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太子殿下在池清宫住了整整三日。

期间,他逛完周遭所有能去的殿宇,把淮北没有的菜式逐一尝遍,并且连陪嫁(不是!)带过来的物什都挨个塞满案格之后。

发现南憧皇宫,是真的很无聊。

掷骰子行棋,没有。

马球击鞠,没有。

就算慕裎把标准降到最低,来个嚣张跋扈的妃子撒泼吵架也勉强凑合。

然而蔺衡登基三年,后宫没有纳进一妃半嫔。

结果依然是没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炭火盆边把焖得熟热的栗子当弹弓,往窗棂上敲出阵阵动静,以此消磨漫长的闲暇时间。

更可气的是皇帝陛下似乎忘了他这个人。

三日过去,除了指派一个掌事太监来问了句住得是否顺心外,再没有任何诏令送到池清宫。

真是。

有什么好问的,住得顺不顺心难道蔺衡还不清楚?

并不止是慕裎本人觉得国君脑袋有点坏。

连同拨过来伺候他的宫人也暗暗这样觉得。

如此美人不放在身边欣赏,冷落在犄角旮旯和暴殄天物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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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大雪渐停。

暖阳透过云层肆意铺洒,宫墙间一片流金澄澈,没得给端庄肃穆的皇宫添了几丝绝尘味。

慕裎用过早膳,懒怠总呆在屋里头养神。便搬了把檀木椅坐到廊檐处,摆弄着孔明锁指挥唤月搭秋千。

蔺衡知晓他一贯挑剔,拨到池清宫伺候的宫人都极聪慧机灵、手脚勤快。

原本是来了五个小太监。

其中三个被太子殿下以‘个头太矮’、‘长得太胖’及‘印堂太黑’为由拒退。

只剩下唤月跟风旸。

一个年岁小,靠徒手爬树和精湛的堆雪人技巧赢得青睐。

另一个则因为出身木工,做出来的木刻鸟雀儿能扑扇着翅膀飞起来而深受器重。

拿镍刀钻了好几天的孔明锁,在一炷香之内被慕裎拆卸组装了数回。

他幽幽叹出自来南憧的第九百八十二次长气,温声道:“换个位置挂罢,这棵树的八字跟本太子不合,我不喜欢。”

唤月倒挂在枝丫上,望了眼刚搭好的秋千,满面愁苦:“可这是最后一棵树了啊。”

“说什么胡话呢。”慕裎笑得娇嗔。“那边不都是么?”

“那些您嫌颜色难看。”

“这些呢?”

“您说品种不够高贵,配不上您的气质。”

慕裎颔首,方向直指正前方。“我记得院子里没有这么光秃秃的树,是新摘种过来的?看着还挺不错。”

唤月:“它们在池清宫土生土长,终年枝繁叶茂,在您下令让奴拔光叶子之前,叫落叶矮松。”

“..........”

没办法。

不胡乱折腾,慕裎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事情能摆脱这无聊的氛围。

比较起来,淮北不知比这里好玩多少倍。至少在蔺衡回南憧之前,他每天都过得开心极了。

两个人抚琴吹笛,曲水流觞,腻了就去马场踢蹴鞠球。再不就鼓捣一下淮北国君珍藏的宝贝,研究如何把寻常马车的轱辘换成会发出泉鸣声响的。

哪像现在,不是用膳就是睡觉,不是睡觉就是泡澡。

真真是混吃等死。

太子殿下仔细盘算一番,终于接受了没有蔺衡,其实他的日子过得也相当糟糕的事实。

唤月还倒挂在树上,望着倏然从紫檀椅上站起来,抬脚就冲着宫门方向而去的人,惊恐道:“殿下,您要去哪?”

慕裎脚步轻快,只留下个好看的背影和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去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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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池清宫到宣政殿,路程约莫在半个时辰左右。但若是去承乾殿,就大大缩短了距离。

照惯例,国君冬日会改在辰时上朝。

眼下不到巳时,步子快一些,应当赶得上早朝结束。

三日闲逛不是白逛的,慕裎早把几个主要宫殿的方位摸了个七七八八。

以至于他弯小路停在必经之路上时,还有空闲把晾着他不管的皇帝陛下从头到脚怒斥了一通。

难得天晴,蔺衡不愿乘坐步辇,罢朝后便不紧不慢从承乾殿走着出来。

将拐过宫道,赫然瞧见太子殿下立在不远处,正微微踮脚嗅梅花枝头的香味。

收紧的月牙色软缎显出肩窄腰细。

本就极为夺目的面庞与迎雪绽放的寒梅相衬,冰肌玉骨,眉眼如画,美得可谓惊心动魄。

蔺衡有一瞬失神。

多年习惯使然,等反应过来身上的大氅不知怎么就落到了人肩头。

慕裎回头望去,忍不住哼笑出声:“劳烦陛下大驾,还顾着我的死活。”

蔺衡佯装漫不经心抚过他簪在鬓边的花枝,语气里半是疼惜半是怨责。“总这样任性,穿得如此单薄还敢四处逛,就不怕真冻病了?”

“冻病也比待在冷宫强。”

蔺衡差点被‘冷宫’二字惹得失笑,面上仍旧端着国君架子,淡然发问:“孤给你的宫殿住着不满意?”

“满意!一天泡八回澡,我巴不得睡在汤池里。”

按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这句多半是实话。

“吃食呢?孤记得你喜甜,着尚膳房备了好些蜜饯的。”

“是,陛下有心,本太子每顿把山楂和梅子当成米饭在用!”

“那宫人伺候的可好?”

“好得很!乖巧懂事,任由□□。”

慕裎愤懑添补上后半句:“不过比起你还是差了一点。”

一言出随行的侍从皆面色紧张。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触及逆鳞尚且还有被怜惜的余地。

他们做下人的就未必了,亲耳听到国君的狼狈事,不被迁怒灭口都是祖上积德。

皇帝陛下却未深究,面上似笑非笑:“你是真知道怎么拿捏孤。”

慕裎轻哼:“把我丢冷宫自生自灭,说两句不爱听的怄怄你,难道很过分?”

自生自灭?

行罢,精心准备汤池和点心的好意算是彻底白瞎。

毕竟是在寒冬,有暖阳也不能久站。

蔺衡道:“景也赏了,气也出了,孤让人用软轿.....”

话头戛然而止。

太子殿下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眉结轻蹙,单薄纤瘦的身子即刻摇摇欲坠。

国君咽回剩余半句‘送你回去’,下意识拢紧砸在怀里的人,颇有些无奈的咬紧后槽牙。

他说什么了?

一言不合就装晕,这坏毛病到底谁给惯出来的?

蔺衡:噢,好像是我自己。

横竖太子殿下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蔺衡只得把他抄个满怀,先往长明宫安顿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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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宫重长明二字,即便是在白天寝殿里也燃着灯烛。

屋内一应陈设华贵无比,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纱幔低垂,宽大柔软。

慕裎呼吸清浅,沾上床榻的时候才迷蒙转醒。紧闭的眸子慵懒睁开,餍足一笑:“辛苦陛下了。”

哼。

主动寻上门,乐子没找着就想让他走?

再者说,泡温泉吃甜食哪有欺负国君来的好玩儿。搭个人力便车什么的,委实不过是点利息。

皇帝陛下自然看得出他的小心思,沉声吩咐宫人:“宣个太医来。”

慕裎微滞:“不是给我看病罢?”

“你说呢?”蔺衡挑眉。“好端端晕倒,不宣个太医来诊治,孤怎么放心?”

“何须这般麻烦,本太子已经好多了。”

慕裎翻了个身,支起一只手腕在下颌,另一手拍拍床衔道:“坐呀。”

衣襟随着他的动作略有点松散,束好的墨发也落了一些,环至颈旁,无端惹人遐想。

芙蓉帐暖,美人在侧。

蔺衡喉结微不可闻一动,很是听话的坐近。

“你来找孤,究竟所谓何事?”

闻听此话,太子殿下一张盈盈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去。

狗皇帝。

折损淮北两位大将的时候不是嚣张的很?

扬言要他入宫伴驾的时候不是狂妄的一匹?

现在人都躺在床榻上了,不谈风花雪月,跟他聊所谓何事?

慕裎掩住忿忿,摆出一副含娇带怯的神情,顺势把手搭在他朝服衣袖上。

“陛下令我来南憧侍君,我岂敢不从。又不计前嫌赐我一间这样好的宫殿,自当要来谢恩。”

温热触感隔着两层布料传递过来,蔺衡眸光忽变。

“就非要在孤床上谢?”

慕裎还是笑:“承蒙陛下厚爱,不忍将我扔在路边。主动点,才显得我诚心诚意嘛。

好歹也是一起长了五年的交情。

年少时他们相伴相守、吃住与共,怎会不了解对方的秉性。

清心寡欲到连自渎都不曾有过的人,太子殿下对可能会遭遇的境况简直放一万个心。

蔺衡果然脸颊有些许赦红,偏过头避开灼灼目光,冷淡道:“白日宣淫,不合礼数。”

啧啧。

瞧那个又想当什么又想立什么的样子。

说得像是侍君御令不是由他亲笔书写的似的。

“慌什么。”慕裎娇俏抿唇,指尖不安分的在他衣袖处勾画。“晚上,我洗净了等你。”

不同于太子殿下的俊美,蔺衡的眉眼更偏于明朗。棱角隽刻,鼻梁高挺,自成睥睨天下的气度。

此刻脸颊发烫,连同拒绝的嗓音也甚是没有底气,倒让他比平常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润之感。

“孤........孤今日没兴致,加之近来政务繁忙,无暇去想这些。”

“是么?”慕裎含笑。

“那昨日在池清宫偷看本太子沐浴的,不是陛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