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春阁中欢客往来不绝,顶层阁主的雅间内,香薰袅袅,房中两人不时交谈着。
直到月上中天,才算是基本谈妥。
阮萱自然不能全数相信一个初见的欢场之人,便只同方如辰暂时签了三个香膏方子。
两人约好四六分成,方如辰负责店铺管理和销售,阮萱则作为技术人员负责香膏的制作。
对于阮萱来说,这个分成在行里算是高的了,她明白,这是方如辰为了后续合作拿出的诚意。
至于能不能继续,还得看香膏的销售情况,以及两人合作是否愉快。
不管如何,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走出倚春阁的阮萱心里那块忐忑的石头算是终于落下,以后她也算是有事业的女人了。
迎着秋日凉风而归,亦不觉得寒冷。
回到颐景苑时,已是亥时。
阮萱先在驻足屋外瞧了一会儿,没见着鬼鬼祟祟的人,心道这些日子殷正君忙着陆锦然的婚事,那听墙根打探消息的人也很少来了。
如此也好,毕竟每次做戏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极大的考验,简直痛并快乐着。明明是自家的夫,明明动了心,却碰不得。
又想起赵成嫣的那番话,阮萱简直气愤难抑,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竟然被那般言语糟践。
好在陆锦行没有被赵成嫣侮辱,这也是阮萱最感庆幸的地方,甚至她还感谢了老天爷,没有把那个可怜人逼到绝路。
原本阮萱还想过,若是陆锦行真是爱惨了那人,愿意嫁过去做小,那人也待他好,她也不是不能忍痛放手。
眼下当她知道陆锦行只是被渣女欺骗了感情,她便再也不可能放手了,哄也好,骗也罢,她都要得到他的心。
就算得不到心,也绝不能让他受奸人欺辱伤害。
他是她的夫,她认定了。
一番思量后,阮萱方才推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此时屋里黑漆漆没有燃灯,她想陆锦行该是已经睡下了。
谁料眼睛刚瞥向床,便见暗色中一个人影倚坐在床边。
阮萱心尖猛地一颤,又赶紧点了灯。
除了陆锦行还能有谁?只见他一袭白色里衣裹身,显出几分单薄,整个人呆楞楞地靠在雕花床框上,微垂眉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憔悴样子。
眼下已经入秋,见不知道他呆坐多久了。
阮萱当即心疼起来,赶忙取了被子给他围上:“怎么了?睡不着吗?”
陆锦行却像是刚被这声话惊醒,惊道:“你......你回来了?”
怎么听出点儿埋怨的意味。
阮萱搓了搓陆锦行冰凉的手,又摸摸他微凉的脸颊:“也不知道穿上外衫,着凉的话身体可得难受了。”
“做了噩梦,就睡不着了。”陆锦行一张脸闷在被子里,说话闷声闷气的,似是撒娇。
“什么样的梦,说出来,等会儿我去梦里揍他们。”
陆锦行摇摇头:“记不起了。”
阮萱已经将人扶着躺下,还掖好了被角:“那睡吧,我在,不用怕。”
陆锦行倒是没有拒绝,乖乖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阮萱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竟伸手拉住了她的衣摆。
“锦行,怎么了?”
听到这话,那手的主人睫毛微颤,似是想着什么,片晌松开了手。
奔波了一整天的阮萱身体着实疲惫,便也没有太过在意,简单洗漱后也睡下了。
一夜无话,时间摇晃到翌日清晨。
按照约定,阮萱早早就出了门,特意从侧门入了倚春阁,又在方如悠的带领下到了倚春阁的后院密室里,见到了方如辰安排的制香师。
阮萱与制香师傅在制香上都算有些研究,两人对配方比例原料方面的沟通很是顺利,待将各处细节确定妥当后,阮萱方才离去。
在返回的途中,她恰好路过一家书斋,不时有些年轻儿郎走进去,没过多久又笑吟吟的拿着本书出来。
略作思索,阮萱也特意进去逛了一圈,半晌带着期待走了出来。
未入颐景苑,先闻琴声悠悠。
秋色高阳下,阮萱在院外听了会儿,方才挂着满脸笑意入了院。
找到那方绰绰风姿,她快步而去,“锦行,你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琴声已停,阮萱主动将陆锦行扶到了一旁的休憩石凳上。
思木见状便将琴收了起来,看样子少爷一时半刻是没机会抚琴了。
两人落坐,阮萱又问道:“锦行,你快猜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陆锦行听出了阮萱愉悦的语气,仿佛有感染人心的魔力,便也跟着勾起了嘴角,“城东李家的芙蓉糕?”
“噗,你怎么总想着吃。”阮萱刮了下陆锦行的鼻子,笑意更深。
城东李家的芙蓉糕确实味道不错,清香不腻,下次可得带些回来。
“那……”陆锦行想了想,委实猜不出来,“我不知道。”
“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喜欢吗?怎会猜不出,你再想想。”
闻言,陆锦行便仔细回想着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蓦地,他坐直身子,向着阮萱的方向诧异道:“是……话本子吗?”
“正是。”阮萱瞥了眼石桌上整整齐齐的一摞话本子,她可是把近段时间市面上最流行的话本都买了回来。
听到这样的答案,陆锦行却不怎么高兴:“可是,杂书忧心。”
“谁说杂书忧心,那是他们不懂,既是写人的故事,便有人的七情六欲,当然也能从中读出些道理来。”
说起读书,阮萱又想起陆老夫人做的事,不屑道:“再说你娘每隔一段时间便差教书先生给你读一遍《男律》,那有什么意义,我看根本就不是教书,而是给你洗脑。”
对于教书先生说的《男律》,陆锦行确实对此有不赞同的地方,却没有反驳过。
不过他言语上不反驳,骨子里却是叛逆的,若非如此,他也做不出用沉默和自我封闭来抵抗命运的行为,更不会用匕首威胁自家妻主。
想到这儿,陆锦行方才发现,他这些日子的心境竟是平静了不少,那把匕首也不知落在哪儿了。
阮萱见他神色松动,又说道:“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沈尘敢于反抗家族强权与顾小姐私奔的行为,虽不受礼法所容,但却令人钦佩,说他是个勇敢的人吗?”
虽然这话确实是陆锦行说的,他还是蹙了眉头:“可是这些书大多都是男子读的,你该看其他的书。”
他一边不满《男律》对男子的约束,却还是觉得男女有别,女子当有宏图大志,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锦行,你是在关心我吗?”
陆锦行没有回答,阮萱又说:“可是,你喜欢啊,你喜欢的我就喜欢,而且……”
想起那日陆锦行听到沈尘与顾小姐故事时,那般神采灼灼的模样,阮萱一时情涌,没忍住握住了陆锦行的手:“其实,你同沈尘一样,都是勇敢的人。”
陆锦行没想到竟是突然说到了自己身上,“我……勇敢?”
“嗯嗯,不仅勇敢,还很特别。”
“……特别?”
白皙如玉的脸颊,清俊无俦的轮廓,在阮萱眼前晕上一层柔光滤镜。
她带着缱绻欣赏的意味凝视眼前的人,轻言道:“对,特别……好看。”
陆锦行却是沉默了,自从九岁那年意外失明后,他便不知道自己长得是何模样,只是曾听人说他有几分像他的父亲,然而他早就想不起父亲的样貌了。
好看吗?
然而他的妻主却不是第一个当面说他好看的人,还有一个人也曾说过。
一想起那个人,他的心上便像是压着块湿答答的石头,压得他透不过气。
那些人说得没说,那个人只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阮萱这边迟迟没有等来陆锦行的回应,以为他是脸皮薄,便拿起一本话本子:“锦行,我们今天读《秋厢集》怎么样?”
这话将陆锦行从沉郁的心绪中拉出,他微微仰头,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淡笑:“好。”
其实,她很好。
我……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