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火光漫天。
回溯画面中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此刻已是一片残垣断壁。
浓烟弥漫,死尸伏地,鲜血如同流淌的小河,将土壤染成污浊的黑褐色,空中充斥着浓郁的腥味,被火苗燎过后,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炙烤过头的焦臭,又诡异地掺一丝熟肉的腻香。
……令人作呕的气味。
闻得谢遥想吐。
他厌恶地捂着鼻,从怀中掏出一沓引雷咒,朝天空抛去。
刹那间闷雷轰鸣,倾盆大雨应声而落——谢遥情急之下扔出的引雷咒过多,云层乌沉沉地压下,狂风怒号,骤雨咆哮,一时间像是天塌了下来。
但是无用。
火海依旧翻涌,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赤红色连绵成片,向着天空肆意升腾。光暗交错,水火对峙,天地的分割线泾渭分明,在这小小的山谷中交织成玄妙而诡谲的景色。
火光摇曳,映亮谢遥紧皱的眉头。
“这不是凡火。”阎铭沉声道。
男人扬袖一挥,清风顿起,挡住上方暴雨,将谢遥护在身侧。
袖上两道淡金龙纹也迎风变化,发出两道清啸,金芒化龙,窜天而起。
谢遥:“这是?”
“金麟剑。”阎铭言简意赅,“双子灵剑,可增强水系道则的威力。”
谢遥惊了:“你把灵剑绣在身上?”
阎铭淡淡道:“有何不可?”
谢遥:“……”
要改变灵剑的形态,光有剑道天赋远远不够。火光飘摇,谢遥眼里也映着火苗,忍不住地朝阎铭袖口瞅。
他算是认出来了,什么平平无奇金丝线,全特么是珍品封印神物!
这低调奢华的炫富水平,真是比李犹青高出不知多少档次。
在两条金龙的加持下,雨势终于压过了火势,火舌似是遇到了天敌,瑟缩着逐步收拢。
连绵雨幕前,谢遥忽然又想起一事:“不对阎大哥,皇极效率极高,不出半天就查到了此处,我们从珑林出来又一路直奔,为什么还会被人赶在前头?”
阎铭负手而立,面色冷峻。
他低声道:“珑林有叛徒。”
“……还有一事,我有些想不通。”
见阎铭脸色不佳,谢遥下意识也压低嗓音,小声问道:“黑袍子这家伙做了周密的计划,骗过皇极的探查潜入珑林,这说明他是心思缜密之人。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忘记抹去灵器上的神识?”
阎铭回望一眼,深邃的眸中似有暗涛起伏:“两种可能。第一,这是陷阱;第二,这份缜密的计划并非出自黑袍人之手,盗取幽魂石才是他临时起意,自己所做的决定。”
一块小小的幽魂石,又能起多大作用?
珑林的情况,若真是如他所想,才会是栖霞界风波再起的大患。那人潜伏进来,恐怕也是为了探查此事。
谢遥倒是倾向于前一种:“有陷阱,咱们还来?”
“怕什么?”
雨势渐小,阎铭不徐不疾地迈步朝前:“过来,跟上。”
谢遥:“……”
行吧。
谢遥跟上阎铭的步伐,顶着蒙蒙雨丝,走向被残败不堪的小村庄。没走几步,又被对方一把拉住小臂。
阎铭:“跟紧点。”
……
村内一片狼藉。
尸首横七竖八,血迹溅了满墙。
这血迹经历暴雨冲刷,已经淡化了许多,但依旧能从深褐色的泥土上看出,不久之前这是怎样一副惨状。
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
因为修士的血没那么容易被洗刷,灵光入血,道法淬骨,方为修士。
唯有平民百姓的血才如此无力,脆弱,如此……触目惊心。
谢遥的心也沉沉地坠了下去。
震惊在心湖中掀起惊涛骇浪,让他心绪难安。
看这尸体的数量、伤势,与其说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谢遥甚至能脑补出那种画面,绝望的村民怒吼着一次次发起冲锋,却被割韭菜般一茬茬砍倒。
敌人于尸山血海中闲庭漫步,步伐不徐不疾,动作优雅无比,漫天飞溅的血花也不能沾湿他的衣摆,杀死一个村民对他而言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修者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便是下凡的天神,无边伟力之下,神要你死,你如何能活?
可是太残忍了。
太残忍了。
修行不该是如此。
正想着,谢遥眼前突然一暗。
一只修长的手从身侧探来,捂在他眼前,掌心温热。
阎铭低声道:“别看。”
“呃……”谢遥踯躅,“我没事,阎大哥你不必特意……”
尸山血海的确可怕,可他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是花瓶,说要跟阎铭风雨同舟,现下再躲在这人背后,岂不是当众打脸?
可还没等谢遥反对,脚下突然一空!
阎铭竟是强势地直接将他背了起来。
谢遥手忙脚乱,慌忙扒住阎铭肩膀,惊诧道:“阎大哥?”
“趴好。”
阎铭将人往上托了托:“自己捂好眼睛。”
谢遥还在挣扎:“我不,我可以……”
阎铭:“乖,听话。”
嗓音低醇而富有磁性,是一种隐隐带着宠溺的、轻哄的口吻。
动作也轻柔,仿佛不是将人背在背上,而是珍重地护在身前,捧在心尖上。
谢遥不说话了。
他耳尖有些烫,面上也烧,阎铭的嗓音像一根羽毛钻进他的耳朵,沿着耳郭轻轻描画,又痒又麻。
谢遥侧头倚在阎铭肩膀上,耳畔是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再望向脚下尸体时,纵然依旧觉得残忍,却不如一开始那般心惊。
“修行不该是如此。”阎铭突然开口。
谢遥:“嗯?”
阎铭沉声道:“无论什么原因,以强者之身,施暴于弱者,都令人不齿。”
谢遥心中微动。
他用余光扫过一地尸骸,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两人再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一栋被劈成半截的石屋,天地骤然宽阔,骇人的场面猝然呈现眼前——那竟是一个数米深的大坑,坑中尽是孩童的尸首!
两三岁的,七八岁的,层层叠叠摞在一起,最上方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面目清秀,娃娃脸,大睁着双眼瞪向天空。
他似乎是个修士,鲜血经雨水冲刷而不曾褪色,蜿蜒着从眼角淌落,赫然是两道血泪。
却是死不瞑目。
谢遥刚调整好的心情再度沉了下去。
“……丧尽天良。”
他五指攥紧,抓紧了阎铭的衣襟。
阎铭望着深坑,沉声道:“皇极宗会把事情调查清楚。”
查清黑袍人的过往,村庄的来历,抓住那个杀害百姓、焚烧山林的修士,为这村中上百性命报仇雪恨。
男人上前几步,长袖一扬,墨渊剑入手,剑尖从鲜血染红的地面重重划过,掀起沙尘万千。
他要掩埋这深坑,让死者入土为安。
可就在灵流涌出的刹那,一道灵光突然从大坑深处蹿出。
如离弦之箭,直射谢遥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