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二夫人笑而不语,心中早有了盘算。
这会,相府花园内,登门而来的夫人小姐们齐聚一堂,你来我往相互奉承。
见着童大夫人时,自也少不得一番美言谄媚。
各府都差不多到齐了,童大夫人环顾一圈,唯独没见到主角。与人说着话,随后抽身去了一旁,询问了贴身丫鬟,“心儿可到了?”
“回夫人,王妃还不曾到,奴婢已让人在门口候着了。”丫鬟连忙禀话。
正说着,府门前侯着的侍婢快步进来,“夫人,王妃到了!”
闻言,那些尚未婚嫁的闺阁小姐强忍着没有回眸,但一众贵妇女眷却都往院外看去。
对这位出嫁前声名不显的童三小姐,现今的摄政王妃,人人都很好奇。
一人轻盈踏步而至,淡雅水色襦裙,绶带飘垂,身姿曼妙而柔韧。眉如远山含黛,唇若口含朱丹,流光般的凤眸蕴着笑意,似秋水凝波:柔顺的青丝仅用玉簪随意束着,通身上下再无半点珠翠点缀,透着几分散漫,更衬得出尘脱俗。
童大夫人瞧着来人有片刻晃神,遥想当年童心还只是个幼儿,仿佛眨眼间便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风姿让人难以忽视。
童心到了跟前,先行见礼,柔声唤道,“娘亲。”
童大夫人回神过来,敛去思绪,热切地伸手将其握住,“正说着你,你便来了。我还以为是路上耽搁,正要让人去接你。”
说罢,花园内赏花的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行了大礼,“见过摄政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今日是家母设宴,大家不必多礼。”童心眉眼盈盈地抬了抬手,扫了眼在场的人,笑意不达眼底。
少数在夜宴上见过一面,其余大都是生面孔,此外却不见二夫人和童晏。
同在一个屋檐下,即便不露面也躲不过去,就看娘亲如何做了。
既请她回来赴宴,想必也不仅仅是赴宴这般简单吧?
想着,童心余光看了一眼身侧的童大夫人。
只见她笑容满面,触及到女儿探询的视线,转而朝候着的丫鬟交代道,“各家都到齐了,宾客众多。我一人分身乏术,速去请二夫人与四小姐一同过来。”
“是。”得了话的丫鬟,赶忙去请人。
童心对赏花宴不感兴趣,虽说花园内香气四溢,品种繁多的花卉正当时令,群芳竞相盛开不失为一场视觉盛宴。
但花园里人数众多,各个府邸来的夫人小姐们,人比花娇争奇斗艳,反倒折煞了这番美景。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来赏花。
除却童大夫人的别有用心,童心今儿个来只为收礼。
这厢人到了凉亭,各府夫人们相继落座。
童心嘴角含带浅笑,不动声色地细数着她们身上的盛装穿戴,珠翠绫罗,眸底精光一掠而过,眉梢上笑意愈发浓郁。
她这般眼神,看得各家夫人心底莫名有些发毛。不禁相互打量了一眼,又看了看自身,着实不知有何不妥之处,得摄政王妃如此关注。
“早前便听说过尚书夫人,旧时容貌倾城。即便岁月过迁,夫人风华依旧不减当年。今日妆容与这发髻间的精致华雕宝钗相得益彰,光彩照人,让人艳羡。我一时发现自己竟没有能与之相配的,不知夫人是寻何处巧匠制得,回头好遣人照着打制一副。”
话落,童心信手抚了下发间仅有的玉簪,微有懊恼,满是女儿家的娇态。
伺候在侧的青岚,眉心微微跳动。
王妃示意的如此明显,在场的都是人精,怎会听不明白。
只是这般厚颜无耻,怕是让人不曾想到……
听得这话,尚书夫人也有些愕然,心下思索片刻,笑着道,“王妃真是好眼力,倒不必另寻匠人。”
“昨儿个这宝钗才打造好送了过来,另有两对更为精致的朱钗,明珠镶嵌。因不知您平日喜好,想着送去王府时还怕王妃看不上眼,现下能得王妃一语称赞,妾身也安心了。”
话说完,尚书夫人忐忑的捧了茶盏在手心,眼底带着疑惑。
她怎么隐隐觉得,王妃好似在主动讨要东西呢?随而又暗暗摇头,应当不至于如此……
且不说她是摄政王妃,宫宴时太后也是给了赏赐的。
“喜欢是喜欢,尚书夫人的品位眼光都极好。”童心笑容满面,随即黛眉微蹙,“只不过,我岂能夺人所好……”
“本就是要献予王妃的物件,王妃且宽心。”尚书夫人笑着接话,话已出口,现在是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了。
在座其余几位夫人静听二人间的闲谈,面上陪笑,均是心中存疑。
转眼,童心看向了她们,目光惊叹,赞赏道,“太傅夫人今日的这身流光苏锦,配着耳间翡玉吊坠,煞是好看……”
“刘夫人腕间那对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也是衬得双手更显纤细白皙……”
“徐夫人手中玉面团扇,上面的牡丹金光璀璨,可是以金丝所绣?”
“瞧着边上落座的张夫人容颜焕发,白里透红的肌肤细嫩如少女……”
毫不吝啬的美言,一番糖衣炮弹将在座的人逐个夸得面目赤红。
被夸的几位亦不得不接话。
但话茬一接,不是要送金银珠宝,便是绸缎、手镯。
说到后边,即便被夸上一句肌肤红润,那也得掏出个千年人参、或是上等凝肌玉露送出去。
先前尚书夫人还觉得是她会意错了,一炷香过后,算是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摄政王妃,就是在跟她们张嘴讨要物件,让她们送礼登门……
整个京城,夫人们来往多年,从未见过赴宴时流转一圈赚个钵满盆满的行径。
童心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侧目询问道,“青岚,你可记下夫人们的话了?”
“奴婢记下了,回头各府着人登门来访,定不会弄错。”青岚恭敬回话,俏丽的脸上有些发烫。她脸皮薄,自是比不上王妃那般脸不红气不喘。
也不知主子知道此事,会如何作想……
在座的夫人们听闻还交代了丫鬟记上,一个个面上笑容都有些挂不住,顿然坐如针毡。
起初她们过来,是想跟这位王妃说上几句话,即便不热衷,也不好得罪人。
可现在,凉亭内气氛变得安静下来,夫人们难得默契的没再开口。一个个捧着茶盏看天看地看那些个花花草草,也不敢跟童心对视。
好在童大夫人来了,众人仿佛见到了‘救星’,纷纷起身离座。
“偏院内戏曲班子上台了,各位不妨过去听听戏曲罢!”童大夫人知会一声,夫人们连连点头。
有没有兴趣是另外一说,总归先离去才好,免得一会这位歇息好了再开口,指不定会继续讨要什么呢!
何况,送礼是其次,就怕送着送着,让旁人误以为她们府上与摄政王府关系匪浅,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见到夫人们神色堪堪,步伐匆忙,童大夫人奇怪不已。
心下也不曾多思忖,转而看向了童心,轻声道,“心儿,你爹爹下朝回来了,唤你去书房一趟。”
“我这就过去。”一听是童南天唤她去书房,童心脸上喜色敛去,神情也变得冷冽。
正抬步离去,又被童大夫人拦了下来,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忐忑,“心儿……”
“娘且安心,我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童心瞥了她一眼,冷冽的眸光稍显柔和。
见此,童大夫人颔首,这还是他们父女二人多年头一次单独相处。
这厢人正襟危坐在书房内,经岁月刻痕的面容神色俨然。
童心在老管家的带领下进了书房,一进屋,便屈身行礼,“女儿见过爹爹。”
“坐吧。”童南天声音醇厚听不出喜怒,精锐的双眸审视着这个不甚了解的女儿。
凭心而论,两姐妹中以容貌来看,童心还更甚一筹:但论心性,他尚不知这个女儿心性如何。
是否能顺从他这个父亲,又是否能受丞相府所掌控……
童心垂首退于一旁落座,双手放在膝间,手指尖忐忑的揪着衣袖,瞧着有些紧张。
童南天看在眼里,却迟迟未作声,锐利的眼神仔细打量着,似要看穿童心的所有心思。
偌大的书房内,寂静的连呼吸声都沉敛许多。
静坐的一时半刻,童心真实感受到了来自屋内另一人的威严压迫感。
不愧是常年争斗于朝堂之上的两代肱股之臣,也是童家最难对付的人。
童心眼睫垂下,思绪千转百回,对这个人想要攻心计,需得小心谨慎切不可露出破绽。
沉默片刻,童心娇怯抬头看向了桌案前的人,“爹爹唤女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儿交代?”
看出童心还是畏惧于他,童南天心中有些满意,面色却依旧严肃,沉声道,“我是你的生父,你如此惧怕我作甚?”
“爹爹位居丞相,向来严于律己不怒自威,让人不由心生敬意。”说着,童心越发捏紧了衣袖,清辉的凤眸内凝聚了一层雾气,声音略带哽咽。
“但女儿并非惧怕,而是怕自己惹得爹爹不快……如今身不由己成为了摄政王妃,人人避而不及。”
“侥幸苟活下来,蝼蚁都尚且偷生,何况是女儿。”
说话间,那张凝脂如美玉般的小脸,早已变得煞白。
惊慌之下起身下跪,俯首在地,“还请爹爹给女儿一条生路,女儿不想死……”
越是见到童心怯从胆生,童南天眼底的锐利这才逐渐消失而去。
抬步走了过去,大手扶起了颤抖不休的少女,宛如一个慈父,叹了口气道,“心儿,虽然为父以前糊涂,对你维护不周,但我终究是你的父亲。”
“你别怕,即便你嫁了那人,相府依旧是你娘家,爹爹也会想尽法子保全于你。”这个女儿自幼没得到好的教导,恰恰也是因此,才生出了一副软弱又贪生的性子。
当初他心急,听了二夫人的枕边风,险些酿成错处,只是人活了下来同样避免不了麻烦。
事已至此,唯有好好掌控稍加指点,说不定在对付容廉时会另有一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