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林眼睁睁地看着童心带鬼蝉离去,无法阻拦也不能阻拦。
倘若敢动,三宗主布下的杀机,会像杀了毕郎那样杀了他,终究阁主还是留了他一命……
“主子。”全福大老远的看见自家主子扶着一人,快步过去搭把手。
他没见过鬼蝉,自是不认得。
“先回客栈,沿途请大夫。”童心无须全福搭手,轻而易举地将人送上了马车。
全福点了点头,架着马车前往医堂。
马车内,童心瞥了眼鬼蝉,抬手探了探他的脉象,气若游丝。
“老夫一时半会死不了。”鬼蝉声音虚弱,浑身筋骨几乎被震断,现在根本动弹不得。
听他嘴上逞强,童心哼笑一声,“你不杀他,就不怕他再让人上门?”
刚才她问杀吗,鬼蝉避而不答,显然是留人性命。
“老夫怕极了。”
所答亦真亦假,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生而为人。
问了方才的话,童心没再开口,也不过问发生了何事。
沉默半响,鬼蝉撑着伤势,抬眼看着那张清冷的面容,“你不问问?”
“那是你归云阁的事,跟我没多大关系。”童心是有些好奇,只是她现在的心思不在这。
在想容廉之前说的,立足京都,头一个要解决归云阁。
而执行的第一步,是从鬼蝉手里拿到阁主印,他眼下重伤在身是个好时机。
可她想物尽其用,并不希望人就这么死了。
所以,得跟容廉协商……
“以童氏的身份来京都替容氏办事,确实有几分胆色。”
此乃推测也是笃定,鬼蝉收回视线,强忍着身躯疼痛,继而道,“但不论给何人办事,自身需握一缕生机。”
“谋略之才的名头所言非虚,说的极有道理,恰好我也是这般打算。”童心没有否认替容氏办事。
既已经知道,否认反倒无意义。
“丫头,你拜老夫为师,老夫定当倾囊相授,不为别图,只为传承老夫归云一门。”
鬼蝉当年师从玄医门,离出师门自立归云。
归云阁原先不叫归云阁,仅是一个机要阁,后改为归云。
奈何,归云归云,有归无云。
他年过古稀,一生门下没有弟子。
早年间并非没有人拜入门下,而是没有遇到合意弟子。
“不急,等您老养好伤再说。”童心已决定拜师,却没有直接答应,在协商结果出来之前,万事勿妄急。
鬼蝉没有再开口相劝,倒是提及了云仲展进宫替她请旨和离一事。
突然得知这消息,童心眉心跳了跳,“替我请旨和离?”
“你那徒弟不错,就是脑子不大好使。”鬼蝉眼底流露出一丝庆幸,索性他门庭有望,不讨喜的丫头心性谨慎狡猾如狐应该会长命。
“无须担心,你那蠢徒被西宫太后的人诓走一道假兵符,和离懿旨是空谈,”
说到假兵符,鬼蝉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童心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云仲展遭骗她是真没想到。
幸好之前借兵符的时候,真兵符调换到了她手里。
这也是为何,当初容廉说兵符在她便在,那厮早就知道这事……
京都一处别苑。
池塘边坐着的人心思倍好,昔日垂钓难能钓上来一条,今儿个刚下钩便上来一条金鲤。
“宗主。”侍卫快步而来禀报,“容氏摄政王登门拜访。”
“他怎么来了!”童照有些讶然,“说了什么?”
“说是近日想做些小买卖,跟宗主求经问道。”侍卫如实回话。
“求经问道……”童照笑哼一声,放下钓竿提起木桶回正堂去。
到了正堂,见落座的人笑意徐徐。
“摄政王大驾光临,童四有失远迎。”
“四宗主客气。”容廉嘴角同样噙着笑意,却是坐着没有起身客套见礼的意思。
两个笑面虎相见,难免心照不宣。
随而童照将木桶递给管家,“垂钓百日难得钓上这么一条金尾,送去厨房让人做成云列国的口味。再煮上一壶好酒,本宗主要与摄政王推杯交盏。”
“素问四宗主喜好垂钓,今日上钩甚是应景。”容廉放下手中茶盏,笑意浓郁,指了指木桶里那条金鲤,“金鲤天生愚笨,好在其祖上有名游跃龙门,闲杂鱼等总归需有避让。”
话中来往,答以作答,指意所指。
“摄政王闻多识广,童四领教了。”童照挥了挥手,管家将木桶提了下去。
容廉没打算在这跟人推杯交盏,直奔来意,“听闻四宗主近日在杂粮的买卖,人吃五谷,做法颇丰。”
“圣皇京都汇聚三陆七洲各地名厨,本王身在天启一方之地,大多食以米面。”
“米面极好,杂粮多用于贫乏之地,童四经商在商,百姓是衣食父母。”童照回应着话,端过茶盏垂眼盖去几分笑意。
摄政王要做杂粮买卖,他是在商言商,天下买卖皆可做。
前些日子确有得知沧洲各地秋季收食境况,天启今年逢水,水灾过去又逢旱粮食进仓不多。
“没错,杂粮用于贫乏之地,天启今年多灾多难。本王此番来京都,也是想请四宗主施以援手。”
三陆七洲,除了天羽之外,其他地方皆有圣皇四宗的商铺。
四宗主作为掌管人,天启今年如何,定是已得知消息。
“童四是商人,施以援手不敢当,商人无利不往,有银子才好谈买卖。”童照心里犯嘀咕,摄政王莫不是想让他赈天启的灾不成?
“既然四宗主肯做本王的买卖,这是定金。”
说话间,容廉抬了抬手,夜罗将挎着的包袱摊开在桌面,里面放着的都是京都万利钱庄的银票,千两面额,一下定金便是两百万两。
商人看到银子,别说两百万两,就是两个铜板都生心痒。
“好说好说,王爷不愧是天启的摄政王,之前听闻王爷在天启深得民心,果然不假。”童照笑颜逐开,从不拒上门的现银生意。
“那本王替天启百姓谢过四宗主。”容廉笑意不减,谈妥这桩买卖,人没有多逗留,不一会告辞离了去。
待人一走,童照搓搓指尖,开始点银票,一边点,嘴里一边念叨,“摄政王作风恶劣,没想到为百姓之心倒不假。”
在旁站着的贴身侍卫,嘴角一抽,宗主明明之前说过此人心眼细如针,抠搜如铁鸡。
童照确实说过这话,天启国也有四宗好些商铺,他手底下的人在天启经商,没少被容廉仗权占利。
“主子,咱们真要买那些杂粮吗?”夜罗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有些不解道,“天启今年多灾多难,米面是缺,杂粮还是顶有的。”
两百万两是定金,往后还得送来几百万两,足见要买不少。
“这笔买卖有人做。”容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军武门掌管粮草的十宗主过几日抵达京都。”
四宗与十宗同属西宫太后麾下,四宗童照向来认钱不认人,而十宗童胥一心为军中粮草踌躇。
他们二人一个经商,一个白拿。
这事儿回头就算闹到西宫太后跟前,那也得心向三军。
“主子的意思……”夜罗细思,明白了个大概,“若真这般,以童照的贪财如命,价值几百万两的粮拱手送人,怕是要了半条老命。”
半条老命算甚,容廉不仅是打算转手送粮,日后圣皇四宗的商路会找人接手。
届时,西宁宫——
“废物!”
帘幕后传来太后怒不可遏的呵斥声,“一个将死之人都抓不住,哀家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太后息怒。”宁姑姑垂着脑袋,余光瞥了眼跪在殿中的葛林,“奴婢等人也没想到消息走漏的那般快,引来了三宗主。”
“她敢救人,就将她一并给哀家杀了便是!”太后此番在气头上,一想到鬼蝉没死,心里惶惶不安,哪里还能想着前脚收云仲展的兵符应了庇护之事。
当下西宫出手,人不死实属打草惊蛇。
以鬼蝉那老狐狸的行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后……”
宁姑姑连忙跪了下来,心里尽是担忧跪在殿中的人,“那时葛林堂主身受重伤,三宗主又身法诡异暂无人破解,出其不意才被她救走了鬼蝉。”
“阿宁。”太后眼神锐利看向她,“你当哀家的西宁宫是什么地方?”
“奴婢知错,太后息怒。”宁姑姑顿首俯地,不敢再求情。
“哼,你们跟了哀家二十载,哀家对你们一向不薄。”
太后怒意渐平,尽管瞧不得眼前二人郎情妾意,终是松口道,“大堂主先下去罢。”
“谢太后。”葛林撑着重伤虚弱地站起身,折身出了宫殿。
瞧着步伐蹒跚的背影,宁姑姑不禁红了眼眶,“奴婢谢太后厚德。”
“你们这些年对哀家的忠,哀家都看在眼里。但你们需记住,鬼蝉不死意味着什么。”太后心境繁重,阖了阖眸,沉声道,“传信去祖谷,知会谷人行事,务必带回鬼蝉的首级。”
“是,奴婢这就去。”宁姑姑得话,疾步离去办事。
殿内恢复安宁,静坐着的太后思绪恍惚间想起几十年前。
犹见初春梨花满园,或是园中那惊鸿一瞥,她与鬼蝉的恩怨就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