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童心嫁进王府半个月,还从未在府邸内跟容廉同席用膳。
华灯初上时,首次踏入东殿暖阁,金灯玉影下,童心没什么不自在,径自落座下来。
待见到呈上的晚膳是全羊盛宴时,点漆般的黑眸不由一转,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另一边闲闲把玩手中玉盏的某人。
她来到这里也有些时日,自是知晓羊肉既不是京城口味,也不是天启国内平日里的家常菜色。
因羊肉膻味厚重,厨子不擅处理,便无人爱吃。
这人多金尊玉贵的性子,今日倒是奇了。
“开膳。”容廉漫不经心的开口,伺候在侧的丫鬟得话,取来备好的精巧短匕,切分羊肉的动作细致又极为迅速,半点声响也无。
切好的水煮羊肉整齐摆入盘中,再配以碟中蘸料。
容廉不疾不徐地拿起一旁文犀避毒箸,挟了一筷送入口中,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优雅与贵气。
看俊逸出尘的人细嚼慢咽固然赏心悦目,可童心瞧着碗碟内,切成丝的羊肉,不禁眼角一抽,这么个吃法塞牙缝都不够!
那么大的一只羊,一点儿一点儿的吃,得吃到猴年马月。
“王爷似是不喜吃羊肉。”童心轻瞥了他一眼,见他俊眸半垂,无动于衷。
仅是随口一说,没想得到什么回应。
说罢,招手从那丫鬟手中拿过匕首,亲自切下来一大块羊肉放入碗中,再分成一块一块,而不是成丝。
紧接着将各碟蘸酱分别调入碗中混合,放入羊肉。
见着童心突兀举动,新奇的搭配,容廉拧了拧眉,眸光深邃幽倦,“看来王妃甚是喜欢。”
“王府的厨子手艺自是极好,只是今儿个王爷不会无端端的请我吃羊肉吧?我若没记错,居于北境外的云列,是历以羊肉为食的。”童心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嘴里,味道还不错,她没什么顾忌,吃完再夹了一块。
清水羊肉,靠的就是酱料。
蘸酱配好了,便非常好吃,显然王府中的厨子,对此很有门道。
看她吃得有滋有味,容廉薄唇勾起浅笑,稍稍抬手挥退众人。
按照童心方才那般配制的步骤调酱,转而缓缓道,“确实如此,三日后,正是云列国使臣来访天启。”
“前来的是云列二皇子云仲展,此人天生好斗,是云列朝中一员猛将。”
“嗯……”童心吃得脸颊鼓鼓,抬眸看了过去,“要杀了他?”
听得此话,容廉手上顿了顿,看着碟中羊肉若有所思,半响才道,“云列此番来是和天启成为友邦,杀人不如降人。不过,随行的还有云列童家。”
“云列童家?”童心有些惊讶,别的国土上居然也有童家。
因为原主常年在相府甚少出门,对这个世界并不太了解,也导致她对这些事无法知根知底。
就连云列喜食羊肉一事,都是听相府厨子说的。
“几百年前天下统一之时,曾有三大世族三足鼎盛。分别为东方、童氏、容氏。”
“东方一族之长乃是生而能主天下的人间之主、圣贤之君,贵为皇族一脉,其下有童氏与容氏辅佐于左右。后来一夕覆灭、童氏溃散、容氏为保家族荣华割地分国……”
其后几百年再到如今,整个天下已分为三陆七洲。除了东方一族再无踪迹之外,各国均有童氏,容氏的身影所在。
不论列国皇室如何,这两大姓氏的后人,均会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
在天启境内的童氏与容氏,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旁支。
天启的童家人丁还算兴旺,容氏则仅余容廉一人承袭族荣。这也是他为何会以异姓王爷的身份,兼摄政之职的缘故。
听完这些,童心算是了解了下这个世界的大概局势……
如此说来,童家还有一个本家在,这个本家在整个三陆七洲的天下里都颇有权势,倒是棘手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先前还略显清和温润的人,在提及这段渊源时:原本薄而含笑的唇角弧度未变,笑意却如裂冰深涧,透着凉透心魂的冷意。
还有那眼中倏而划过的凌厉之色,虽是瞬间的功夫,可童心却看得一清二楚。
见他神色疏凉,童心移开目光,随口问了句,“王爷提到这些,并非只是告诉我一番前人典故吧?”
“童氏历来不与容氏结亲,如何自保,得看你自身的本事。”容廉说完,将羊肉缓缓入口,搭配了混合的蘸酱,确与先前的滋味天差地别。
童心彻底明白了过来,云列童家的人前来,有两个目的。
一则为国事,二则找她麻烦。
想到这,她拧了拧眉,容廉特意提到降服那个二皇子,便是自保的转机?
心情复杂,晚膳用完便回了旧院。
她不甚了解那人有多厉害,能得容廉都开口称赞的,不会差到哪儿去。
好在这些日子身子痊愈许多,总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受制于人。
“青岚,你对那个云列二皇子知道多少?”童心接过青岚递来的茶盏,既然她是容廉身边的人,定是知晓的吧?
青岚如实回话道,“云列二皇子骁勇善战,天生好斗,过去三年从未打过败仗。在此期间独自领兵十万收复了南国、舆国,也曾以一敌万,仅凭一把斩马刀杀出重围。”
“奴婢不曾与此人交过手,想必就算再多两个奴婢与夜罗联手,都不一定能够触碰到对方分毫……”
“这么能打!”童心虽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实情更为麻烦。
以一敌万,如此反骨杀戮的人,应当不光体能好、力气大、且身形高挑威猛。
何况还是身经百战,杀戮无数,必然内力深厚,飞檐走壁肯定也不成问题。
童心瞧了瞧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完全不占据任何优势,看来只能找出对方的弱点才能有机会了。
云列国来访,天启境内早已得了消息。
一同前来的童家使者,给相府带来了压迫感。
童南天并非畏惧同宗,而是童心嫁进了摄政王府,联姻容氏一族的血脉。
此事他暂且压了下来,未将消息传回本家。
没想到这个时候,云列同宗会随皇子一道出使天启。眼下这事瞒是瞒不下去,唯有等人到了再另行商议。
就在临近云列使者到访前一日,云仲展已然暗中提前入京,带着侍卫在京城内一处客栈落脚。
云列与天启光景风俗甚是不同。
他们是属于马背上的豪迈族群,而天启的人温和谦让注重繁文礼节。
不同国度穿着也不同,入了京城,云仲展换上天启的服饰极为别扭。
就连常年握在手中上百斤沉,由玄铁铸就的斩马刀,都不得不用布块包裹缠绕。
身边的随侍亦非同常人,跟随在一左一右,双目警惕地扫过行人,目光中带着几分凶煞之气。
过路的人不经意触及,都会下意识退避几步,不敢多做打量。
“天启的男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还不如云列的女子。”云仲展身形高挺颀长,肩宽腰窄,话语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
刚毅且棱角分明的轮廓,有着常人没有的戾气:一身利落劲肃的黑色长袍,冠带束发,又因常年在战场上,麦色肌肤更显阳刚。
明皎双目精芒内敛,削薄唇间掀起显而易见的屑意。
身边两位随从,其中一位圆墩墩满脸胡须的糙汉,咧笑道,“主子说的对,以属下看,天启还比不上南国能抗。咱们何故出使结为友邦,倒不如兵临城下,将天启直接收入囊中。”
他们主仆三人走在大街上尤为显眼,迈着大步穿梭街道。身形威猛高大,所到之处引人瞩目。
童心昨日就得知了他们已经入城,今儿个换上素衣出行。
用不着如何找目标,大老远的见到不远处几人,一眼认出走在中间手持长刃的便是云列二皇子。
“邦交之事结果如何,现在还言之过早。早先听闻天启那位出自容氏的摄政王武功极高,虽不知是真是假,待今夜寻人过上几招,差不多也有了定夺。”
言谈间,云仲展毫不掩饰对其余天启君臣的轻藐。偏他举手投足间带着极强的自信,这话说出无人觉得不对。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迎面而来一位娇柔婀娜的女子,直直地朝人撞了过来。
就当他准备避让,却还是撞了个正着,不禁眉梢上挑,眼里闪过疑惑。
“公子没事吧?小女子行路匆忙,不慎撞到公子,还请公子见谅!”童心垂着头,拂了下衣角,“若是无事,小女子尚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去了。”
说完,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见人离开,云仲展若有所思,方才以他的身手避让不成问题,可这女子……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腰间,贴身放着的令牌不见了踪影。
云仲展反应过来,面色一沉,“追上那个女子!”
童心取了令牌就走,她要这东西当然没用,只不过是请人入局罢了。
果然,后面的人反应很快,不出一会便追了上来,童心窜进了人少的地方,进入一个胡同。
七拐八拐将三人引到了一个破旧无人的院子。
进入院子,人也不再跑。
风声乍破,院门处传来动静,童心紧握手里的令牌,嘴角微微上扬,转身面向门口的人,在光影里抬眸盈盈一笑,“听闻云列二皇子战无不胜难逢对手,不知有没有传言中那般厉害?”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云仲展眼眸半阖,眼神危险的看着素未谋面的女子,“还敢窃走我的东西?”
眼前人着一身素衣罗裙,不见多余饰物,腰间流落而下的系带,衬得身段更为轻灵。
此刻迎风而立,不惊不惧,唇畔一缕轻笑,清丽非常。
风姿粲然,且胆大包天!
手指一松,云仲展掌中被包裹起来的兵器,顷刻间露出了原貌。
正值当空的日光下,锋利的刀刃散发着寒芒,甚至还隐约能嗅到丝丝血腥味。
“东西在我手里,二皇子要是赢了,不光东西可以取回去,想必我这条命也要随你处置。但,若是二皇子输了……”童心羽睫一扬,娇俏白皙的小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戏谑睥睨之意,“便立即磕头拜我为师,如何?”
这话从一个柔弱的女子嘴里说出来,对于云仲展而言,就像莫名听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