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舟看着江肃的墓很久,然后他跪下来，对着这座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爸爸,”江时舟轻轻地喊了一声,他弯起了嘴角,眼角却泛着红，“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时舟说出来这句话以后，眼泪忽然就从眼眶里涌出来，砸到了地面上。
他忽然想起，在很久以前,江肃也曾这样说过——
“时舟，爸爸来晚了。”
他们都来晚了。
缠在坟墓上的藤蔓的叶子轻轻摇摆，江时舟的手轻轻地划过这上面的“江肃”二字，轻声道：“爸爸，等我。”
他不会让自己的父亲孤独地躺在这里。
他会接他回家。
视线掠过远处的林决,江时舟低下头，在自己的手表上轻轻按了按。
久违的3D面板再次出现,江时舟看着界面上的名字,在“江栩”上微微停顿,然后往下划，停在了莫里斯上。
他轻轻一按,面板上立刻出现了莫里斯的脸,两秒过后,静态照片切换，克里斯的声音传出来：“江，你怎么这个时候联系我？”
莫里斯穿着一身深蓝色风衣,身上沾了鲜红的血迹，刚好把枪收起来。他对着江时舟挑挑眉，看清他背后的海水后，眯起眼睛：“你这是在哪里？”
江时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要三份资料，第一，是关于联盟的，从联盟建立，到今天的大大小小的事件，都详细标出来，包括政局更替和重要律令的颁布；第二，是林决的出身，在进入联盟之前，他的家世背景，如果像是先前那样，仍旧得不到官方资料，那所有捕风捉影的，都汇总发给我；第三……是关于伊甸园团队前总工程师江肃的，重点放在他的社会关系上，譬如他和联盟执政官的关系。”
江时舟的眼神微沉，风将他额前的发吹起来，莫里斯看着江时舟，脸上的玩世不恭收起来，他是星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最是常见，对于血腥气极为敏感。
莫里斯清楚地看出来，此刻的江时舟带着杀意。
而在他认识江时舟的这些年里，杀意是几乎不存在的事情。
莫里斯皱眉，连连发问：“我听小栩说，你被卷入了伊甸园纪念馆的爆炸里面？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你要这些资料做什么？”
“我知道新血的力量已经可以渗透很多阶层了，所以这些资料，尽快，尽量详尽地发过来，”江时舟目光平静，他没有回答莫里斯的问题。
莫里斯抿紧唇：“我会尽量，那这件事情是要告诉小栩吗？”
“随意，”江时舟垂下眼，他挂断了通讯。
另一边，莫里斯看了看手里的通讯仪，这是他们内部的单独联系工具，不需要通过世界网，也就不会被监视。
被江时舟挂断电话后，莫里斯转过头：“你哥哥，好像遇到了什么严重糟糕的事情。”
莫里斯的房间里，江栩坐在轮椅上，靠在窗边，正望着外面的景象。
莫里斯看江栩一言不发，问道：“你就不关心吗？”
江栩过去可是恨不得黏在江时舟身边的，通讯的时候也一定要和他撒娇。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栩好像就不那么粘江时舟了，似乎……是从江时舟决定接近主星开始？
莫里斯静静地看着江栩。
良久后，江栩才轻轻地说：“哥哥，这次连我的名字都没提一下。”
“什么？”莫里斯一愣。
江栩推着自己的轮椅朝门外走，他的金发微微地摇晃，莫里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却知道，此时的江栩心情很差。
江栩的轮椅停在了门口，而后，低低地道：“给他查，查的时候，告诉他，我病了，病的要死了，为了他的资料，和太多新血进行通感，所以我，要死了，如果他还心疼我这个弟弟的话，就让他联系我。”
江栩转过头，看着莫里斯，说：“还有，林决没死是吗？”
江栩想到了在伊甸园纪念馆里面，和江时舟无比亲密的林决，漂亮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妒忌：“没死，还要查他……”
“那就查好了，哥哥要的东西，也送一份到我这里。”江时舟不会无缘无故调查什么的。
莫里斯看着脸色阴沉，明显在妒忌的江栩，捏紧了手里的通讯仪，迟疑地开口：“小栩，你是不是……喜欢你哥哥？”
江栩的脸一僵，然后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谁会不喜欢哥哥呢？莫里斯，你不喜欢吗？”
莫里斯喉咙干涩，江栩很聪明，帮助他逃脱了许多次联盟追捕，也是因为他，所以他能从一个星盗，成就今天。他愿意帮他们复仇，他们帮他夺得联盟，这是双方互相利用的结果。
除此之外，他对江时舟，那个曾经被当做神的男人，也极为有好感。
他从没想过，江栩会对江时舟……
哪怕他们不是亲兄弟。
如果江时舟知道了……
莫里斯轻轻地道：“我喜欢，我和你一样喜欢。”
江栩笑的两眼弯弯：“那就好嘛，好了，去调查吧。”
他转动轮椅，离开了房间。
莫里斯看着他离开，然后放下了手里的通讯仪。
*
江时舟回到车里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眼神平和而冷静。
他坐在副驾驶，手不自觉地摩挲那张印着他自己脸的照片。
然后，他把照片递给林决：“我和这位先生，的确很相似，他们的故事，也让我很震撼，我真难以想象，那是和世界网有关的两位科学家，就算只是个边缘的参与者，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因为科技的背后，是权力，”林决接过照片，他很珍重地抚摸那张照片：“你考虑地怎么样？”
江时舟看着林决的动作，眼神闪了闪，轻声道：“按照主将您的说法，这两位，应该故去很久了，主将您的仰慕和爱，只是对于一个……强大的前辈吗？”
江时舟心底生出一股非要追根究底的冲动来，林决的话过于荒诞，起码在今日之前，他难以相信，还有一个人，在知晓他已经死亡之后，仍旧这般……虔诚而深切地爱着他……
爱着他的灵魂。
甚至因为他，厌恶联盟。
毕竟林决在联盟的地位，应该已经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时舟静静地注视着林决。
林决的手在车的转盘上不自觉地划动，他没有去看江时舟，他知道，自己这个谎言，必须要无限地圆下去：“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爱，但是我愿意为了他献出我自己的生命”
江时舟一怔。
林决看着江时舟那张照片，道：“因为没有他，就没有我，我一直坚信，我是为了他而生的，只是他出事的时候，我太小，我没有能力去保护他。”
为了他而生的？
江时舟仔细地打量林决，可他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林决。
“或许我在他的生命里，轻如尘埃，但是我的生命里，只有他。”林决当着江时舟的面，捧起那张照片，虔诚地落下一吻，然后将照片收到了怀里，看向江时舟：“江旧年，你不懂。”
我是不懂。
江时舟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不管林决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觉得难以面对。
干咽了一下，江时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因为我和他相似，你就愿意相信我吗？如果我说我愿意帮你，但是最后，我背叛了你呢？”
江时舟说：“主将大人，你的信任，从何而来？从这有与他有九分相似的脸吗？”
林决眯起眼睛。
江时舟原以为林决会有别的理由，譬如他可以构建出单独的网络体系，或者他身份背景调查的无比干净，又或者林决认为他不敢背叛，短短的几分钟内，江时舟脑海里闪过了无数想法，可最后林决却凑上前，压在了江时舟的跟前。
海风吹过来，吹起江时舟额前的头发，眼睛被碎发挡住，但是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江时舟看得清清楚楚，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林决一点点地贴近了他，他的脸在江时舟的面前被慢慢放大，江时舟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林决，可他做不到。
然后林决附在江时舟的耳边，轻轻地道：“对。”
江时舟的瞳孔猛然放大，然后将林决往外一推。
林决自如地坐回了位置上，没有再开口。
江时舟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被江时舟的呼吸引得微微发痒。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林决轻飘飘的一个字，却砸的江时舟头晕眼花。
江时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最后，他轻声道：“那他们的墓，怎么办？一直放在这里吗？”
他答应了。
林决悄然地松了口气。
谈到这个，他脸色有些冷：“执政官对这里盯得很紧，没有办法给他们移走，最重要的是，只要执政官还活着一天，就没有人会知道，被埋葬的他们是谁，被埋葬的历史真相。”
江时舟一怔。
历史真相？
江时舟看着林决，忽然想到了自己。
他醒来之后，无数次地回想起过去，因为零，所以他被审判，他被处以流放。
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零。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无比信任的执政官，其实恨透了他。
过去的一切都被颠覆了。
江时舟回过头，看了一眼两座孤独的坟包。
他轻轻点头：“好，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莉子小可爱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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