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的灯光让人心安,坐落于威尔士河畔的专门为贵族服务的餐厅很小，但是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美食香气，哪怕江时舟并不饿也被勾动了食欲。
他和林决被侍者引到了二楼包厢里,入座之后,林决按了一下桌边按钮,桌上出现浮空的菜单，林决示意江时舟：“想吃什么随意。”
江时舟直到坐下脑子都有些乱，他微微颔首：“我都可以。”
不开心吗？
江时舟的神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即使没有世界网的情绪传递，林决也能体会到他心情的那一点细微的差别。
他关掉菜单界面，看着江时舟,衡量了一下开口：“我找萧雨了解过今天的事情了，那间房间会有人收拾好，如果下次还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可以直接找我。”
他希望江时舟可以从任凉之那里得到信息，而不是受到侮辱。
萧雨就是军部信息处的负责人,江时舟在办公室最先见到的，应付任凉之的女性。
江时舟抬起眼：“可主将不是说了,任先生在计算机上的造诣很深吗？如果我不做,他也不会愿意带我,恐怕，会辜负主将的一片好意。”
他语气平淡,但是每一句都含着自己克制不住的怨气。
可一说出口,江时舟就有些后悔。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话？林决哪怕是喜欢替代品,也很正常啊。
他是很幸运作为被选中的“替代品”，所以才能这么轻松地通过他，进入主星的。
垂下眼的江时舟表情有很明显的不愉悦,林决思索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会让江时舟不高兴的原因只可能出于两种，一是要和任凉之接触，二就是没有及时出现，让江时舟自己收拾了一天东西。
但是江时舟不是会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的人。
“不过，”江时舟抛开了关于替代品的想法，他再度沉静下来，道：“我今天和任先生简单地聊了一下，我觉得他对于计算机，并不精通，主将，你让我跟着他，其实没有必要。”
和任凉之接触过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看军部信息处的反应，他们很明显是不喜欢任凉之的。
在某个层次上，军部的态度就代表了林决的态度，可是任凉之的身份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江时舟也摸不准，林决到底是在纵容任凉之，还是不得不留住他。
虽然不能直接提任凉之的问题，但是从别的方面提醒还是可以的。
林决挑起嘴角，他很高兴江时舟这么快就察觉出来任凉之的问题，他回道：“对，但是你必须和他接触，他……”
林决本来要说任凉之的身上确实有问题，可是这样就违背了安全词的界定，他拐了个弯：“他值得你去接触。”
值得？
江时舟的神色有些古怪，他回味过来，眯起眼睛：“今日，任凉之确实和我提到了一件事情，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您，主将，任凉之说，背后有人在制造，您的心上人的替代品，他们制造出来了许多相似的人，而任凉之属于个中翘楚。”
“他说，您也曾对他心动过，但是他选择了另外一位大人物，”江时舟观察着林决的神色，却发现林决此时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心下渐渐沉下去，“而我，是您在没能得到他之后，挑选的另一个替代品。”
“所以，您让我跟任凉之学习的，是如何和那个人更相似是吗？”江时舟压低了声音，“您会留下我一个从偏远星球过来的落后的愚民，是因为整个星系中，我是您能找到，能得到的，与那个人的脸最接近的人？”
他说出了今日自己一直在思索的事情：“我不是唯一，没有人是唯一，对吗？只要有一个与那个人更相似，你就会选择他。或许，那个人真正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也还会不满足，你都没见过江时舟，您喜欢的，只是一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幻想罢了。”
江时舟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这样长篇大论是什么时候了，而这一次不仅说了这么多，甚至有点咄咄逼人。
他舒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林决，眼神里避无可避地带上了审视。
林决：“……”
江时舟说第一句的时候，他还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安排，所以心情放松了下来。
可后来的话却不知道偏向了哪里……
“我……”林决的眼神染上急切，他立刻道：“我当然没有这么想！”
“林先生，请问要上菜吗？”包厢的门忽然被敲响，林决的话被堵在了半路，他说：“进来。”
侍者端着菜，恭敬地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摆上菜盘，一句话都没说。
林决虽然很少来这里，但是他的身份实在太明显，而且另一张脸很明显就是最近世界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物。
他们都没胆子抬起头仔细观察。
侍者退下以后，空气仍旧陷入短暂的凝滞，林决被打断以后，也不知道如何接上去，他看着摆了一桌子的菜，深吸一口气：“好了，吃饭吧。”
江时舟喝了一口水，也不提刚才的话，沉默地拿起了刀叉。
林决并没有饮食需求，他嚼了几下，干涩地咽下去，看着一言不发的江时舟，把手里的餐具一放，说：“我再解释一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对任凉之动心过。”
什么？
江时舟抬起眼，看着林决。
“我只喜欢江时舟，他在我的心里，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林决的拳头捏起来，骨节发白，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加了一句：“你也不可以，因为江旧年不是江时舟。”
“……”江时舟认真地道：“那么说，任凉之说的话，都是假的？”
“我和他的事情是假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起码我并不知道，他们竟是批量制造过他的相似者，”在江时舟面前说“江时舟”这三个字，总是有些别扭，所以林决只有忍不住的时候才会直接称呼，不然的话，多用“他”或者“那个人”来替代，他神色渐渐严肃，“这些，只有靠你自己来分辨，我可以接收你提供的信息，但是我不能为你分析什么。”
“你要信我。”林决看着江时舟，一向冷漠的脸上竟是隐隐透露出几分……渴望。
对江时舟信任的渴望。
江时舟捏着刀，在牛排上无意识地切了几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复。
他向来聪明，哪怕现状很是混乱，也从林决的话里品出了几分意思来。
“你不能调查任凉之？”林决一定是知道任凉之名声的，但是还说他造诣不凡，或许，是一种反话？
林决弯起眼角。
他的主人啊，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限于安全词的规矩，他不能下令调查任凉之的事情，但即使他违背命令传出去，他也没办法在不惊动执政官的前提下，去查清楚这件事情。
他是拥有独立思想的计算机，只要他不将数据储存进入自己的程序，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可是普通人不行。
普通人脑内的身份卡，是会记录他所有的一言一行，进而上传到中央程序的。
只有没有链接脑内身份卡的江时舟，能在执政官意识到不对劲以前，尽可能地捕捉到信息。
江时舟看着这样的林决，眨了眨眼，没有动。
林决弯起眼角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高高在上，性情孤冷的主将大人，居然很可爱？
“怎么了？”察觉到江时舟的神情更加古怪，林决心里一惊，难道又有哪里不对吗？
江时舟心虚地摇了摇头：“没事，对不起，我为我的误会向您道歉。”
“没事，”林决再度弯起眼角，根据数据库的资料，江时舟的行为，是在吃醋？
吃醋：因为心上人喜欢别人而不高兴。
想到这一点的林决完全抛弃了刚才的糟心，他对着惊愕的江时舟道：“好了，吃饭吧。”
语气比起刚才要更加温柔，神情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开心。
江时舟有些意外林决的改变，一顿饭恍恍惚惚地吃完了。
而一出包厢，温和的林决就消失不见，脸上的笑容隐没的干干净净，他偏过头，说：“要不要出去走走？还是直接回去？”
他仿若不在意一般地道：“距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有一个红天鹅湖，是从古地球天鹅变种而来，非常漂亮。”
红天鹅湖……江时舟愣了愣，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存在吗？
“可以，”江时舟点了点头，跟着林决朝外走，而到了门口，却看见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梁审身边有一个妖娆的女伴，两人姿态亲密，也像是刚吃完饭的样子。
四目相对，梁审的目光从他们二人身上划过，然后轻笑了一声：“江先生，好久不见，我为我上次的无礼道歉，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江时舟没有说话。
梁审会对他动杀意，实在是出乎意料，而上一次，他差一点点就死在了这个人手下。
江时舟连虚假的笑都做不出来。
“啊，果然是记仇了呢，”梁审完全不受影响，他继续道：“我和执政官阁下，想要去探访您好几次，但是都被主将拦了下来，为此我担心了很多天。现在见到您好好地站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目光一丝都没给林决，反而盯紧了江时舟：“怎么？刚吃完饭？太巧了，江先生，要不去续个场，好让我向您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