我说这样多的话。”夏晟卿突然出声道,他肩上挎着夏子衿给的包袱,勾着薄薄的唇,眼中却坚定不移。
夏子衿笑了笑。
“咱们两的命可是绑在一起了,晟卿你若失败,你我二人恐怕是要到阴曹地府去做一对亡命鸳鸯,本公主自然要多罗嗦一番。”
她说得十分轻快,如何能不信他呢,从他踏上大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一世自己没有选错。
城楼之下,江南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都督骑在马上,对着城楼上的夏晟卿喊到:“夏使节,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夏晟卿应下,扶了扶肩上的包袱,对夏子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公主,三月后见。”
忽的,一阵清冽的香气擦过夏晟卿的鼻尖,他再回过神来,腰上却多了一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他,只几秒钟,便放开了。
“一路顺风。”
夏子衿浅浅笑着,在这初秋里开出了一朵春日的桃花。
夏晟卿整个人像被电流穿过,阵阵酥麻,那是怎样的美好,怕是拥有过一次,便会痴缠一世。
“我定乘胜而归。”
“好。”
夏晟卿去了江南,夏子衿这每日便觉得有些闲了下来,朝中的各党派怕三月之后夏晟卿治水失利,竟劝说明圣帝将她软禁在皇宫中,不许她出皇宫半步。
秋日里的上京也像是闲了下来一样,除了等待那三月之期,便再无波澜。
墨生园中,小葵指挥着小厨房里的宫女将菜品端上桌子,偌大的厅子里,只坐了夏子衿与安祁安栎兄弟两人。
“安祁表哥,你明日便要远去西域边关了,本公主不方便到府上为表哥送行,只能宴请几杯薄酒与小菜,望表哥莫要嫌弃。”
柳安祁摆摆手,笑到:“这么些山珍海味我若还嫌弃,岂不是成了刁子不成?”
他本是不愿去西域了,夏子衿身上的危险还未解除,他和父亲柳相卿商议着,要留在上京,以备不时之需,若三月后失利,他们便想法子找身形与夏子衿相似的死囚替下她,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夏子衿听了他们这个法子之后是哭笑不得,若是真顺了他们的法子,她怕是一辈子也得躲躲藏藏过日子,怎痛快得起来。
她再三向柳家父子保证这一次的水患只是有惊无险,三月后一定会平安,柳家父子起初还不信,直到她又分析了一遍利害,将之前方案有些不完整之事也一并说了,柳家父子这才将信将疑地安下心来。
若是真因着这个柳安祁不去西域,她怕是才真会被明圣帝记上一笔,毕竟明圣帝最是厌恶皇室之人与官家勾结。
“公主表姐,其实安栎一直想问,表姐的治水法子是怎想出来的?安栎自认饱读诗书,却也写不出这样的妙法来,表姐虽为女子,却比起男子丝毫不弱,堪为榜样!”
柳安栎说完夹了一块藕片包芋泥,放进嘴里咔滋咔滋地嚼着,对这碗菜情有独钟。
“天机不可泄露!”
夏子衿神秘地笑了笑,说起来这是前世的事情了,前世在她嫁给林润玉后,江南才起的水患,彼时也如今世一般,大地呜咽民不聊生。
江南那时受洪水与瘟疫戕害的百姓比之今世是只多不少,明圣帝大怒之下连斩了十几个办事不利又私吞赈灾银的州官。
直到后来,江南出了一位极具聪慧天资的书生,提出了一整套针对水患的治水之道,呈上给明圣帝,江南这才慢慢复苏,连带着每年必涝的毛病也给治好了。
而那书生呈报的方案,正是夏子衿所说的这一套,她之所以这样胸有成竹,也是因着前世这个方案得到了很好的证明的缘故。
“对了,安祁表哥,此去西域,若是在边关见到一个头巾包面,络腮大胡,手臂纹有飞鸟刺青的男人,千万要不惜一切代价抓回上京。”
夏子衿忽地说道,她也是方才想起,前世的西域边关之战,西域的流寇之王在扮做胡商从边关混入了大莱王朝,后被太子一党发现,捉回上京,立下了不小功劳。若是这个便宜能让柳安祁占领先机,从中尉加封到将军之位不在话下,柳安祁这一边起来了,那么她扶持柳家的计划也更向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