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伊甸园纪念馆，都透露出一股肃穆感，整体基调只有黑白两色，除了从晚宴大厅透出来的暖黄的灯光，几乎再也没别的色彩。
江时舟下了车，验过请帖后，就进了大厅。
他不想招惹别人瞩目，所以他半低着头，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往侧边走。
“我在这里。”淡淡的男声拦住了他的路。
江时舟停下脚步，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低调，也能被林决一眼认出来。
就好像他们初见时发生的情景一样。
进门的时候，江时舟就已经瞥到了像是被众星拱月一样捧在中间的林决，他的身边围了很多人，很明显是在讨好这位地位尊贵的主将。
“主将，”江时舟转过身，语气平静，他朝着林决走过去。
林决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时舟。
江时舟今天的衣服，是他亲自挑选的，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合身。
而围绕在林决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让了一条路出来，他们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人，很是得主将的看重。
毕竟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的主将，只有在此时才精神了起来。
“这位是？”林决身边的安斯，众人都是知道的，现在换了个俊美却又陌生的面孔，让众人的心思不免活跃起来。
感情一直拒绝执政官女儿的主将，是好这一口？
江时舟神情平静地走到了林决的身边，落在身上的视线他自然察觉的到，只是他并不在意。
苏醒之前他就从来不管别人的看法，何况是苏醒之后，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也活了一百多年了，自然不会还惦记这些皮外事。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林决要叫他过来。
按照安斯的说法，他只要做个隐形人就好了。
江时舟走到了林决的身后，轻轻地弯腰，叫了一声。
“嗯，”林决应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对着身边的其他人示意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他不需要向这些蝼蚁介绍江时舟的身份。
“噢噢，那请这边来。”距离林决最近的，是一个蓄着两撇胡子的金发男人，他五官深邃，眼睛碧绿，只是很明显上了年纪，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对着林决，他露出了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这次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取消了晚宴跳舞环节，而是举办纪念性的展览。”
说完，他弯腰道：“您请吧。”
取消晚宴跳舞，举办展览？
一旁的江时舟听到这话一愣。
他的视线从大厅掠过，这才发现，这座大厅空的过分，除了围住林决的十来人和外面的守卫，就没有东西了。
没有布置餐食，没有服务的侍者。
“走吧，”林决率先往前。
江时舟跟在了林决的身后。
出了大厅，江时舟越走越觉得奇怪，而除了前面引路的金发男人，身后的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也小心翼翼地跟着。
一路上除了金发男人偶尔的介绍声，就全程都是沉默。
江时舟走在林决侧后方，他盯着林决的侧脸，视线平静，但心底疑惑。
林决到底在计划什么？
经过精美的大厅，江时舟发现，他们竟然是在往地下走，地下通道很狭窄，哪怕头顶有灯光也显得十分死寂。
直到尽头大门被打开。
亮眼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林决走在前面，江时舟紧跟其后，而当江时舟看见里面的场景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什么？
透明的玻璃门和过去的一模一样，包括那台，在现在看起来无比落后的大型计算机，曾经，那是“零”生活的地方，“零”的诞生，运行，都是通过这台计算机。
只是相比于过去的森严防护，现在摆放在这里的玻璃房间，简陋到可怜。
江时舟的视线挪到了前方的金发男人身上。
“您看，我们特意将诞生世界网程序的计算机弄了出来，”金发男人脸上全是讨好和潜藏在讨好之下的得意：“这可是极具纪念意义的计算机，拿出来展览的话，一定会大获成功的！”
“而且——”金发男人拉长语调，然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还有这些。”
他拍了拍手，只见这艘宽敞到空白的地下大厅的墙面上，忽然投射出了无数张脸。
江时舟的视线从那些脸上划过，嘴角绷紧，周身气压控制不住地降低。
“这些，都是在伊甸园团队中有着卓越贡献的科学家们，”金发男人完全没注意到异常，仍旧介绍的极为兴奋，“您看看这些名字，梁季苗，赵博，杨天……”
他将当年伊甸园团队中的名字都念了一遍。
唯独少了江时舟和江肃。
金发男人说了一通，却发现周围一片死寂，要比刚才更加气氛更加压抑，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了林决，声音弱了下去：“主将，我这个安排，是不好吗？”
“为什么没有中央总工程师？”
金发男人一愣，然后开口道：“江肃先生毕竟和现在的世界网没什么关系，但是要加上也对，世界网的前身确实是他构建而成的……”
“我是说，江时舟，”林决打断了金发男人的话。
自己的名字猛然从林决的嘴里蹦出来，气压低沉的江时舟一愣，他看向了林决，有些意外，林决也知道他？
江时舟这个名字是不能提起来的禁忌。
谁都知道，当年那个被流放的男人和世界网的关系。
而他被审判流放之时，特地强调过销毁发出“取代人类”指令的世界网。
但他们背离了他的遗志。
金发男人咽了咽口水：“江……江……”
“我想，他不会愿意被挂在这里，”江时舟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语气冷漠，失去了平日的平淡，“除了他，还有当年所有参与设计世界网的人，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挂在这里，供人点评观赏。”
这不是什么正经的纪念展览，只是这些阿谀奉承的政客，用来讨好林决的礼物而已。
江时舟的视线从墙上掠过。
他们的神情还栩栩如生，生动地仿佛就活在那里一样。
可是江时舟知道，当年的伊甸园团队，除了他，没有一人活到今天。
江时舟的突然开声让所有人都一愣。
林决的视线也微微凝固。
他转过身，看向了江时舟。
“这位先生是？”金发男人看向江时舟，眼中有些无法忽略的轻视，“您知道世界网的来由？”
江时舟脸上的怒意凝固了。
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他怎么可以当着林决的面，说世界网的事情。
明明先前他连这个概念都一知半解。
“你不喜欢？”
江时舟还没说话，林决就开口了。
他全然没有问世界网，或者别的事情，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听到了林决的话，江时舟还没反应，金发男人面色一白。
林决堪称温和的语气很明确地告诉了他们，江时舟的地位不低。
他刚才不该暴露出来自己的轻视，还是在主将面前。
都怪这个男人长得太过招摇，所以他下意识地将他看成了……
金发男人后悔不迭。
江时舟也没想到林决会问出这么一句话，他垂下视线，简单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墙壁上的这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林决本意，是让江时舟看见过去的东西被珍贵相待，而不是让他不喜。
他内心生出一股挫败感。
自己好像，永远都无法让江时舟开心。
“那就全都撤了，”林决道，“重新布置。”
金发男人错愕地瞪大眼睛，只是因为这男人的一句话，主将就将他费尽心血的东西直接推翻吗？
但他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抵抗，就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是。”
“出去吧。”林决见江时舟脸色不好，冷漠地开口。
林决既然发了话，众人自然都听话地转身离开。
只是江时舟也很迷惑，自己的话，对林决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可他看了看林决，又不像是对自己别有用心的模样。
仍旧是冷漠，拥有距离感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时舟在原地停顿了两秒，回过头看了一眼这间布置简陋的展览室。
他的视线划过玻璃窗，然后掠过那些熟悉的脸——
终究是过去了。
他转过身，想要离开。
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巨大的震响自背后传来。
江时舟转过身，瞳孔紧缩，脸上浮现出震惊——
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计算机，以及两边投射出来人影的墙壁，都在瞬息之间，倾塌。
这个展览馆，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