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局,牵扯颇多,将一个死去多年的鬼蝉子都引了出来。
设局之前,容廉确实没料到会如此。
先是童心失慎中毒,后是圣皇君主对归云阁的整肃之心犹如磐石,不惜放纵归云阁主下格杀令。
若没有后者,童心中毒不足为惧,有了后者既坏事也无法收场。
万没想到,阴差阳错引出鬼蝉子坐享其成,将他暗布的功局揽在己身,倒全乎了这事。
不仅如此,还各有得利。
童心三宗主之位成为定局、鬼蝉子归位阁主、圣皇君主解决归云阁这个心头忧患顺势将三宗收入麾下,意味着对沧洲掌权唾手可得。
至于那个关门弟子的由来,想必是鬼蝉为终止归云阁一事想到的应急之策。
只有跟童心之间牵扯,才能让这事彻头彻尾的顺理成章。
那么接下来,鬼蝉会找上这个对外宣称的徒弟,童心跟归云阁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思及此,须臾又想起一事。
鬼蝉在归云阁问过他跟玄医门有什么关系,还认出了苍羽剑。
莫非是结识过他师父药王,若不然怎会认出苍羽?
“王爷。”
思忖之际,全福从门外进来。
“宫中来了一位宫女,自称是长公主的人,别的没说什么只投递这个。”
说罢,将名帖呈了过去。
接过名帖,容廉打开看了看,眉心微拢。
一旁夜罗瞄见名帖所赋,下意识开口,“主子与王妃虽貌合神离,但明面上还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恩爱夫妻。长公主趁王妃受伤,公然约主子后日赏花品茗,未免太不合时宜。”
这话,听得容廉面色黑沉,宛若冷锋,“上一句可以省略。”
“上一句?”
夜罗回想一会,“主子与王妃虽貌合神离,但明面上还是……”
“那就是上上句!”
某人脸色越发黑沉如水。
“上上句。”夜罗抓了抓后脑,犹豫道,“长公主趁王妃受伤,公然约主子后日赏花品茗未免太不合时宜,只说这句?”
“以后你还是少说话多办事吧!”容廉余光斜睨,无事多什么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跟倒豆似的。
迎来自家主子嫌弃的眼神,夜罗突然感觉有点委屈。
他没觉得哪句话说错了,不都是如实说的。
屋内的说话声,扰醒了床榻上昏睡的人。
无力睁眼,入目熟悉的帷帐,童心感到奇怪,她不是应该在童昭宁的住处吗,怎么回到了客栈……
“醒了?”
见到人醒来,容廉端起温着的汤药行至床前,墨眸中露出一抹温柔,轻声道,“先喝药,服药过后再进食。”
“多谢王爷。”童心扯了扯干涩的唇瓣,看他神情柔和,没有因她擅作主张去救碧青而不悦,眼底不禁划过一丝疑惑。
容廉有一下没一下的喂她喝药,对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想法罔若未闻。
二人未只字片语,一个喂药一个喝药,颇为岁月静好。
全福无声笑了笑,将直勾勾盯着这一幕的夜罗连拉带拽了出去。
到门外,夜罗皱眉,“全叔你不在屋里候着,连带拉我出来干什么?”
“屋内有王爷在王妃身边,你我二人不好打扰。”全福到底是作为过来人,多少能看出来。
王爷对王妃就是面上看着不在意,实则紧着得很呢!
昨日军武门一战王妃身中剧毒,王爷亲自进宫去求药。
求药往返来不及歇息,又去柳公子处接人回来,寸步不离守在床榻亲自照料直到人醒来。
今日得知王妃孤身一人去了归云阁,不顾夜罗劝阻直奔归云阁寻她。
将人带回来之后,也是一直在身边,就连熬药都不假以他手……
这般,要说王爷对王妃无心,便不全然了。
夜罗是个朽木,他对男女之情不甚懂,“正是主子与王妃都在,万一有人突然袭来,我才能护着。”
“归云阁之事平息,以王妃现在的身份京都暂时无人有那个胆子敢来。你在门外守着,等传唤再进去也不迟。”全福暗自摇头,去隔壁客房看看碧青。
屋内的人喝完药,视线久久不离。
容廉搁置药碗,唇角荡起一丝邪魅,“怎么,王妃昏睡几个时辰醒来,便不识眼前人了?”
“不是不识,而是王爷难得没有前声责责,这般先礼后兵令人无所适从。”童心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还是比较习惯当事论事当人论人,痛痛快快的说话。
“王妃此次过功相补互有余,理应嘉奖一番,又何来苛责先礼后兵一说。”
说着,容廉抬手从碟盘取一颗蜜饯递了过去,唇角弧度愈深,“你替本王办事亦步亦趋是情理之中,但去救自己的人,如何救、何时去救,并不在本王要求的范畴之内。”
“所以,救碧青一事,本王没有任何理由追究于你。”
谋略者欲成大事需收放自如,待人更要张弛有度。
尤其如她这般强硬不屈,像极草原上野马难驯的性子,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
“……”
童心难得缄默,苍白脸上露出一脸古怪表情。
去归云阁的时候,路上抽空想过容廉追究此事该怎么应付。
因此准备了满腔说词,怎么说、用什么表情、用什么姿势都想好了。
结果人家又不按常理出牌了,脑子跟开了光一样变得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反将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王爷,要不你还是苛责一下吧?”
突然这么有人情味,让她有些挫败感。
看那张清丽面容上明摆着的心思,容廉蹙眉生恼,“莫非本王在王妃眼里,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面上佯怒,心里却忍俊不禁愈发愉悦,她确实不吃硬碰硬那一套。
“王爷误会了,你还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既然人家没打算追究,童心便不再纠结这事,话锋一转,“碧青怎么样了,她可还好?”
“两个时辰前醒过服了药,外伤重,好在都是一些皮外伤,休养一些时日就能痊愈。”
听他这么说,童心心放下了一半,“归云阁呢?”
“你昏睡几个时辰期间,归云阁之事已平息。”提到正事,容廉恢复如常,神色浅淡,“有三件事你需得知晓。”
“一则,归云阁前任阁主鬼蝉子死而复生,继而接任阁主之位。此人曾是圣皇风靡一时的谋略之才,你跟他在归云阁打过照面。”
打过照面……
童心略思,难道是那个老者?
“其二,宫中来了圣旨,圣皇君主宣你择日上任三宗主。”
“这么快,不是之前还授意归云阁对我下格杀令吗?”童心不禁感到惊讶。
容廉让她杀了阁主之子毕郎,招来格杀令。
其他的确实不太清楚,但归云阁动用那么多杀手,另外两位宗主想要调动,除非君主授意。
所以,她一直猜测格杀令就是君主的意思。
知晓童心现在有诸多不明之处,容廉没急着解释,继而道,“其三,鬼蝉阁主对外宣称你是他的关门弟子。”
“这三件事起因于同一件事。”
“本王当初让你杀毕郎,意在成全圣皇君主整顿归云阁的之图,以此谋取功绩早些临位三宗。”
接下来,容廉将这几日的事前后因果,细枝末节讲得无不详尽。
“没想到在密牢碰见的那个老者就是鬼蝉阁主……”童心讶然之余又感慨无巧不成书,“这人之前似乎一直被困在密牢,一朝重现,竟可以收王爷的局,倒是个名副其实的老谋深算。”
“这回只是个小局,他在圣皇多年,稍一番推演测算便能知晓大概。”
说到这,容廉端过放凉的茶盏,轻抿一口,“他如今对外宣称你是他的关门弟子,接下来你们会有所交际。”
“不过,这也是便利。”
“你日后长留京都,等站稳脚跟,第一个要拔除的当属归云阁。”
“归云阁?”
童心觉得奇怪,“我担任三宗宗主,掌管军武机要,理应军武门近火先焦。”
三宗主和名义上的关门弟子,是两个概念。
以名义弟子的身份去干掉归云阁,不是就成了从难处下手吗!
“军武门,掌管的是军机兵力。天下子民皆士卒,只可用不可杀。”容廉耐心解释,“而归云阁杀手数以万计,布遍三陆七洲。”
“他们不仅可以替圣皇君主杀人行事,还能收集天下情报专供君主一方,其情报能力堪比圣皇第三重机要的南北两司。”
“数以万计……”
得知这个估量,童心忍不住犯嘀咕,“这么多杀手,王爷不会是让我一个个杀吧?那得杀到猴年马月!”
何况杀手们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是布遍天下。
就算能逐个击破,光找到他们还没动手,腿先跑断。
“擒贼先擒王,你既机缘巧合成为鬼蝉子的应急之策,不妨借此机会落实师徒关系,拿到他阁主印尚可。”
拿到阁主印仅是容廉初成雏形的打算,阁主印用途极大,暂无法细说。
到时,归云阁的众多杀手是遣是留,有待见机定夺。
“那就好……”童心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并非杀尽归云阁杀手,若不然五年时间肯定不够。要是不走运,碰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先死也不一定。
瞧着她苍白如斯的小脸一露松快,容廉墨眸深处漾起一抹怜惜,目光触及脖颈伤口时,越发温和了几分,“归云阁一事,上策智取下策干戈,无须操之过急。”
“接下来这些日子你好好养伤,一个月之后出发前往天羽,三宗的事且看且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