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破案小剧场
池知非是谁?不过是个穷学生。
宁翊又是谁,不过是个大少爷。
雁城城中,刚刚开了一间卦馆。
这卦馆倒也没什么特色,一间普通的民房,临街开有一窗一门。倒是那招牌,还有点意思。
此时就有两个人站在卦馆门前,仰头看这块招牌。
“卜、算、子。”其中一个穿着绿衣的年轻人摇头晃脑一字一顿的念着木色牌匾上三个黑色的大字,“不加漆彩,倒是有几分古朴……”
此人正是宁家的大少爷宁翊,自诩翩翩浊世佳公子,却又对江湖中少侠普遍爱着白衣的习惯嗤之以鼻,衣服的颜色不是绿便是黄,美其名曰翠竹枯叶。
宁大少身边这人,细看之下是一副难得的俊秀容貌,只是异常瘦弱,面色苍白,唯独一双眼睛奕奕放光。穿衣自然没有宁少爷那么讲究,一身简单的烟色长袍,看得出来已经穿了很久,颜色有些发暗,倒是没有破旧之处,足见主人穿衣爱惜。听了宁大少的话,这人笑着点头称是。
“不过,上面的花纹倒是奇怪,七七八八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木料,”宁翊转过头来那人说:“我就不明白了,这破牌匾有什么好的,你非要这一块?你若是想要,我立马就给你整来十块八块,金的玉的随你挑。”
原来这人便是卦馆的主人池知非。此刻正午时分,阳光炽烈,他只能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朝上看。听到宁翊这样说,笑道:“宁大公子财大气粗,自然要金有金,要银有银,这招牌虽古旧,不过合我眼缘罢了。”
宁翊又看了看,接着道:“这么久了我一直想问,你怎么起了个词牌名做招牌?”
池知非逆光看久了,眼睛发酸,低下头揉揉眼,又眨了几下,才回答到:“古有孔子孟子,今有我卜卦算命的池子,合在一起可不就是卜算子?”
池知非又看了两眼他的牌匾,宁翊所谓的有几分古朴,不过是他的钱买不起那黑木金字的招牌,只够把这几个字涂黑。
不过这么一看,倒也衬得起“卜算子”这几个字,池知非很满意,整整衣角,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宁翊在后面叫他:“喂,你干嘛去?”
池知非回头奇怪地看着他,好像他迷倒众生的脸上沾了饭粒一样。
宁翊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非常整洁,又伸手抹了抹脸颊,也是非常整洁,不禁问道:“怎么了?”
池知非指指日头,“大中午的,自然是做饭吃饭,你说我干嘛去?”
说完,也不管大太阳下的宁翊,自顾自走进卦馆去了。
一血水珍珠
(一)一顿素斋
刘石最近很郁闷,成天茶不思饭不想,形容憔悴了不少。
按说,他一个厨子能有什么烦心事,更何况他还是云刀门的厨子。
云刀门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门派,十八年前第二任门主禹多思响应江湖号召,率领全门上下加入讨伐通敌叛国的大将明知远的正义之师中,在明知远的谋臣夜雀道人布下的“断来路”阵法中,用手中金刀自刎,以鲜血流向为引,令被困阵中的英雄好汉得以脱困,为后来捕获叛将立下了大功,由此声名大振,成为了武林中人人称赞缅怀的先烈,许多热血青年冲着禹大侠的壮举投入云刀门,云刀门自此由一个普通的小门派得以壮大成如今的大派。
现任云刀门门主的是禹多思的儿子禹烈,此人人如其名,刚烈正直,云刀门上下管教甚严,江湖风评极好。
风评极好的还有云刀门的厨子,禹烈念在云刀门虽铲奸除恶,但终究杀生过多,因此命全门上下吃素,于是他们家的厨子便练出了一手好素斋,味道远胜少林寺。
池知非摸摸下巴,“云刀门的素斋真是回味无穷,名不虚传啊。”说完,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
在他面前桌上,摆着几个盘子,对面地上站着的,正是刘石。
“不过,这道素松鼠桂鱼,味道还是差了些,我记得原来的味道没有这么甜啊。”池知非用筷子点了点几可见底的盘子,点评道。
刘石连忙答道:“是是是,小的两年前刚到云刀门,手艺不精、手艺不精,池先生见笑了。”
池知非点点头,笑道:“我说怎么和原来的味道不一样了,原来是换师傅了。”
“池先生……”刘石犹豫着开口,“您看,这菜我也做了,我求您的事……”
池知非这才从美味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哦,对了,差点忘了,你说吧。”
“池先生,我刘石活了半辈子了,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刘石抖了一抖,好像那夜发生的事至今仍让他不寒而栗。
“五天前,厨房轮到我值夜,我刚想把灶火灭了,就看见锅里好像还有东西,泡在水里,黑乎乎一团,也不知是啥。我举着油灯凑近一瞧,妈呀!”
灶上的大锅里,煮着一串珍珠,血水煮的珍珠。
“哦,新菜式?”池知非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居然像很想尝尝的样子。
刘石哭丧着脸,“池先生,别开玩笑……”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说你看见一串珍珠,接着说。”池知非站起来给刘石倒杯茶,还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串珍珠是谁的?刘石吓破了胆,夺门而出,根本就没把珍珠捞出来看。
这事很快就闹得全院皆知,所有人,睡下的没睡下的,都跑来厨房看热闹,腿脚慢的只能被挤在外面,伸长了脖子也瞧不着,便不甘心地使劲吸吸鼻子,看能不能从空气当中嗅出一丝血腥味。
禹烈闻讯赶来,用佩剑将珍珠挑出,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确实有股血腥味,但奇怪的是,这么一大锅血,血腥味却一点也不浓烈,混在厨房的油烟气里,居然很难辨别。
禹烈满脸疑惑与怒气,不管这事是谁做下的,敢在云刀门装神弄鬼,就是不把他禹大门主放在眼里。
可当禹烈看清了珍珠上所刻的小字后,顿时变了脸色。
那串沾着血珠的圆润珠子上,刻着三个小字。
血手珠。
“血手珠?”池知非又打断了刘石的回忆。“‘断流血手’侯断流的独门暗器?可是侯断流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一个做饭的,我哪知道什么猴断流猪断流啊,反正这血珍珠出现的第二天,我们大小姐就死了。”
池知非听了有些不信,“死了?”
刘石点点头,“可不是,就死在她自己的房里。”
池知非问道:“可是,这个,你们小姐死了,你来找我干什么,我是个算卦的,又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
刘石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池知非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刘石被池知非扶到椅子上坐好,拉着池知非的袖子就不撒手,鼻涕眼泪流得有如滔滔江水。
“池先生,池大爷,池神仙!我来求您救命啊!我都听说了,这血手珠出现的地方,必是要遭那灭门之灾的,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我们小姐就是第一个,云刀门上上下下算上我,谁也跑不了!求求池神仙,帮我破了这血光之灾吧!我刘石当牛做马报答您!”刘石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越说越激动。
看把袖子从刘石手上解救无望,池知非苦笑:“你这么咒你们云刀门,不大好吧?”
刘石听了,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淌。
池知非连忙宽慰,一手被刘石拽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刘石的后背。等刘石哭够了,这才说道:“你先回去,我准备一下,就去找你。”
“真的?那池先生您可得快点来啊!”刘石泪眼婆娑的看着池知非。
“放心,云刀门上下那么多好手,就算真有人要加害,一时三刻也不会找上你的。”池知非笑得一脸祥和,又逆光站着,刘石一晃神,觉得站在面前的池知非犹如天神下凡,一时之间竟然安心不少。
送走了刘石,池知非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桌子。
这厨子手艺倒是不错,若是能管刷锅洗碗就更好了。
“好香,好香,池知非,你吃的什么,这么香?”宁翊在门口探头探脑,抻着鼻子闻来闻去。
池知非手里活不停,随口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云刀门的厨子刚给做了顿饭。”
“什么!云刀门的素斋?”宁翊听了立刻蹿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在一个盘子里抹了一下,放进嘴里嘬了嘬,“真香啊……”
池知非看他一副沉醉的样子,便放下手中的盘子,全部堆到宁翊跟前,“要不这些菜汤全给你?”
宁翊刚才还在赞叹人家厨子的手艺,听了池知非的话立刻把盘子推得老远,“我堂堂宁家大少爷,玉树临风的佳公子,什么世面没见过,你居然让我吃剩菜!”
池知非一脸不解,“你不是说香么?”
宁翊气得鼻孔冒烟,“我说香说臭关你屁事?你自己在这吃独食,居然也不叫上我,好你个池知非,真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小人!”
池知非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宁翊像听见什么奇闻异事一样看着池知非,叫道:“云刀门的素斋还不好吃,你个穷算命的,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池知非像是没听见宁翊的话,只是径直问道:“你可听说过血手珠?”
宁翊愣了一愣,显然对于池知非没有生气还换了个话题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响才答道:“当然听过,本少爷是谁,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少年天才,不就是血手珠么,当然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池知非叹了一叹,说:“这血手珠又出现了,就在云刀门。”
宁翊大惊,“怎么可能,那珠子的主人侯断流早就死了十年了,不可能!”
池知非点点头,指着桌上的盘子说:“就是为了这不可能,我才能有这么一顿饭吃。”
宁翊不解,“你是说……”
“云刀门的大小姐禹照死了,我要去看看。”池知非平静地说。
宁翊又一次大惊,“难道血手珠重出江湖?那‘血珠现,满门完’的诅咒……”
这侯断流的诅咒,真是……简单又直接。
池知非苦笑了一声,“什么诅咒不诅咒,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吃了人家的饭,只能去看看。”
宁翊一拍桌子,指着池知非的鼻子骂道:“江湖再现血雨腥风,你居然只说是去看看,你还有没有点江湖道义?”
池知非心疼的摸了摸桌角,连连点头:“是是是,宁少侠豪气干云,自然是最最有江湖道义的。”
宁翊哼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对池知非说:“此等江湖大事,我绝不能坐视不管。池知非,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你半路溜了,让人耻笑。”
池知非头疼:“宁老爷子你们家孩子有没有人管了啊……”
那宁大少早已沉浸到他斩杀魔头于剑下,受人景仰的想象当中去了,自然没有听见池知非的抗议。
云刀门的总坛设在霞山,霞山本是个小山,但因禹家建宅在此而成名。院落依山势而建,楼宇沿山势而走高,虽然占地并不广大,却自有一番宏伟的气势。大门把住上山的唯一通道,道路狭窄陡峭,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
此时山路上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似乎已经要累趴下了。
“我说,”宁翊鄙视的看着那个气喘如牛,只能靠拽着他腰带往前挪的废物,“年纪轻轻竟然这么不中用,你练的武呢,就饭吃了?”
那废物就是受托前来的池知非,他看宁翊停下脚步,仿佛大赦般松了口气,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还没力气说话。
宁翊懒得管他,手搭凉棚朝路的尽头看去,只见远处似乎有处大门,不过门后的建筑,却因他们站的地势过低,看不甚清楚。
“那应该就是禹府了,快走快走。”宁翊扯扯腰带,心想幸亏这腰带是金丝穿玉的,不然肯定被池知非拽断了。
池知非刚喘匀气,摇摇头,“不着急,不着急,让我再歇会儿。”说着,走到路边一个深潭,就要捞水喝。
宁翊哪管这个,拽着池知非的胳膊就往前走,“什么不着急,那可是血手珠哎!万一你我晚到一步,再死了人可怎么办?快走快走。”
池知非苦叹一声,被宁翊拖着朝禹府大门走去。
好歹挪到了大宅门前,池知非仔细地整过衣服,才让门房去告诉刘石,说自己来了。
不一会儿大门分开,第一个出来的人身材高大,步伐沉稳,面容坚毅,竟是云刀门主禹烈,刘石跟在他身后。
“池先生……没想到您竟然真的来了……”禹烈看见池知非,难掩激动,坚毅的唇角竟有些颤抖。
池知非心中苦笑,只得前一步,扶住禹烈行礼的双拳,连声安慰:“令妹的事,禹门主千万节哀。”
禹烈擦擦眼睛,这才看见了池知非身后的宁翊,不禁疑道:“宁公子?您怎么也来了?”
“宁家乃江湖名门,江湖出了事,宁公子自然责无旁贷。”还没等宁翊回话,池知非就替他答了,恨得宁翊直拿眼瞪他。
“那是那是,”禹烈连忙点头,“不过……”他又看向宁翊,“宁二爷可没提宁少爷也会来啊。”
听了这句话,宁翊瞪大了眼睛,“二叔?你是说我二叔在这儿?”
禹烈点点头,“正是,出了这等大事,宁家第一时间就来人了,此时宁二爷正在舍下……宁公子,您去哪儿……”
池知非一把扣住宁翊的腕子,问道:“想跑?”
宁翊一边想把手腕拽出来,一边连连摇头道:“哪里哪里,我突然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办,这儿有我二叔一个就够了,就够了。”
池知非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一听你二叔在这儿,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怕什么?”
宁翊一看怎么也摆脱不了池知非的魔爪,急得脸都红了,连连跺脚,“你懂什么,要是让我二叔知道我在这儿,他肯定要把我抓回家去,我还没玩够呢,我可不想让我爷爷奶奶再把我关起来!快放开我!你个豆芽菜,你怎么手劲这么大!”
“那你就忍心看着江湖重现血雨腥风,作壁上观?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宁少侠。”池知非看他如此挣扎,竟然放开手,看着宁翊,目光内容极其丰富,真诚,惋惜,痛心,还带着点蔑然。
宁翊身形一顿,以手捂脸,心里把池知非骂了好几个来回。池知非这只妖孽,唬人的本事全在那双眼睛上,被他这么一瞧,哪还张得开嘴说走?他宁少爷今天算是栽了。
“不走了?”池知非小声问道。
宁翊一挥手,“不走了不走了!若是现在走了,不定你以后怎么编排我,我宁少爷的名声岂容你诋毁!”
“那你二叔……”
“我二叔怎么了,为江湖事舍弃天伦之乐,他老人家不会怪我的。别废话,我们进去!”
说完,宁翊一马当先走进禹府大门,只剩下满脸笑容的池知非和不明就里的禹大门主。
血手珠的事,再加上亲生妹妹惨死,一时之间禹烈急火攻心,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听说厨子刘石去找了池知非,这才想起来这个传言中的活神仙。
江湖传言号称池知非能预知未来,断言生死,替人算命从不失手。
所谓的从不失手,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只算过三卦。
但就是这三卦,让池知非名扬天下。
第一卦,“碧海流沙”刘飞空的夫人洪灵暴病而亡,池知非掐指一算,断言洪灵阳寿未尽,可做法三天为之招魂。但卦象显示,招魂后洪灵还是洪灵,却不再是刘夫人了。这话说的玄妙,世人不解。三天后洪灵转醒,居然失去记忆,父母都不识,更不用说刘飞空了。池知非说这是因为招魂之时,洪灵的魂魄已走到奈何桥边,喝下了孟婆汤,故前尘往事悉数忘记。二人尘缘已断,强求不得,刘飞空只得忍痛写下休书一封,将洪灵认作义妹,一时传为佳话。
第二卦,宁翊的爷爷宁徵临六十大寿,寿礼中有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古画,画的是山水间一叶扁舟,舟上一人吹笛,价值千金。寿宴当天,池知非并未在场,只听宁翊和他描述过画中景象,听完说了一句“独自吹笛,不如与友对饮的好”。谁都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不想几天过后,宁家传来消息,那幅画上多了一个人,和原来的吹笛人举杯相对。宁家反复找人验过,确为原画无疑,闻者无不称奇。
最后一卦,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绮云公主已到出嫁年龄,却总也不得如意郎君,池知非放话出来,说公主是天煞孤星。此话一出,天下哗然,人都说池知非胆子也忒大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果然,没多久,池知非就被抓进宫去,皇帝龙颜震怒,要治池知非欺君之罪。却不料没几天,池知非不但被放出来了,还是被风风光光的送回卦馆的。人们啧啧称奇之时,宫里又发布告示,说公主已和镇远大将军麾下的小将步扬订婚,择日行礼。据说,正是池知非改了公主的命数,还算出公主的命中人就在镇远将军军中。这事之后,池知非活神仙的名算是传开了。
自从这三卦过后,来求池知非的人络绎不绝,他又端的一副好脾气,拜帖都不用,谁都能进他的卦馆。但有一件事很是奇怪,这么多人求他,却再没有他算卦的奇事传出,所有找他的人仿佛过后都忘了此事,绝口不提。人们只道是池知非怕失手污了名声,不再出手,便给他池知非起了个“池三卦”的诨名。
如今活神仙登门,困顿之中的禹烈仿佛看见了希望,何况就算池知非算不出什么,有宁家人在,万一真是什么杀人魔头,也好有人相帮。
寒暄过后,禹烈将二人让进门来,朝正厅走去。
“请二位跟紧在下,禹府虽不大,但因建在悬崖之旁,加上府内树木花草众多,掩映处可能就是绝路,若是失足就不好了。”禹烈在前引路,说道。
宁翊天生反骨,越是不让他越要试试。禹烈话音还没落,他就已经蹿到一旁树木繁密处,拨开树枝,果见脚下壁立千仞,若是再往前一步,必定摔得粉身碎骨。
宁翊一阵眩晕,连忙退回,“云刀门总坛设计出人意料,精彩,精彩。”
禹烈微微颔首,并不接话。
来到正厅,主客落座,还没等池知非喝口茶,就听见门外脚步匆匆,人还没进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就先闯了进来。
“哪个是活神仙?快让老子开开眼!”
池知非吓了一跳,茶杯还没放稳,一个精壮大汉就步履生风的走了进来,嘴里还问着:“谁,谁是那活神仙?”
池知非只好站起身来,还没行礼,那大汉目光炯炯看过来,池知非只觉得后脖颈一凉,凛然之感顿生。
“你就是活神仙?池三卦池知非?”这大汉人长得粗莽,话也直的很,池知非笑道:“活神仙不敢当,不过是卜卦谋生而已,敢问英雄怎么称呼?”
那大汉摆摆手,“什么英雄不英雄,我就是一走镖的,”接着一抱拳,“长安镖局,何劲。”
闻言宁翊问道:“可是长安镖局的二镖头,人称断山老虎的何劲何镖头?”
何劲扭头看了看宁翊,笑道:“这都是朋友们看得起我,给起了这么个诨名。这位小哥看上去文静得很,倒不像武林中人,也听说过咱?”
虽然江湖断断续续的行走了两年,期间还经常被他爷爷关在家里,行侠仗义的大事也没干过半件,但一向以大侠自居的宁翊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小哥,且以文静这种阴气十足的词形容,还被认为不是武林中人,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池知非看宁翊脸色变了几个来回,心知他少年意气受挫,连忙接过话来,“原来是何镖头,这何老虎的名声,江湖人哪个不知,碧湖宁氏的小少爷当然也不例外了。”
听了池知非的话,何劲恍然大悟,朝着宁翊一抱拳,“原来是宁家少爷,失敬了!”
宁翊满心不高兴,脾气一上来,嘴上就不饶人,“我们宁家可没有长安镖局名头响,何镖头不知道也是自然。”
这一句够狠,明明何劲只是不知道他,可他这么一说,好像何劲真的不把几百年家业的宁氏放在眼里。
何劲话直,心眼也直,一时竟被他噎住,憋了个大红脸。
其实宁翊也知道自己江湖阅历尚浅,虽然不少人知道宁家少爷已经出道,可见过他的人却并不多,所以不被人认识也属正常。怎奈宁翊这一辈就他这么一根独苗,宁老夫人领头,几个宁夫人一个接一个,都把宁翊宠上了天,他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哪能忍受旁人待他如路人一般,心中便想着拿一拿他宁家大少的派头,眼看何劲语塞,宁翊那股邪气就有点压不住,“再说,何镖头行走江湖日理万机,我这刚出道的无名小卒,自然难入法眼……”
“既然知道自己是无名小卒,就别在这丢人现眼!”
宁翊仿佛冷水浇头,气焰顿时灭了个一干二净,连忙回身谄笑道:“二叔……”
进来的正是宁家二爷,宁翊的二叔,江湖人称笑面菩萨的宁远商。
宁家历来人丁不旺,宁徵临那辈只有兄弟二人,到宁翊他爹这一辈稍微好点,总共三男一女,等到了宁翊这,就只有他一个男孩,还有姑姑家一个姐姐。剩下两个叔叔,都还没有子嗣。宁老夫人把这个孙子看做心头肉,一边叫着心肝儿,一边骂宁家几位爷没本事,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
宁家有错从来不骂儿媳妇,好家风。
宁家男人在外个个英雄,回家个个怕老婆,首当其冲就是宁翊他爷爷宁徵临。从来没在宁老夫人面前教训过宁翊,连声音大点都没有,宁翊他爹和他那几个叔叔就更别提了。可若是到了宁夫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这几个宁家大爷一个比一个管得严,训得狠,训完了还恐吓不许告诉任何一个宁夫人,宁翊就这样,在一面蜜糖一面棍棒的环境中,又娇娇气气,又规规矩矩,奇奇怪怪地长到了十七岁。
好在宁老爷们虽然恨铁不成钢,且管教宁翊颇有点和老婆较劲的成分在,但教育方法得当,一丝不苟,宁翊虽然有些骄纵,但人品牌品酒品都还不错,武艺也不辱家门,算是个青年才俊。
宁远商凭着习武之人一把好耳力,还没进门就把刚才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心想几天没教训这小子,就敢如此张狂,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火气直冲云霄,也就顾不得要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孩子留面子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叔啊,我一听人说宁家少爷来了,我这心里就打鼓,就怕你惹祸生事。真被我算着了,你小子人不大,毛病倒不少,何镖头行走江湖十几年,行侠仗义,几时轮到你小子在这里耀武扬威了?宁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看我不打断了你的腿,扔回碧湖闭门思过去!”
宁远商训起人来气势颇为彪悍,和他白面书生的形象极为不符,宁翊一边挨骂,一边腹诽,他这二叔哪里是什么笑面菩萨,整个就是一黑脸罗刹。再想到若是被他这样捉回家去,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不禁苦从中来,愁容满面。
宁远商越骂火越大,撸胳膊挽袖子眼看着就要动手,一边的池知非连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宁二爷舐犊情深,让人动容。不过禹门主那里还有一桩大事要宁二爷相帮,不如待此间事了,二爷再做打算?”
宁远商骂到兴头上被人打断,这才想起来是在人家地盘,也顾不上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宁翊,连忙赔礼道:“小孩子不懂事,让禹门主、何镖头见笑了,见笑了。”说罢,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宁翊,这才作罢。
从进门开始就没插得上嘴的禹烈,不气不恼,站在一边看着,见宁远商暂熄怒火,这才摆手道:“无妨无妨,诸位先请落座,待我命人将展公子请来,再一并打算。”说罢,打发身边小厮去请人。
“展公子?”池知非眼皮跳了跳。
禹烈接着说:“血手珠一事非同小可,若真是杀人魔头重现江湖,只凭金刀门,断不可能应付。但此事我又不敢大肆声张,便只派人去了慈云观、刹罗禅宗还有临安展家送信。”
“禹门主处事周密,当初剿灭侯断流的,正是这三大门派的高手,况且三大派一向以大局为重,此时请他们前来,真是再妥当不过了。”宁远商赞许地说,“不知是哪几位?”
“慈云观的却情师太,刹罗禅宗的普安大师,这二位还在路上。展家家主和几位先生都在闭关修炼,因此派了少主展雁翎前来,昨天他已经到了。”
“他啊……”池知非摸摸下巴。
“展雁翎?‘一行雁’的头雁展雁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宁翊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只惹得他二叔头上的青筋又爆了几根。
“那二叔您怎么也来了?”宁翊又开口问道。
“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小子!你奶奶想你想得心口痛又犯了,天天让找你回去。你爹当家走不开,这好事可不就落我头上了!”宁远商一听侄子说话就没好气儿。
“什么意思?”宁翊一脸茫然。
禹烈道:“内人前两天收到宁老夫人的信,说是……说是如果见到宁少爷,就……”
“绑也要绑回宁家。”池知非笑眯眯地说。
“什么?你也收到了?”宁翊不可思议地瞪着池知非。
“是啊,宁老夫人广发寻人告示,江湖上有一号的人手一份,。我若是直接让你回家,你肯定不干,说不好又脚底抹油跑了。只好告诉禹门主你要和我同往,宁二爷得到消息,这才来的啊。”
“人手一份……奶奶,我脸都丢尽了啊……”宁翊捂着脸。
“不过,既然赶上了,宁家定不会袖手旁观,禹门主放心。”宁远商正色道。
禹烈连忙道谢,“至于何镖头……”
“我和禹老弟有交情,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能不来?”何劲没等禹烈说完,就自己开了口。
这时,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池知非抬头看去,门分左右,来人正是展雁翎。
他身穿一件碧色长衫,腰间绑着一根月白色云雷纹腰带,身形是难得的高挑。长发被玉冠束起,一丝不乱。剑眉入鬓,明明长了一双桃花眼,眼神却是深沉端正,并无一丝轻佻。
饶是对容貌自命不凡的宁翊,见了也暗暗喝彩:“好相貌!”
展雁翎进得厅里,朝众人行礼后,便默默坐到一边。
禹烈见人到齐,说道:“诸位,这血手珠重出江湖,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舍妹是第一个,我就怕她不是最后一个。”
池知非抬头看去,禹烈一脸凝重,眼角微微有些碎光。
喝了口茶,池知非问道:“禹门主,可否让在下看看那串珍珠?”
禹烈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正是用手帕包裹的血手珠。
池知非接过来仔细察看,一旁的宁翊问道,“禹门主,门中可有第二个人遇害?”
“目前没有。”禹烈答道。
池知非点点头,对禹烈说道:“禹门主,大小姐的闺房可曾动过?”
禹烈摇摇头,“不曾动过,舍妹死得……十分蹊跷,我一时没有主意,也只好保持原状。”
“死得蹊跷,那就是有蹊跷之处咯?禹门主太过悲痛不易察觉,不如让我们替你去瞧瞧?”宁翊在一边跃跃欲试。
“不得放肆!”宁远商厉声喝道。
“宁二爷休要动怒,”池知非看宁远商的脸色要变,连忙劝道,“宁公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也正是如此打算的,还请禹门主带我们前去查验一番。”
“也好。”禹烈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陆续走出正厅,朝着禹府深处走去。
行至半路,何劲故意放满了脚步,退到了一直走在后面的池知非身边,他一直很好奇池知非究竟是个什么人,坊间传言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何劲一度以为这人必定长得和旁人不同,今日一见池知非,不过是个年轻人,若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长得确实很好看,身上的衣服也确实旧了一些,旁的再没什么。这么个人,怎么就是活神仙了呢?何劲的好奇不但没在见到本尊后打消,反而更盛了。
看着何劲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池知非暗自好笑,只好先开口道:“何镖头,如今这事你怎么看?”
何劲连忙摇头,“我哪有什么看法,当年侯断流威风的时候,我还是个刚入门的小镖师,啥事不懂呢。谁成想死了十年的人,居然又出来兴风作浪,还害死了禹家妹子,真是可恨!”
说着,何劲狠狠的挥了下拳,就好像侯断流站在他面前一样。
池知非笑笑,“你觉得禹照是侯断流杀的?”
何劲一愣,连忙说道:“怎么可能,他都死了十年了!我就是找不到人出这口气,才怪到他身上,一个死鬼,哪里来的这般作为。”
池知非神秘的竖起食指摇了摇,“那可不一定,谁说死人就不能杀人呢?”
何劲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池先生你可莫要吓我,我何劲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鬼神之说……你也知道,我们走镖的,多少有些顾忌……”
走在他们前面的展雁翎听见了,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对池知非问道:“先生的意思,死人还能复活?”
池知非听见了,只是笑笑,摆摆手,兀自朝前走去。
禹照的闺房在整个禹府的最后,当初修建禹府时,恰好有一片天然小湖,禹多思便叫人在这湖上修楼建阁,后来便做了禹照的绣楼。
绣楼建在水面中央,只凭一道竹桥与岸边相连。
一行人已经跟着禹烈进了绣楼,池知非在水边转了两圈,这才过了桥。
禹照的灵堂就设在一楼,只有一个丫鬟守着。原本丝幔垂髫的藏娇屋,现在却成了青灯幽冷的断魂处,不免让人唏嘘。
池知非和宁翊走上前,点了香祭拜了一番,其他人也都神色肃穆,一语不发,禹烈手扶灵柩,看得出来,他在强自忍耐。
祭拜过后,禹烈带着众人走上二楼。
禹照的房间不似一般闺阁小姐的粉俏艳丽,反倒有一种读书人的高雅清隽,房间一分为二,一面是书房,古籍书卷占了整整一面墙,另一面是卧室,除了梳妆台上的一瓶红梅,再无其他装饰。
可现在,一把圈椅让这间闺房显得有些诡异的恐怖。
圈椅被端正地放在梳妆台前,两面的扶手俱已不见,看上去竟像是被掰断的。椅子脚下散落着一些绳子,都不长,还有一摊血。
是禹照的血。
窗外微风吹进,带起一阵血腥。
池知非看着禹烈不忍卒观的脸,叹了口气,问道:“门主暂忍悲声,在下不得不问一句,令妹死状如何,是谁最先发现的?”
禹烈听罢,周身微微颤抖,指着那把圈椅,声音抑制不住的哽咽,“是照儿的贴身丫鬟小彩发现的,照儿她,她就死在这把椅子上,当时没有人,若是有,也不会……”
禹烈身子晃了晃,竟有些站不住。
宁翊连忙上前扶住禹烈,池知非俯身捡起绳子,仔细看了看,回身问禹烈:“我有些问题想问问小彩,她人现在在哪儿”
禹烈听了,稳稳心神,回道:“小彩就在楼下守灵,先生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池知非朝宁翊使了个眼色,宁翊心领神会,转身就下了楼。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宁翊领着小彩进了门。
“小彩,我问你,是你最先发现禹小姐身亡的?”池知非的语气听起来极其温和,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
小彩点了点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你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池知非又问。
“大概是酉正三刻。”小彩边哭边说。
“莫哭,我再问你,你既是你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为何当时你不在她身边伺候?”
小彩擦擦眼泪,道:“小姐说她困了,要休息,连晚膳都说不用了,让我自己找些事做,别去打扰她。”
“你家小姐什么时候要休息的?”
“小姐吩咐的时候约莫是酉初一刻。”
池知非点点头,又问:“既是你家小姐吩咐不要人打扰,那你为什么又上二楼来?”
小彩说:“我琢磨着小姐在屋里闷了一下午,就算不吃饭,也要进些汤水才好,我就去厨房端了碗粥上来。等我进了门,就看见小姐背对着门,坐在这圈椅上……”小彩浑身战栗,泣不成声。
“慢慢说,你看见什么了?”
小彩颤声道:“小姐背对着我,听我进门也不出声。等我走近,看到小姐,小姐她……她身上都是血!还有、还有镜子照见!”
“镜子照见什么?!”池知非追问道。
“小姐她……她的脸,脸……”
“脸怎么了?”池知非赶紧问。
“脸没了!没了!”说完,小彩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却不敢用手捂脸,仿佛只要一碰,她的脸也会像她家小姐那样,没有了。
(三)脸不见了
没有了?
禹照的脸,被人活活撕去。
池知非举着油灯,细细察看棺材里的死人,宁翊在他一边干坐着,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夜风的寒凉。
自从池知非听说禹照的脸没有了,便一再要求开棺验尸,禹烈心知此时线索全无,或许验尸能够找到新的线索。虽然心内不忍,但还是答应了。已经赶到禹家的却情师太和普安大师是出家人,不忍看逝者被打扰,便先回房休息。宁远商精通奇门遁甲,此时正帮着禹烈在禹府里摆些御敌自守的阵法,忙得不可开交,只留展雁翎和何劲没走,但也没上前帮忙,虽然禹照已死,但男女大防仍在,况且他二人并不通医术,也就只能守在一旁。
池知非用布裹着手,轻轻地撩开覆在禹照脸上的白纱,宁翊凑过来,只看了一眼,登时脸色苍白,连忙把头扭开。
如果一个人没有了手脚,旁人看他,也不过是一时的心悸,不多一会儿便会习惯;可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脸,那任凭是谁,也不会认为自己可以习惯。
何况还是一个死人。
没有了脸,禹照的面部就像是被人敷上了一层剁碎的肉馅,五官几不可辨,暗红的肌肉怪异的翻卷着,耳朵出奇的苍白,甚至有些透明,耳根后面是乌黑散乱的头发,这样的色彩强烈对比下,更显得禹照的脸凌厉可怖,饶是宁翊自诩胆大,也有些扛不住。
“你看,禹照其实是被人放血而死,她全身没有别的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池知非指着禹照的手腕,让宁翊看。
那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正是被利刃伤了大血脉。
“这人跟禹照是有多大的仇啊,杀了人不算,还要把脸也撕了?是嫉妒禹照长得太漂亮了?”
池知非侧过头盯着宁翊,若有所思。
“干嘛,我的脸也没了?”宁翊被他看得发毛。
“我在想,宁少爷可真是聪明绝顶。”
池知非转过头,“禹门主,令妹容貌如何?”
禹烈苦笑,“照儿她……实是中人之姿。”
池知非点头,回身继续翻看棺木内的情况。
“池先生可看出什么?”何劲看不到棺材里的情况,有些心急,又怕打扰了池知非查看,憋了半天才出声相问。展雁翎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只是认真看着池知非,若有所思。
听到问话,池知非停下动作,一边用手帕仔细擦着手,一边问道:“禹门主,请问大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说,胎记什么的?”
“池先生是担心,没有脸,无法辨认身份么?”禹烈凝眉问道。
池知非点了点头,道:“正是,脸不一定能够当作辨认身份的唯一证据,何况现在易容术出神入化,想要伪装成一个人太容易了。可若是不想让人认出来,除了易容,还有一个方法,就是……”
“毁容?所以禹照的脸被撕去了!”宁翊恍然大悟。
禹烈摇了摇头,说道:“说来惭愧,事情刚发生时,我也心存侥幸,希望死的确实不是照儿。不过我禹家的人,都有一个标记,外人是不知道的。我验看过,死的确是照儿。”
“哦?是什么?”池知非很好奇。
“我们禹家人,肩膀上都有一个刀型的胎记。”说着,禹烈解开衣袍,露出了左肩,果然,在肩胛骨靠上的位置,有一个浅褐色的刀型胎记。
宁翊看了,问池知非:“你刚才验尸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个胎记?”
池知非点了点头,“看到了,所以才有此一问,看来,死的确实是禹照。”
池知非又想了想,问道:“禹门主,我看令妹身上似乎有些伤痕,看起来像是新伤,不知是怎么造成的?”
禹烈道:“此事说来话长,池先生,若是您已查看完毕,不如移步花厅,我将此事细细说与诸位。”
池知非点头,一众人随着禹烈,走出绣楼。
来至花厅,众人落座,禹烈命人奉上茶点。只是刚刚查验过尸体,人人均没有胃口,只是喝些清茶了事。
“禹门主,还请您将令妹身上伤痕之事言明。”池知非放下茶杯,他喜饮浓茶,这上好的清茶反倒觉得不够过瘾。
“唉!”禹烈叹了口气,说到:“此事说起来,全怪我那妹妹性子太过娇蛮。诸位知道,当年讨伐反贼,我爹殒命,留下我和我娘,还有个遗腹子,就是照儿。没几年我娘也随着我爹去了,只剩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一来我终日打理门派事务,实是顾不上我这妹妹,二来她年纪尚小,长兄如父,我若不好好待她,怎对得起我爹娘在天之灵。左右我对她也没什么期许,只盼她自在生活,也就是了。”
众人听他提到当年事,也是不甚唏嘘。
“谁知道,就因为我疏于管教,照儿的性子越发任性了起来。加上云刀门在江湖中受各位抬举,也算有个名号,平日里她交游的那伙人对她自然是奉承有加。日子久了,这孩子渐有些眼高于顶,不知轻重了。”
“几个月前,不知哪里来的心思,照儿吵着闹着非要闯荡江湖。我不答应,她要么绝食,要么到父母灵前长跪。我是被她闹得没脾气了,只好托付了两个相熟世家的子弟,带她到周围县镇走走,也算是下山历练了。”
“哦?不知是哪两位世家子弟?”池知非问到。
“正是锦城柳家的小公子和金蛟龙金老爷子的二小姐。”
“原来是柳世清和金灿啊,他俩性子耿直,倒是不必疑心。”一旁的宁翊接话。
禹烈点点头,“正是,柳公子和金小姐平日里和照儿颇多来往,我想着这两个孩子人品心性都在照儿之上,为人处世也颇为沉稳,由他们照看照儿,定是不会出什么岔子。可谁想到……”
“发生何事?”宁远商问到。
“他们离家不过半月,三人便回了云刀门,只是柳公子和金小姐一身伤痕,照儿更是伤重,浑身多处烧伤,脸上更是被利器割伤。说是在外遇到江洋大盗,三人好一顿抵挡,这才全身而退。”
“江洋大盗?最近并不曾听说有官府的追捕文书啊?”展雁翎不解。
禹烈苦笑,道:“是啊,此地民风颇为谨小慎微,莫说江洋大盗,平日里就是个把毛贼也少见。我心中疑惑,反复询问个中细节,柳金二人都不是会撒谎的,这才把实情说了出来。哪里是什么江洋大盗,都是照儿她任性惯了,出门在外还不知收敛,这才惹祸上身。一路上吃的住的都要好的,找了一家上等的客店投宿,怎知人家客房早就订满,没有空房。柳金二人劝她换家客栈,她竟不听,不但出言不逊,还将银票甩在前来入住的客人身上。那客人气急,几句话之后便要动手。照儿虽跋扈,可这手上的功夫,一般人也是招架不住的。三拳两脚把那客人打翻在地,动弹不得。最后还抢了人家的房间,把人赶了出去。”
众人听了,心道这禹照竟是如此心性,早前的怜悯之情竟是淡了许多。
“那后来呢?难道禹照的伤和这客人有关?”宁翊问道。
“正是,那客人被赶走后,心里忿忿不平,当晚虽是相安无事,可转天三人上路之时,发现那人远远跟在后面,随停随行。柳金二人觉得不妥,想与那人和解,谁知又被照儿拦下,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用怕。谁曾想,那晚便出了事。”
禹烈饮了口茶,继续说道:“他们三人出了城,一路上并无客栈,只得找了户农家投宿。谁知晚上,那人用了迷烟,三人睡得沉,竟是无一人发现。那人一点武功不会,只找了几根烧着的木炭,在招儿身上一顿乱抽,又用刀子划脸泄愤。照儿疼醒,怎奈迷烟药性未散,浑身瘫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胡作非为。对柳金二人,那人倒只是招呼了些拳脚,恐怕也是恨极了照儿,才这般区别对待吧。”
“那这人可曾抓住??血手珠一事莫不是与他有关?”
禹烈摆摆手,“此人早已不见,我派出几队人马均寻不到他。但依我看,血手珠一事并非此人所为。一来他将照儿重伤,已是解气,断不会时隔几月再来寻仇。再者,此人不通武艺,照儿不可能在清醒状态下被他所伤。且我云刀门上下把守严密,绝不会放一个生人进来而无人知晓。”
池知非想了想,问道:“禹门主,方才我查验之时,发现那伤痕虽新,但也只是颜色略深,且与周边皮肤一般平滑,并无一般烧伤的伤痕那样蜿蜒可怖。若是烧伤,才几个月而已,断不会恢复如此。可是有高人相助?”
“池先生所料不错,前来替照儿治疗的,乃是无二先生。”
“哦!原来是他,难怪,难怪!”池知非恍然。
说起来这江湖上的奇人甚多,无二先生可算是个中翘楚。三枚银针在手,他说能救活,阎王亲自提人也没用。不过但凡奇人,多有点怪脾气。这无二先生虽不像其他神医有什么“不看活人看死人”之类的规矩,但也不是随叫随到。他看病不收诊金,只有两个条件,一是红烧肉得管够,二是病人家所有人要让他摸一遍脸,再用自带的药粉兑水磨成糊,涂在脸上,待完全干透后揭下,成一张完整的面具让他带走。
这第一个条件好说,但这第二个条件,很多人却不愿答应。原来,这无二先生平生痴迷,一是医术,二便是□□。他做出的面具,已臻化境,哪怕亲生父母,也绝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孩儿,哪个是戴着面具的旁人。因此,江湖上很多人重金向无二先生求购□□,而这无二先生也无甚道德规范,只要价出的够高,任你想买当今皇上的面具也是可以的。于是有些患者家属,怕无二先生制得的面具落在歹人手里,再给自己平白招来祸事。于是,即便他医术再高明,若不是走投无路,断断不愿轻易请来治病的。
“禹门主,此次令妹受伤,虽状貌可怖,但却并不致命,只要好好调理,虽会留下伤疤,却也并无大碍。为何会请无二先生前来呢?”
“是照儿执意要请无二先生,说若是自己毁容,定是不会有人娶她,不如一头撞死在父母灵前,反倒干净。我只能依她。”禹烈无奈。
“禹门主,容老衲不逊,若非禹门主娇纵,禹小姐恐怕也不会遭这般祸事。”一直很少说话的普安大师突然开口。
禹烈脸一红,连连称是。
“无二先生医术自是不必说,不仅身上伤疤尽消,便是脸上的刀伤,即便伤口过深,也只留下些浅痕。无二先生说,只要坚持换药,不出半年便能自行消除。”
“那这么说,无二先生带走了云刀门上下所有人的面具模型了?”宁翊皱眉。
“那倒没有,无二先生只带走了禹照一人的面具,说是敬佩我爹英雄,因此不愿为难,便只要禹照一人面具即可。我虽不愿,可照儿却说无妨,因此便随他去了。”
“原来如此,那这之后,可再有怪事发生?”池知非又问。
禹烈摇摇头,“再无怪事。”
“那禹照出事前后,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接近过禹府?”
禹烈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最近好像并没有……”他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生人,那就是山下镇上碧梧斋叶老板的夫人,一年前他们夫妻刚搬到镇上,照儿在集市上和她认识,特别投缘,常常请她来府里做客,照儿养伤在床的时候,也时常请叶夫人过来说话。对了,照儿去的那一天,她还来过……”
还没等禹烈说完,宁翊就站起来,大声说道:“既是如此,此时也没有旁的人可怀疑了,不如下山找他们询问一番,若真是他们夫妻所为,我定当场办了他们!”
“不急,等禹门主说完再……”池知非刚刚开口,就被宁翊噎了回去。
“什么不急,等再死一个你就知道急了。马上下山,少废话!”宁翊横刀立马,一副大侠风范。
“既如此,那在下也陪着走一趟吧。”安静了半天的展雁翎说道。
“要去大家就一起去!”何劲也说道。
池知非想了想,说道:“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这么一大帮人去找人家老婆,好像不太合适。况且现在还不能断定杀死禹小姐的就是叶夫人,人多无益。不如展少侠和何镖头就留在府里,帮着禹门主照看一下,也免得心怀鬼胎之人趁火打劫,我们也好有个防备。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一番话合情合理,宁翊刚想拔腿就走,宁远商一句话扔过来,“你不许去,就给我留在这,别出去给我闯祸!”宁翊回头瞪着他二叔,却是敢怒不敢言。
如此,便只好让展雁翎陪着池知非下山,何劲还是留下,这时候让他照看他兄弟,总好过去面对一个弱质女流。
池知非摸摸饿瘪的肚子,想着拿两块点心路上吃,一眼瞥到已经站在门口等候的展雁翎,只好缩回手,默默出门了。
(四)叶夫人
一直到了碧梧斋门口,看到老板叶碧梧,宁翊才觉得自己有点莽撞了。
虽然说人不可貌相,面忠心狠的人有的是,但叶碧梧却实在是个让人不能把他和罪恶联系在一起的人。
长了副好皮囊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人周身有一种温润的气质,让人还未交谈,便已感觉如沐春风。
此时,温润的叶老板就站在自己铺子里,笑盈盈的看着大晚上拍开自己店门的宁翊。
“这位先生,要点什么?”叶碧梧问道。
“我……我……”宁翊一路上想好的责问现在一句也问不出来,只能傻傻的愣在那里。
池知非叹了口气,只好走上前去,对叶碧梧说:“叶先生,在下池知非,深夜打扰,实在无礼,不过我们为了禹照小姐而来,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尊夫人?”
叶碧梧愣了一下,大晚上两个陌生男子要求见自己老婆,普天下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欣然接受。叶碧梧端的好脾气,一时间也有些不快。
“夜深了,内子已经睡下,二位不妨明日再来。”
“不,不行……”一看主人下了逐客令,宁翊又沉不住气了。
“禹照死了,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