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是这么个人,却让主将和梁审院长大打出手，当时很多人在场，亲眼看见主将调动军队,闯入地下室去救人。
“好了,主将在楼上等你,”安斯填完江时舟的相关信息表之后，回过头，恭敬地道，“这边走。”
两人上了电梯，安斯提醒道：“队里的很多人，都对您很好奇,有些人可能会将您看做是……仅仅依靠主将信任而进入第一行队的人，所以如果遇到了麻烦，您千万记得告诉主将，或者通知我解决也可以。”
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大厅内的场景了，但是这也很正常。
第一行队一向难进,能力出众，背景干净,对主将的忠诚,缺一不可,有很多人穷极一生都熬不到，但是江时舟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规矩。
他的来历不明,能力不明,甚至对主将的忠诚，都是不明的。
所以对江时舟，很多人都是抱着不服的心思的,表面上或许不会做什么，但是私底下的针对不会少。
安斯的提醒，江时舟已经有所预料，他轻笑了一声：“没事，我明白。”
电梯打开，穿过一道全封闭长廊，惨白的灯光打在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上，亮的刺眼。
江时舟不自然地眯起了眼睛，伸出手，挡住了脸。
然后他就发现，头顶的白色灯光柔和了不少。
“对不住，是我忘了，这里的灯光是可调的，不过得有权限更改，一般都是这样的白色，因为主将喜欢，”安斯道，“看来是从监控里发现你不适应，所以主将更改了灯光亮度，不过日常都是那种白，等你习惯了就好。”
江时舟看着这长廊，毫无装饰，也没有活人走动的声音，未免太过安静。
在某个意义上来说，这和那座城堡一模一样。
他在走廊尽头的全透明房间内见到了林决。
林决放下了手里的文件，然后说：“过来。”
他的办公室宽大明亮，特殊材质挡住刺眼的阳光，进而调节成适合室内工作的亮度，一眼望去只有办公台和一张茶几，两张沙发，再没有多的东西。茶几上已经放好了两杯茶，江时舟坐到了林决的对面，然后道：“主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因为你无法接受脑内信息，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纸质资料，”林决将一叠纸交给江时舟，“军部信息处就是你的任职区域，负责军部区域网，那里的前辈对军部以及世界网非常了解，你有问题可以多向他们请教。”
江时舟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军部信息处就是统筹管理军部这一区域世界网分支的部门，他们是世界网把控的核心位置，但是也相应地做出了防备。
世界网的中央程序最后把控者仍旧是执政中心，和军部虽说同为一体，但是军部也不可能任由自己的私密安排尽皆展现于执政官面前。
在林决接手军部之前，屏蔽世界网的全局掌控，技术就已经很成熟了。
江时舟看了几眼详细的军部区域网程序，就已经了解了他们的做法。
他合上文件，看向林决：“好，那除此之外，主将，我还要做什么吗？”
“没有，等你先熟悉网络，然后就是你的信息课程，你的计算机天赋不要浪费，”林决虽然早就做好了演戏演全套的打算，但是说起来这个，面色仍旧划过不自然，“在这段时间，他因为一些公事恰好停留在军部信息处，你到时候会接触到。”
为江时舟安排计算机老师，林决自己也觉得可笑。
可他明白这是不可省略的步骤，他有时候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会泄露出让江时舟觉得不合理的意外情绪。
他或许不能把控好全人类的情绪，但是对于江时舟，他了解得深刻。
可是江时舟有一个很大的弊端。
比起自己的感受，他更相信看见的证据。
只要他完善好自己的设定，那就不会出错。
林决道：“他叫任凉之，是现在的联盟中心网络安全部门负责人，也就是负责世界网安全运行的人，在计算机上的造诣很深，我相信你们会聊得来。”
任凉之？
江时舟看着林决放在桌子上的名片，一接过，就弹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和照片。
联盟中心网络安全部部长，任凉之。
照片上显示出来的脸，有着深黑色的眼睛，深黑色的头发，面容白皙，五官深邃，但是——
却有股诡异的熟悉感。
江时舟眉头忍不住皱起来，他仔细地看着这张脸，微微歪头，他在寻找自己的熟悉感来源。
“对了——”林决像是才想起一般，补充道：
“在你之前，这张脸，一直被人看作是……”林决的声音微微拉长，在广阔的空间内，他的声音哪怕也低，也被放的很大，但是仍旧感受不到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被人看作是距离江时舟最接近的人。”
距离最接近，换句话说，就是最相似的。
江时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个人，虽然五官和他不一样，但是神态气质，竟然和他有着诡异的相似。
林决让任凉之来教他计算机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都和“江时舟”相似？
林决把他们放在了一个地位是吗？
“所以因为我们的相似，他才愿意来教我？毕竟网络安全部部长，听起来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地位，”江时舟语气如往常一般平淡，“我不需要。”
林决眼中划过一丝意外。
任凉之应该是执政官造出来的东西，他早就看不惯他，但是执政官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他没有办法违背，也没办法渗透调查任凉之的资料。
他虽然在联盟网络安全部任职，但是林决所收到的资料是，这个人是个一无所知的废物，对于计算机只懂得最基本的东西——这些都是同任职于网络安全部的员工反馈的。
他们渴望换掉这个废物上司，可所有的反馈都石沉大海。
执政官在保护这个人。
林决之所以让江时舟去接触任凉之，是因为他相信江时舟可以在任凉之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任凉之的诞生，一定和江时舟有关。
可是江时舟拒绝了。
这完全出乎林决的预料。
他冷漠的脸也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些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江时舟心底浮现出一股难言的愠怒。
因为不想被当做批量商品一样比较？
因为心里有个“喜欢江时舟”的定义，所以就在照着他的标准收集相似的人偶是吗？
然后把他们摆在一起，好让自己得到满足？
江时舟甚至怀疑起了林决嘴里的“爱”，这种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单方面的狂热，到底算不算爱？
他神情有些冷淡：“我身份低微，如果和普通的计算机老师学习，才是正常，联盟中心网络安全信息办，单单是听这个头衔就知道是个大人物，和这种老师合作实在是压力太大。”
“而且，这位老师应该也不喜欢我吧？如果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因为这张脸才获得今天的地位，那么对于另一个拥有这张脸，或者说，相似气质的人，他应该同样是抱有敌意的。”
“主将大人，我想不通我和他学习，对您的计划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在某些时候，林决其实是搞不懂江时舟的想法的。
哪怕他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年。
哪怕他觉得江时舟是他诞生的意义，他对于人类的所有感知都来源于江时舟。
可是还是会觉得不懂他。
好比现在。
林决站起身，他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走了两步。
江时舟看着林决的动作，眼神沉下去。
“你不应该耍脾气，”或许是因为来了军部，让江时舟心情受到了影响，又或者他是因为别的，导致心情混乱，无法冷静思考，林决在心里解读江时舟这样做的理由，最后得初了一个不像结论的结论，“你是不是不想呆在这个部门？”
“什么？”江时舟神色一窒，林决怎么会这样说？
“如果你不想留在军部信息处，当然也可以，这并不是逼迫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好好和任凉之接触学习，”林决皱着眉头，看着江时舟，“要不然我为你安排另外的学习处？”
他硬朗的面孔逼近江时舟，眼中有着明显的担心和忧虑。
江时舟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想法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没法冷静思考。
可他强迫自己从混乱的状态里抽离，他恢复过往平静到漠然的神情：“不用，主将的好意，我理解了，我会立刻去见任凉之先生。”
林决松了一口气。
任凉之这里，他做过很多调查，让执政官也察觉不到异常的调查实在是太难进行，而任凉之本人愚蠢自大，过往就很喜欢来军部彰显自己。
这一次他安排人稍加诱导，他就又借“查看军部信息安全”之名，来军部扬威作福。
这对于江时舟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因为相比于他，江时舟自己，或许更能察觉到任凉之的问题所在。
看见林决的神情，江时舟面色平静地道：“那我先离开了。”
林决要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但是他还是想留住江时舟。
从军部大楼顶部往远处看能看见一片很美的景色——从一百多年前保留到现在的红天鹅湖。
哪怕周边风景经历无数更替，但是红天鹅湖一直被完善的保存。
他想让江时舟看看的。
但是他还没开口，江时舟就已经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
林决嘴巴张了张，见门被关上，有些颓丧地坐到了沙发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为什么要走这么快呢？
你当初喜欢的红天鹅，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昙花一现，它们都还像过去一样自由而美丽。
*
江时舟出了门以后，就被人带去进行了身份验证。
他的指纹和血型，早就在之前进行心脏手术的时候做过检测，全部都奇怪地更改了，原因未知，如同他返老还童一般，就像是脱离了科学世界，转而成了神主导的一般。
而虹膜却还同过去一样，所以带了人造虹膜的他，完美的录入了自己的信息。
看着路标进入了军部信息处，江时舟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个令他心惊的语调，说着刺耳的话：“我说你们这么一群废物，懂什么是信息安全吗？世界网才是最安全的东西！你们看看你们的区域网，军部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完全独立在世界网之上？”
江时舟之所以觉得语调令人心惊，是因为那种古怪的发音。
新的联盟通用语和过去的世界通用语有着明显的区别，联盟通用语并非单单脱生于过去使用的世界语，而是特地避开，重新由语言学家编写。
江时舟的时代，新语还未编写完成，他们通用语仍旧是过去的，所以他在最开始学习联盟通用语的时候，会把一些同形的无具体意义的符号念成过往的发音。
虽然不影响整句话的字意，可是会让人觉得古怪。
他没想到，这个叫做任凉之的人，具有同样的错误。
“任先生，我们并非是独立在世界网之上，我们只是在核心资料保存的地方进行了二次程序加密，我们的公用网络虽然也是区域网，但并非完全独立，仍然受到中央程序的调控。”忍耐的女声响起来。
“哼，你们说受调控就受调控？我可不知道！”任凉之冷哼一声，江时舟推开门，看见了那张脸。
一点也不像。
相比于照片带来的相似冲击感，见到了活人，却几乎没有。
江时舟敲了敲门：“你们好，请问这里是军部信息处吗？我是江旧年……”
他思索自己是用什么词好。
在军部工作，似乎算不得员工？
还是说仍旧算作员工之内？
“哎呀，是小江啊？”不耐烦的女声语调一转，一个看起来有些微胖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拉住江时舟的胳膊，看着他，几乎两眼都在发光，“咱们可好久没来这么俊俏的新人了，看着还跟小朋友一样，过来过来，都看看新同事。”
在办公室内装死的其他人都投来了目光。
这热情来的古怪，江时舟有些莫名其妙，可他明白，这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有关。
任凉之站了起来。
他刻薄的神情在看清楚这张脸以后就瞬间变得苍白，眼中也闪过惊慌。
然后他下意识地做出了一套动作——
他轻轻地抿了一下唇，手指往前交叠，不自然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眼里的惊慌瞬间淡了下去，上身微微前倾，下巴往下压，看过来的眼睛微微往上抬，眨了眨眼，眼里漫出明显的笑意，嘴角也跟着提起小小的弧度，每一个度都把控的恰到好处，不让人生厌，不让人抗拒。
但是那话说出来却很难听：
“哟，这不是咱们主将大人的……城堡主人吗？”
任凉之没事做，几乎泡在世界网里，整天无所事事。
当世界网出现有关江时舟的信息的时候，他几乎嫉妒的发狂。
虽然他的身份，只有极少人知道——他也是按照那个人制作出来的人，他是学的最好的一个，虽然他和那个人的脸不够相似，但是通过影像，他将那个人的气质神态，学的极为精妙，精妙到他利用这个，获得了许许多多的便利。
能够以自己贫民出身，坐在这亮堂漂亮的军部办公室内，耀武扬威，也是靠着他学的精妙。
可是他从来没有依靠这个，在林决这里讨到半分好处。
他以为林决是因为不认识那个人，所以对他不在乎，可是现在，这个叫做江旧年的人，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林决明明这么喜欢这张脸。
可是，那个人的骨相实在是太特殊了，哪怕他进行过多次的整容，也无法做到相似度这么高，只能从神态上下功夫。
如果他也能有江旧年这样的相似度，他一定会过的比现在更好。
起码，不用一遍遍地去看那些影像资料，来博得……
一张精致的脸浮现在任凉之的脑海里，他眼中掠过一丝畏惧和爱慕。
“城堡是属于主将的，我不过是借住，”江时舟观察了几眼任凉之，他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的状态，嫉妒心重，愚蠢自大，无法专注，很容易走神，是个从各方面而言都是十分失败的角色，但是，对他的神态模仿的确极为精细，这些小细节的叠加甚至让江时舟都觉得恍惚。
他轻笑了一下：“这位就是任先生吧？主将说，您可以教我很多计算机知识，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任凉之教计算机？
江时舟的话在办公室内响起来之后，众人的脸色都有些精彩。
主将真的不是在耍他吗？
看着江时舟伸出来的手，任凉之眼神晦暗不明。
然后，他哼了一声，握住了江时舟的手：“能够跟着我学习是你的福气，不过嘛，要想学东西，一些苦可是要吃的。”
他收回手，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白丝巾，擦了擦手，恨不得把“看不起”三个字写在脸上，眼神一斜：“现在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吃苦，我刚来这里，他们给我安排的办公室里面一团糟，都没收拾好，你现在去弄。”
刚才拉住江时舟，一脸热情的女人一愣，开口道：“任先生，你的办公室我们可是安排专人打扫过，绝对不会一团糟，你什么意思？”
“哼，你们给我安排的是单人，现在主将又给我加了个累赘，怎么能让我继续留在那个单人办公室，我旁边的不就是双人吗？那个就挺大，但是太脏了，怎么？你要跟我一起去主将面前辩论？”任凉之完全不担心。
他知道，只要自己保持这样的高度相似一天，那位大人就会永远宠爱他，执政官也会保护他。
哪怕是林决，都动不了他。
女人神色一僵，江时舟将任凉之的神色收入眼底，眼中的笑意有些淡。
他说：“好，在哪里？”
任凉之伸出手，指了指办公室的尽头：“左转，尽头倒数第二间，应该没问题吧？”
江时舟穿过任凉之往前走。
“主将，现在我要怎么做？”女人是军部信息处第一负责人，可以直接联系林决，见到这个场面，立刻联系林决。
林决那边回道：“不要干预。”
任凉之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不可能威胁到江时舟。
所以，他只要给江时舟足够的自由就好。
因为对任凉之的排挤，所以军部信息处的人给他安排的办公室位置很偏僻，左边走廊尽头倒数第三间就是他们为他准备的办公间。
而倒数第二间则是一个很大的储物室，里面空间很大，相当于单间的三倍，曾经任凉之来军部的时候，就要求过数次，希望拥有这个房间。
军部一直没搭理。
现在看见江时舟，他心思立刻活跃了起来。
江时舟推开门，灰尘伴随着纸张被外面的风带起来，他捂住嘴，打开灯，眉头一皱。
这个房间之所以乱，就是因为太满了。
倒不是堆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一叠叠纸本充斥其中。
江时舟捡起了手边的一张纸。
上面零零散散地写了一些无意义的单词，像是随便写的。
但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这种纸？
“我就不懂了，军部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么用被淘汰的纸张，就算平时有简单的需求，难道不是用完了就送去销毁吗？”任凉之跟了过来，看江时舟也在看那些纸，嘲笑了一声：“弄快点，知道吗？你要想学东西，就得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
江时舟放下纸，他并不知道任凉之具体的情况，但是能从刚才的情况猜测出个大概。
只是，林决让他跟着任凉之，难道真的觉得任凉之能教他计算机？
他放下了手里的计算机，然后点头，样子很谦和：“好，不过单单我一个人的话，恐怕今天完成不了，先生您……”
“完成不了？”任凉之打断了江时舟的话，反手关上了门。
江时舟看着他的动作，神情微敛。
任凉之想要做什么？
“哼，你怕什么？”任凉之道：“这里面没监控，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应该也学过那个人吧，我刚才还以为你只有脸长得相似，但是小动作，明明也很像。”
他眼神诡谲不明：“是主将让你学的？呵，不过真可惜啊，明明靠着这张脸，你会傍上更高的大人物的。”
他在江时舟的耳边投下一个惊雷：“不过呢，你也别奢望太高，批量生产出来的一群相似者里，只有我脱颖而出，你以为，只要脸相似就够了？”
他注视着江时舟的眼睛，神情具有明显的恶意：“江旧年，你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