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他。”
童心面色阴晴不定地回了一句,让童昭宁更觉生疑,“不对吧,书信与信物若是你师父让人送来给我,他何必兜圈子,我与你又没什么干系……”
“你与我确实没什么干系,只不过前两日我身受重伤,京都无人敢冒大不韪收留我,唯独在你府上歇过脚。”
“许是因此,师父误认为你我二人交情匪浅,以至于私事外泄。”
她跟鬼蝉子的师徒关系确实有些麻烦,除了各自心知肚明之外,还需得时刻看碟下菜。
这般解释,童昭宁听后思索片刻,仍旧存疑,“如此说,你事先并不知你家夫君去赴宴?”
“自抵达京都,我一直将人藏着掖着,岂会送上门去。”童心眼帘微阖,长睫投下一片黯然,淡无血色的唇角荡开起冷笑。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
“来圣皇之前想着,与其留他独自在天启担忧仿徨,不如带在身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所防范。”
“到了京都,深知自身与长公主身份悬殊,便费尽心思成为三宗主。”
“奈何权中权贵中贵,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比不上皇室血统,自己的夫君终究难逃长公主的窥觊。”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煞有其事,童心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信手扶向胸口。
古怪违心的话说多了,总感觉良心隐隐作痛……
童心的举止神态落在童昭宁眼里,越发觉得她与自己的夫君情绵似海令人动容。
打消了心里那点猜疑,转而陷入沉思。
能得知童心来京都的目的,又与长公主不和,着实令人高兴。
但如此一来,她的软肋昭显。
若先前大张旗鼓投入长公主门下是迫于无奈,现在童心即便承君主的情成为三宗主,却保不准她会不会因自己夫君屈于长公主。
夫妻情深,童心一旦被牵制住,沧州领地的掌权将轻而易举落入长公主手中。
因此,想让人彻底归入君主麾下唯君主所用,就得解决源头。
思及此,童昭宁不经意笑逐颜开,暗暗感叹自己还是挺聪慧的。
殊不知,她这一目了然的想法,被童心不露声色尽收眼底,葱白指尖一下一下轻叩车沿。
须臾想起,每任宗主手下设有辅主一职。
辅主职权仅次宗主,算是重位。
当下三宗空无一人,她上任时自要安排人,虽说安排谁都一样,但越是知根知底的越好。
像昭宁郡主这般耿介没什么城府的,担任辅主一职最合适不过。
车内无话,两人各有所思。
马车不疾不徐,一路往百花行宫驶去。
百花行宫,起初是皇家一处盛名别苑,后来先帝将它赐给长公主,成为了她名下私苑。
所谓百花,如其名。
行宫的花卉品种,胜过其名,何止以百计数。
那些珍花异草,常年有专人巧手侍弄。
宫里花团锦簇争相竞开,所处高低错落有致,绚烂各色衔接相辅相成。
乍看像是一幅泼墨天香,再看犹同缥缈仙境,美不胜收。
盛景中,立筑着一座四角石亭,亭檐下鲛纱幔帐迎风轻扬。
随着轻纱徐起徐落,见亭内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袭紫衣,碧簪墨发,骨节分明的手中执子,几缕发丝经风掠拂肩头:周身浑然天成亦正亦邪的气质,邪惑而不失雅韵。
坐于对面的女子朱唇皓齿,绢装绯衣包裹着曼妙身段,眉眼如剪水流光,身上透着自骨子里的妖娆妩媚之态。
二人亭中对弈,女子满目似痴似婪映着对面的人,心思早不在棋盘。
回过思绪,当局胜负已分,手中棋子无须再落。
垂眸扫了眼棋盘,童梦嫣然一笑,“摄政王棋艺颇高,这局是本殿输了。”
“本王与殿下,有心与无心罢了。”容廉有心落子,碰上无心对弈,赢在情理之中。
提到有心无心,童梦笑意不减,红唇轻绽,“世间最难,道是人心,既可青山绿水不改长流,又可同四季更迭寒来暑往。”
纵是有心思慕复十年,也难抵无心清寡淡决言。
“天下万物息关相互,青山四季不足为谈。”容廉淡漠如一,端过尚有余温的茶盏,抿一口。
皆是话中有话,对方暗指什么,他便回什么。
看着眼前人始终漠然冷俊,童梦心里的怅然若失愈强愈烈。
换做其他男子,以她行事的性子,断不容这般冷落。
可此人不是旁人能相提并论,不论多想夺取他注视的目光,她不愿亦不会用上肮脏的手段。
出神之际,恰逢宫女过来禀话。
伺候在亭外的笑春将人拦了下来,“何事?”
宫女附耳过去低语几句,笑春听完遣人下去。
今日设宴,摄政王不识抬举惹殿下越发不痛快,早些结束也好。
犹豫过后,笑春进亭子禀报道,“殿下,宫女来报,三宗主与昭宁郡主到访。”
闻言,童梦余光斜视她一眼,指尖遽然捏紧手中棋子,复又慢条斯理放回棋钵,分拣起棋盘上其他棋子。
得知童心与昭宁郡主来行宫,容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身上有伤不好好歇着,来此作甚……
亭内二人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的笑春脸色渐白,好在脑子转得快。
“殿下恕罪,奴婢一时忘了起棋三定别离的规矩,这就去回话。”
说罢,快步退了下去。
三定别离,圣皇对弈历有的规矩,指的是开棋三局定输赢,不分不开不离身座。
棋盘上的棋子悉数分拣好,童梦抬眸看向容廉,笑意不达眼底,“摄政王,是否继续?”
“既在圣皇,本王该入乡随俗。”容廉起手落子,没有拒绝。
比起先前那般冷硬的气息,棱角分明的轮廓忽柔和些许,深邃墨眸泛起丝丝显而易见的愉悦之色。
察觉到他的变化,童梦面上无异,心底却难抑怫然,童心两个字包括她那个人,都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人的心头。
宫门外,宫女通报过了半个时辰。
有躺得住的,就有躺坐都不得劲的。
“好歹作为皇室公主,怎能如此不知廉耻。”童昭宁来去问了宫女好几回,这会再次问过,一脸满脸不悦进入马车,“明知是有妇之夫,还霸着不放。”
“正是长公主尊贵,我等身份悬殊,能耐她何。”
童心神情恹恹地答了一句,心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她躺的惬意得很,全福想的周到,马车里布置得软和。
人躺舒服了,别说等半个时辰,就是在这定居也能住得下去。
何况,她来行宫一趟本就是做样子给鬼蝉子与其他人看,晾着不见反而省事。
“公主怎么了,公主就能欺女霸男吗?”
越说越等不住,童昭宁握起手里金丝软鞭啪嗒打在车壁。
很快又冷静下来,一番思忖。
来之前,设想童心跟长公主抢人,打不过打输了,好在旁帮衬一二。
不说保全她的性命,护着半条命总归没问题。
现在人畏手畏脚缩在马车里不动,莫不是等她这个郡主出手?
也是,童心刚来京城一没家世二无人脉,贸然跟长公主抢人一旦问罪谁能护着她。
饶是那鬼蝉阁主,近日才归阁,早不复昔日巅峰之时。
如此一想,真得靠她出手。
“不等了!”
童昭宁目光如炬,“再等下去,你那貌美如花的夫君怕是要被长公主吃干抹净。”
说风就是雨,握起金丝软鞭便要下马车。
“等等。”
为臣之心切切,童心腾地起身,眼疾手快拽住她,“郡主稍安勿躁,左不过一场赴宴终是会散的。”
“再者……”
童心挑了挑眉梢,难为情道,“他还不至于被吃干抹净,即使长公主欲求不满想时时笙歌,以我夫君那个体能,床头床尾顶多不过两个回合就歇了。”
“两个回合?”
童昭宁讶然一瞬,不禁嘀咕,“那你家夫君的身子定是不大好,册子上说了,一夜过七才称得上男儿郎。”
然而,刚到马车旁的某人步子一顿,微眯起着眼眸,袖中手掌收拢,脸色以肉眼可观的速度变得黢黑。
他倒不知,自己那个体能是哪个体能,如何断定床头床尾顶多不过两个回合就歇了!
站在身边的夜罗,看自家主子飓风残骸般的表情,一阵收息敛气。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主子身子不行,王妃怎好对外人提起……
“王爷。”
候在马车旁的全福适时开口,同时提醒了马车里的人。
“宴会结束了。”听到外头传来声音,童心放开童昭宁的桎梏。
下一刻,布帘掀起,欣长身影寒气逼人的上了马车,深邃目光深深地看了眼侧躺着的人。
马车里的气氛,莫名变得古怪。
落座下来,容廉狭长幽光凝视着童心那张皎洁面容,淡淡道,“王妃现今有伤怎么还想着如往日那般夜夜生欢,等伤势痊愈,再索求为夫也不迟。”
“呵?”童心呲牙,发出嗤笑。
蓦然抬首对上他的视线,这厮真是睚眦必报。
瞧着两人无形中火花四溅,坐在旁的童昭宁讪笑一声,“那什么,突然想起家中有事,我先行一步。”
说完,速速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