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如此荒唐的一夜,溯及过往,此时的陆锦行也明白,确实是他错了。
若说之前他怀疑过阮萱的人品,经此番种种,他内心亦是动摇了,或者真如她所说,彼此都是身不由己罢。
共为天涯沦落人,何苦互相折磨。
而且……
那些如同梦一般的温语安慰,轻如羽毛的吻,他并不是全然不知。
只是心如死灰后,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朦胧,直到疲惫睡去,醒来才重获真实。
陆锦行感慨,她……其实是个好人。
所以当阮萱提出建立君子协定、扮演好明表夫妻的时候,陆锦行终于放下成见,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自此,阮萱那被折磨许久的小心肝终得安妥。
……
七月流火,小麦垅黄。
距离阮萱入赘陆府,已过了月余。
这日,她与陆锦行用过早膳,简单收拾一番便准备出门。
若是往常,陆锦行自会随意应一声,既无多余的表态,也不会视阮萱不存在。
然则今日却有些异常,他端坐不言,两片朱唇抿了抿,几根玉白手指亦是搓来搓去,看得人揪心。
阮萱瞧着,凭借这段日子的相处,思索这人的想法。
蓦地,她像是瞬间开了窍:“你是想同我出去?”
片晌,陆锦行极轻地点了点头,似是不好意思。
“诶,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阮萱当即坐到陆锦行身旁,“我见你总是在家抚琴,还以为你喜静,便没有打搅你,你要早说想出去,我一定得天天带上你。”
“倒也不用天天。”
“行,那你以后想要什么就说,我这每天吃你的喝你的,你提点要求也是应该的,你这副怕添麻烦的样子……会让我有种自己软饭硬吃的感觉。”
阮萱笑说一番,见陆锦行嘴角扬起笑,心里顿时暖暖的,感觉天都蓝了许多。
轰隆隆——
这天公……拆台呢!
陆锦行被雷声惊了一跳,随即担忧道:“是要下雨了吗?那我……不去了,你带着我太麻烦。”
“不麻烦,坐马车又不会被雨淋。”阮萱想了想,临时改了去处,“而且我们今天去我以前住的老宅子,不远。”
原本她今日想去访访城里的客栈商铺,看看有没有商机,若要带上陆锦行的确不太方便。
不是不愿意带他见人,而是阮萱羽翼未丰,怕护不好人,便需将宝贝藏好了。
思及此处,深邃的眸光转瞬掠过,阮萱随之展颜一笑:“走吧,趁雨还没下,你可有什么要带的物件?”
见陆锦行摇了摇头,阮萱便朝一旁的思木耳语几句,方才领着人出了屋。
马蹄悠悠哒哒,从闹市到郊野,从暴雨将至到雨过天晴。
上京城到郊外的清溪镇,平日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马车却走得极慢,皆因每过一处阮萱都会给陆锦行描述一二,这可不就耽误了。
好在陆锦行听得也认真,两人有说有笑,竟是一片和谐趣意。
前方驾车的思木亦是弯着嘴角,感受外面不同于深宅大院的轻松惬意,亦替身后的两人高兴。
午后,阳光已偏斜。
清溪镇青柳巷子口,一辆漆木马车停在那儿,旁边站着个素衣男子。
刚提着菜篮回来的赵康氏见着,眼睛一亮便上前道:“小木,你家主子呢?”
赵康氏便是那日将木盒交给阮萱的男子,这些日子见过思木几次,便知道见着他,就说明阮萱又回宅子了。
“康叔,我家主子......在里面。”思木抿着嘴笑,指了指被帘子遮得严实的马车。
“都到家门口了怎也不下来,躲在车里做什么?该不是又在捣鼓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康氏边说边往厚帘子上瞅,总觉得有古怪。
许是康氏嗓门太大,靠在阮萱肩上的人悠悠地醒了,带着点懵懂的哼气声,迷糊道:“到哪儿了?”
阮萱弯起嘴角:“到家了。”
忽然,迷糊的人像是彻底惊醒,猛然直起脊背,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怎么就……抱歉,打扰你了......”
“无碍。”阮萱满眼笑意看着局促不已的人,真是越瞧越有趣,“其实......手有点儿麻了。”
“这......”
闻言陆锦行面上的歉意更深,无措地伸了下手,却不知往哪儿放。
逗人讲究适可而止。
阮萱笑道:“走吧,马车里睡觉可不舒坦,回家睡。”
不等陆锦行有所反应,直接将人抱下了马车。
随即又极为自然快速地放开手,似乎她真的只是好心而已。
虽说两人在马车里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能够听出点儿动静,康氏便知道阮萱带了人回来,他当然得瞧瞧是谁。
却没想到会是个这样的人儿,身段高挑气质修然,一条锦布下的半张脸如青玉般清雅秀气,可惜……
康氏的视线从陆锦行的眼睛处瞥过,方才将阮萱到了一边,小声道:“这就是你入赘……你娶的陆家三公子?”
“正是。”阮萱可没像康氏压低声音,她回得坦然自若,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之事。
“那他可有欺负你?”
阮萱瞧了眼如修竹亭立的人,回道:“哪能啊,他行动不便,怎能欺负我。”
身体上固然没有受欺,心灵上却有,不过阮萱可不会往外说。
“哦,这便好,我也是听别人说入赘的女儿家可受气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一点没错。
再苦自己咽下就是,阮萱眉眼疏朗,不在意地说:“康叔,真没有,我和他感情不错,咱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要不去我家坐坐?”
听到这话康氏勉强放了心,又横了阮萱一眼:“你是怕累着你家夫郎吧,我才不去,我还得回家给你赵姨做饭。”
说罢,便挽着菜篮子转身进了赵家大门。
这厢目送了康氏回家,阮萱的嘴角仍旧带着浅笑,转身自然地拉上陆锦行的手:“走吧,我们也回家。”
这一回,陆锦行倒也没有拒绝,他知道阮萱照顾自己是出于好心。
至于方才阮萱同那位叔叔说的话,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是他们彼此说好的协议。
相近如宾,表面夫妻。
......
之所以阮萱每隔几日就会回一趟老宅子,除了散心放松之余,她还借由此地研究些小玩意,最近有了点成效。
不过此时,书房里的阮萱面对一桌子瓶瓶罐罐,却有点儿犯愁。
她虽然凭借上辈子在化妆品公司就职的经验,捣鼓了一些胭脂水粉,质地没得说都是好货,可是销路却是个问题。
顶着陆府赘妻的身份,她想开店是不可能了,而且她也不打算和一般的游商贩子合作,要走就得走高端路线。
“笃笃。”
敲门声忽地响起。
“少夫人,康叔刚才送了几碟小菜来,说是得趁热吃,我这便来寻你了。”
闻言阮萱方才察觉,她明明是说来书房拿东西,怎么一进来就给忘了时间,这会儿天边都红霞漫天了。
阮萱赶紧从抽屉拿出个精美的釉彩青色瓷瓶揣兜里,才同思木去了饭堂。
好在这个时间吃饭只比平时晚了些许,没把人饿着。
饭桌上。
阮萱先是给陆锦行碗里夹了几片青椒炒肉里的肉片和几根清炒的菜心,而后才给自己碗里夹菜。
待吃了半碗饭,阮萱递出个胭脂盒子:“思木,等下你把这个送去给康叔,就说……菜很好吃,替我好好谢谢他。”
思木接过,好奇地瞧了下。
虽说送胭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当着自家夫郎的面说要送别的男子胭脂水粉,就算是送长辈,也......不太好吧。
不过看自家主子满不在意的样子,思木自然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饭后,阮萱借散步为由,将陆锦行带到了后院的秋千藤椅上。
两人静默坐着,藤椅悠悠晃荡,此刻的阮萱不像平日那般多言。
她在心里斟酌良久,才摸出了瓷瓶,郑重而小心地放在陆锦行手心。
“锦行,我最近做了点小玩意,嗯......就是你们男子都会用的香粉,不过我这不是香粉,是香膏,你试试看,好给我提点意见。”
陆锦行摸着瓷瓶,冰冰凉的,他还真就信了阮萱的话,直言道:“可是……我从没用过胭脂水粉,恐怕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竟然没用过吗?
阮萱回道:“这样……没关系,那你先试试,下次我再拿些别的给你,你对比着用,便能明白了。”
陆锦行闻言点点头,半晌,又问:“你是想做胭脂水粉的买卖?”
是,可是你手里的可不卖。
“嗯,我也只有这点手艺了,若是成了,也好早些离开陆府。”
若是真能离开陆家,我想带你一起走,你会愿意吗?
听着阮萱的话,陆锦行思及自己,过了良久才说:“嗯,这样也好。”
阮萱不太明白陆锦行这话的意思,却能感受他身上透出的沉郁,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拥抱他的冲动。
“对了,你快猜猜香膏是什么味道的?”
阮萱的问题将陆锦行的愁绪拉了回来:“花香?”
“不对。”
“果子香?”
“也不对。”
“那是?”陆锦行就没用过香粉,能猜出来才怪了。
阮萱神秘地打开盖子,将瓷瓶贴近陆锦行的鼻尖。
“没有味道。”陆锦行嗅了嗅。
“不该啊。”阮萱将瓷瓶拿回自己闻了下,明明有,还很好闻,“你再试试。”
陆锦行努力吸了口气,还是什么味道都没闻着,诚实地摇了摇头。
阮萱也是百思不解,忽地,她顷刻愣住了,怔怔地转头注视还在对着瓷瓶轻嗅的陆锦行。
她可真是个傻子!
她将陆锦行身上的馨香气味制成香膏,再让本人去闻,可不就是大傻子吗?!
因为身体自带的体香,自己可是闻不到的。
阮萱羞恼成怒,夺过陆锦行手中的瓷瓶:“这瓶没做好,我等会再去拿瓶更好的给你。”
“嗯,好。”
阮萱盯着手里的瓷瓶,她决定,留着自个儿用了,虽然此种行为像是在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