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赶回皇极宗时,日头已经偏西。
对于与梦欢宗的联盟,皇极宗展现出了满满的诚意——阎宗主破开门禁封咒,皇极宗外峰的地貌尽数展现在谢遥面前,只见苍穹之下,群山连绵起伏,峰峦迭起,如群龙拱日,气势恢宏。
阳光洒下,仿佛万丈金鳞,给群龙披上绚丽的金衣。将灵力汇聚于双眸之上,还能看到峰巅隐隐有白烟升腾,直冲云霄。
“遮天锁龙阵,”系统小声道,“聚拢龙气,化为己用。遥遥,这是个超强的大阵。”
谢遥了然地点点头。
皇极宗长期占据栖霞界第一宗的宝座,将下方跳蹿的几大强宗压制得死死的,没有几把刷子怎么能行。现在向他展露这一切,也是想在梦欢宗面前秀秀肌肉,暗示他们,皇极有充分的保护他们的实力。
只可惜,阎宗主一番苦心,终归是要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因为谢遥压根不在乎。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阎铭身侧,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绝美微笑,暗中命令系统:“快,查查阎铭住哪屋。”
系统给他指山顶最豪华的一间。
建在悬崖边上,旁边就是林海云川,飞瀑流泉,水花飞溅,晕开彩光点点,琉璃瓦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亮。
“在那里啊……”谢遥若有所思。
云澈身子弱,一直在半山腰的山庄里静养,往日多是阎铭前去看他,以至于谢遥此刻连阎铭的确切住处都不清楚。
嘶,这么一想,倒有点像深宫里枯守着等待临幸的娘娘。
想想就来气。
恰好有管事前来,毕恭毕敬地冲谢遥行礼,说要带他去客房。
“我不,”谢遥指尖遥遥一点,“我要住那边。”
“这……”管事面露难色。
他冲谢遥歉意地摇摇头,解释说在原则意义上,山顶的豪华小楼并不属于阎铭,又或者说,不属于皇极宗任何人。
自山脚到山巅,皇极峰上有无数小楼,根据所在地势,划分为“人、地、天”三个等级,每个等级内又分一至九十九个序列。
这三百个房间皆是由最为珍贵的建材搭造而成,其内又耗费数万灵石,布下聚灵阵,即便在最末位的房间内,灵气浓郁度也远超外界,一日修行,可抵数日苦功。
因此皇极宗把这些房间当做比斗的奖励,赐予宗内战力前三百的弟子居住。
“想要住进天字第一间,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挑战中战胜那间房的主人,”管事苦笑道,“这是皇极千年来一直延续的规矩,就连宗主也轻易改不得。不过客房内同样布有聚灵阵法,风景亦不差于天字头号的几个房间,沈少主还是跟我去客房吧。”
废话,差的难道是这点灵气。
谢遥连连摇头:“不,我偏要住那间。不知那间房的主人是谁,我愿意按照皇极的规矩来,向他发起挑战。”
管事额角淌下一滴细汗:“这……”
“那间房是我的。”
阎铭走下飞舟,玄袍翩飞,嗓音低沉:“不要妄想,你不是我的对手。”
等的就是你。
谢遥眸光闪亮,笑道:“又没比过,怎能知道?”
“要比也行,”阎铭轻描淡写,“你可知皇极宗的比斗规矩?”
谢遥:“什么规矩?”
阎铭:“不分胜负,只分生死。”
谢遥:“……”
一口凉气咽下,堵得谢遥嗓子生疼。
“还比么?”阎铭鲜少地勾了勾唇角。
“……比!”谢遥磨牙。
又不是被吓大的。
他就不信,阎铭这混蛋敢两宗结盟、先斩来使!
……
对于飞舟上刚刚落地的弟子们来说,这简直一瓜未平,一瓜又落。抱着新鲜出炉的香喷喷的瓜,吃瓜群众们神采飞扬,御风如飞,直奔前线。
留守宗内的弟子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等消息扩散时,比斗已经开始,他们只得迅速丢下手上一切事物,火速赶往山巅。
远远地,便听到山头一片长吁短叹,此起彼伏,海浪似的。
人群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还有一堆人御剑滞空,叠罗汉似的高三圈。
迟来的人看不到场内战况,急得抓耳挠腮,焦躁地绕着人群飞了好几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在一株巨树上,找到了三长老座下一名修习“天眼术”的弟子。
三长老乃皇极宗内首屈一指的阵道大家,天眼术源自上古宗门天机门,亦是推凶测吉、占卜天机的神术,现在却被这弟子当成便携式望远镜来用——也不知天机门的老祖宗们在九泉之下是什么感受。
反正这弟子是看得十分沉醉,双眼发直,面色泛痴,被旁人抓住肩膀一顿狂摇,才迟钝地吐出几个字:“干、干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迟来的弟子心痒难耐,“快,跟我说说。”
“看到了……沈少主在施展三生诀,原来他是一名魂修啊……嘶,好美,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天玄之体……”善使天眼术的弟子含糊不清,神情恍惚,面上涌现一片酒酣似的红晕。
天光透过无形的灵流,折射入“天眼”中。
栖霞修士所修功法甚多,其中又大致分为三类,一为体修,二为法修,第三类便是如“沈昙”这般,修行针对魂魄之术的魂修。
不过这三类之中,法修最多,名门大派的弟子又大多走法体双修的路子,唯有魂修最为稀少,鲜有人见。
战台上,清瘦的少年跃在半空,墨发无风自舞,红衣飞扬如火,白皙的手掌轻轻一挥,强盛的灵力化作潺潺泉水,自掌心汩汩流出。
灵泉浮荡于空中,将阳光折射出斑斓的七彩色,又随着谢遥捏起法诀,迅速化出三道分支,飞泻而下,于少年脚下汇聚成激荡的溪流,白浪翻涌,如雪花千千万万朵。
谢遥赤着脚。
灵流从他白皙的脚背上淌过,柔柔绕过精致的踝骨,少年的小腿莹白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但没人敢因外表而小瞧谢遥。
皇极宗的弟子们眼界高,见识广,自然能分辨出这是“三生诀”修至高深处的景象,三条支流一曰前生,二曰今世,三曰来世,那飞扬的水花也并非凡水,它们在灵力催动下,化为了能灼伤魂魄的“忘川”。
哪怕沾上一滴,也能让人神魂失守,肝肠寸断。
梦欢宗的“少宗主”,可不是什么空有外表的花瓶。
“然后呢,然后呢?”迟来的弟子越听越心痒。
“哎呀急什么,我看看。”使“天眼术”那人眯起双眼,“唔……阎少主终于开口了,说了他上台以来的第一句话,他说……呃,花里胡哨?”
“阎少主拔剑了,今天他用的是能劈山开海的墨渊剑!”
“他劈了过去!好强的威压,一剑就劈开了“今世川”,反手又镇压了“来世川”,只在“前生川”前面停顿了片刻——又刺穿了!好家伙,往生幻梦也不能动摇他分毫,沈少主的三生诀要被破了——”
“不,不不,没那么简单!沈少主是在诱敌以弱,那些被劈散的水花受他灵力牵引,化作了一场忘川雨。水珠太多,阎少主这下怕是躲不过——全力以赴的沈少主真的好美啊,他就像扎根忘川的一朵彼岸花,你能想象么,燃烧着的火一般的彼岸花……”
旁边那弟子简直百爪挠心,偏偏又什么都看不到,憋得脸红脖子粗,掐住天眼术弟子的脖子一阵狂摇:“我他妈想象不到啊,你快给我说重点!”
“咳、咳咳……重点,重点来了,忘川雨淋在阎少主身上,他竟然无动于衷?奇怪,据说三生诀能让人看到心底最渴求的事物,也能看到此生最绝望的画面,素来闻者失心,见者断魂,阎少主怎会……”
“咳咳好了,你别掐我,我继续说还不行吗?阎少主身形如鹰隼,硬闯入雨帘,墨渊剑掀起狂风——沈少主的小腿好白,吸溜吸溜——墨渊剑架在沈少主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
“天眼术”渐渐不稳,空中传荡开无形的波纹。
那弟子体力不支,只得收起灵力,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双手一摊:“就是这样,沈少主输定了。”
仿佛什么都看到了,可心里更痒,觉得还不如什么都没看到的另一人:“……”
这热闹看的,完全就是吃了个二手瓜。
可是过了一会儿,围在比斗场旁的人群丝毫未散。
场间的比斗并未结束。
将少年逼至战台一侧,阎铭执剑而立,身形如松,犀利的剑气泛着寒光在周身飞舞,强大的灵压冲前方兜头罩下,沉声道:“认输吧。”
墨色重剑横在颈间,锋锐的刃紧贴在皮肤上,仿佛寒冰。
谢遥嘴唇紧抿:“不,我不认输。”
这个动作让他的脖颈离剑锋更近了几分,锋刃擦破莹白的肌肤,一抹极艳的血丝缓缓渗出,滑过精致小巧的喉结,没入前襟。
全场哗然。
“我知道那是你的住处,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吗?”谢遥仰起头,“平局,不好么?”
几缕发丝顺着耳侧垂落,搭在肩头,衬得少年整个人柔软又易碎。
一丝丝欲说还羞的微赧,又掺一点殷切的期盼,眼底一抹碎光却极亮,水光潋滟,灼得全场人心都要碎了。
平局,平局……
那就是双方共享,合理同居。
围观弟子暗中磨牙。
嫉妒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谢遥则眼帘微垂,心底小算盘敲得飞快。
什么“只分生死”,果然是阎铭吓唬他的。真正的比斗规则早在两人上台时,管事便向谢遥讲明了:在皇极宗的战台上,一方喊出认输,意味着比斗结束。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无人愿意认输,又或者在对方喊出认输前痛下杀手,还是可以“分个生死”的。
但是阎铭敢砍他,敢伤他吗?
除非阎铭不想在圈子里混了。
所以,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松口,坚决不认输,阎铭也拿他没办法。
谢遥有些得意。
他甚至分出部分心神,开始在心底盘算下一步计划,关于在同居后如何一点点渗透对方的生活,让阎铭从爱答不理变得离不开自己……
“遥遥小心!”系统突然大喊。
什么情况?
谢遥茫然地眨眨眼睛。
刚回神,眼前便划过一道乌沉的弧,厚重如山岳,苍茫如沧海,挥至谢遥头顶时骤然一翻,剑身向下,重重一拍!
谢遥:“……”
钝痛来袭,少年难以置信地捂住后颈,缓缓后仰,朝地上倒去。
一缕清风从阎铭指尖弹出,接住被击晕的谢遥,将他轻轻放在地上。
旋即,俊美的男人回过身,望向管事:“他输了。”
管事:“……”
被自家少主乌沉沉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哆嗦,管事颤巍巍举手:“沈、沈少主失去意识,阎少宗主胜!”
“嘁——”
眼瞅着深情的小美人被击晕,一众弟子十分不爽,也顾不得阎铭是什么少宗主,齐刷刷发出响亮的嘘声,此起彼伏。
阎铭冷冷地撩起眼皮,瞥过近处一名喊得最欢的弟子。
冷风嗖嗖刮过,似有无形剑气贴着面颊飚过,那弟子颤抖一下,下意识捂住脖颈,活脱脱一只被掐住脖子拎起来的鸡。
阎铭侧身,玄衣飞扬,暗沉的目光在人群中瞥过一圈。
嘘声戛然而止。
漫山的鸡都被他掐住了脖子。
一时间,众弟子心底皆浮现一个念头:
少宗主好可怕,是个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