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窗外不知何时簌簌落下雪来,但屋内依旧暖和舒适。

太子殿下还陷在对过往的沉思里,倚在榻边,盯着炭火怔怔出神。

原本支着手肘小憩的蔺衡却突然转醒,起身不等站定便匆匆要往门口走。

那两步迈的甚是急促,以至于血气上涌,眼前结结实实昏黑了一阵。

“做噩梦了?”

“没有。”皇帝陛下摇手示意无事,顺便在身上摸了摸,看朝服是否穿戴齐整。

“我昨儿犯困时天色已经渐暗,若不抓紧,今日早朝必定赶不上了。”

话落,慕裎面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他挪回目光,极认真望向眼前的人。

“可你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蔺衡步子一顿,似乎有些尴尬,指尖无措的攥住朝服绦带。

“是吗.......我真是睡糊涂了,竟闹了个笑话。”

“过来坐罢。”慕裎轻拍床衔。“辛苦你了,忙于朝政,还要为我费心。”

话说的很真切,并不带半点揶揄味道。

倒让做皇帝的那个不禁意外。

蔺衡依言坐近,探手试了试人额上的温度。

不等开口,太子殿下先嚅嗫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嗓音柔和,在只有细微炭火炸响的房间,听上去犹如梦呓。

蔺衡缓缓勾唇。“通常这句话的意思,约等于抱歉罢?”

“哎呀!你好烦!”

被不留情面的拆穿,慕裎抱住软枕,当作某人脑袋一般狠锤。

“我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呢!”

“好,是我不解风情,白糟蹋了你的一番美意。要不你重说?我酝酿酝酿,以求达到感激涕零的效果?”

知道他是故作轻松茬开话头,以免勾起旧事惹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太子殿下一哼:“哭的难看死了,我才不乐意瞧呢。”

“难看吗?”

一贯对自个儿模样还比较自信的皇帝陛下挑眉,对着铜镜做了好几个鬼脸,终于逗的慕裎忍不住发笑。

“院子墙角边上有根扁担,回头让工匠嵌上珠宝,给你送到长明殿去。”

“我要那个作甚?”

“取经啊。”太子殿下佯装要往外赶人。“二师兄,上早朝的时辰到了,你还不快走?”

见他肯出言打趣,蔺衡心下不由一松。像是哄小猫儿似的,在人后脑勺上轻揉。

“你高热褪却不少,但药得继续吃。冬日时节身子本就不易痊愈,万一反复怕是要留下病根的。”

“知道知道。”

慕裎遭他呼噜的极舒服,连眸子都享受的微微眯起。

“放心罢,我可厉害了,能照顾好自己。”

嗯。

大冬天敢在外头生生睡一夜。

岂止是厉害。

“好啦,千层糕都凉透了。一日未吃东西,不若陪你用个晚膳?”

细算算上回正儿八经一起吃饭,还是太子殿下刚来南憧不久。

将近大半个月,两人总算都心平气和的碰在一块儿,自然要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慕裎本来不觉得饿,让他一提真隐约听见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忙掰着手指头点菜:“我要吃龙井虾仁、松瓤拌鹿肉、翡翠银耳炒鱼骨,还有宫保兔丁,甜点就杏仁酥酪和糖浇山楂罢。”

啧啧。

口味称不上多金贵。

但这几道都是精细磨人的菜式。

皇帝陛下琢磨着有荤有素外带甜点,这位小祖宗的要求也该是差不多了。

不成想慕裎娇俏颔首:“你做。”

“我?”

蔺衡蹙眉。

做顿饭而已,于他倒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放着厨子不用,专要他来,难保没留折腾人的后招。

“我哪儿惹着你了?”

“没有啊。”

小心思被戳破,相当记仇的太子殿下眨眨眸子。

“就想尝尝你的手艺,不可以?正好,这会儿小厨房的宫人都去躲闲了。陛下动作麻利点儿,咱们吃了也好早点歇息。”

后半句乍一听像是老夫老妻的言谈,慕裎被他玩味一瞧,脸颊当即蕴起绯红。

“看什么呢,去呀!”

带着温度的目光稳稳不动,太子殿下莫名一阵心虚,抓过棉被连身子带发髻整个儿盖严实。

“半个时辰后我要吃不上,池清宫的大门你就再别进踏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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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近侍的时候,成天巴巴儿伺候人端茶添水、焚香研墨。

如今好不容易成了皇帝,本以为能翻身一回,谁知待遇还不如近侍呢。

“错付了啊.......孤的满腔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颠锅勺的国君大人如是感叹。

“陛下,您有何吩咐?”

唤月鼓足腮帮子往炉灶内吹气,试图让火烧得更旺些。

依稀听见头顶传来说话声,忙仰面回问。

蔺衡翻炒着酥脆的鱼骨,淡淡道:“无事,把盐递给孤。”

“喏。”

小侍从听话的捧上瓷罐,看看锅又看看人,咧嘴傻气一乐。

“奴瞧陛下心情甚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帝陛下正熟稔的往锅中撒香料,听闻这话,手头不禁一停。“孤心情甚好?”

“是啊,您从进小厨房开始就一直在笑呢。”

哪有的事。

蔺衡疑惑不已。

他在人前一贯淡漠,泰山崩之而神色不改。

何况堂堂国君,沦落成太子殿下的私人御厨。

一直在笑?于情于理都是小侍从的胡说。

不过.....唇角怎么好像有些酸的样子。

蔺衡咳了两声,遮掩住‘其实很乐意’的事实。“别知会给你们主子听,否则孤把你舌头拔了。”

唤月被他几次抓壮丁捞来打杂,见识过人细致体贴的一面,比起之前对国君的生疏与畏惧,现下由衷多生出了几分拜服。

“陛下,恕奴斗胆,奴觉得您该多笑笑才是。殿下也说过,您笑起来很好看。”

“真的?”话出口方知露了馅,国君大人面不改色的用倒酱汁做以掩饰。“他还在背后说孤什么了?”

“殿下说的都是好话,夸您骁勇果敢、待人关怀入微,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呢。”

很棒。

若没猜错的话。

骁勇果敢换成匹夫之勇。

关怀入微换成丧尽天良。

好皇帝换成狗皇帝。

基本就是太子殿下的原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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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指名要的菜是掐着点送进寝屋的。

他刚沐浴完,换下常服,只着了身雪浪白纱里衣,外罩着竹青色雀翎长锦。

肌若软玉,皙如凝脂。

发丝半挽,好整以暇坐在榻边。

浅浅一笑的模样并无丝毫矫揉媚态,反而显出整个人皎净似月。

病中的虚弱亦不减神采,在清冷绝尘里增添温润之感。

蔺衡堪堪往他松散的衣襟处瞄了一眼,面庞霎时泛起微红。

忙转移注意力道:“饿坏了罢?来尝尝。”

四菜一汤一份甜点,青瓷碟里泛起阵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紫砂瓦罐盖子掀开一半,隐隐可见滚烫的汤汁。

半个时辰能拾掇出这些菜品属实是为难人了,慕裎懒怠计较杏仁酥酪的去向,拿筷尖点点其中一个小碟。

“这个?”他夹起一根状如枯草的玩意儿。“欺负本太子没喝过龙井茶呢?”

蔺衡略有些不好意思。“南憧不适宜栽这种茶,旧时的贡品龙井用完了,我随手抓了把老君眉做替代。别看色泽不好,味道还是不错的。”

“是么。”太子殿下一哼。“那也该是老君眉虾仁才对,这银鱼?”

“新鲜虾仁小厨房里碰巧没有,横竖是水里生长的,除了没腿,其他都一样。再者银鱼对身子好,你病体未愈,要多吃一些补补。”

振振有词的辩解加上俊朗无二的眉眼,无端叫人怨不起来。

慕裎暂且放过这道本该是龙井虾仁,却变成老君眉银鱼的菜,偏头瞧另一个碟子半晌。

“我记得要的是翡翠银耳炒鱼骨,你下毒了是怎么着,银耳黑了?”

蔺衡抿唇:“银耳要提前泡发才好吃,半个时辰哪里够。不论怎么说,黑木耳.........也算是同类的一种不是。”

太子殿下深呼吸数次,强烈压下把人脑袋按到汤碗里去的冲动。

不过闹归闹,带着伤还亲自下厨的心意不可辜负。

况且如国君所言,味道的确不错。

两副空空的胃囊在嫌弃和哄劝间终于渐鼓。

待两人双双放下碗筷,碟子里的佳肴早已只剩装饰用的青椒蒜苗。

吃饱喝足。

接下来,就该进入今夜的核心主题了。

——国君大人在哪儿就寝。

慕裎含着糖浇山楂,酸酸甜甜的滋味简直让他愉悦至极。

于是本因有的矜持和腼腆,悉数融化在那份尝到美味的快乐里。

蔺衡只象征性的提出‘外头风雪交加、天黑路远,不大方便趁夜回长明殿。’

太子殿下就恍恍惚惚接茬儿,说反正他的床榻宽敞,睡两个人也不挤。

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做皇帝的那个已然睡到枕边。

除此之外,蔺衡还以靠近才暖和为由,将小侍从送来的物什全部撤走。

念叨着‘孤是想走来着,但殿下如此挽留,实在盛情难却。’等话,一脸无辜的挪进了他盖的那张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