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宁翊,是镇国公府的儿子,因为我爷爷的缘故,我们家反正挺有钱有势的。
我爹就是嫡长子,我娘也挺争气,第一胎就生了我,所以我也是嫡长子。
本朝的规矩,爵位只能传给嫡长子,所以我还是个世子。
按理说我家应该是风光无两,然而我爷爷连带我爹都是个胆小的,比较害怕累累战功到头来只换得几根白绫,几抔黄土,所以一直小心谨慎,不敢张狂,朝堂之上也是该说的少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讲。
这么做倒也没错,毕竟鸟尽弓藏的事还少么。
我一直觉得我们家长辈非常希望后代都是碌碌无为之辈,然而似乎天不遂人愿,别人家几辈子才能修出来的好苗子,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扎堆儿往我家投胎。先是我爹那辈的几个叔叔姑姑,个个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到我这辈儿,孩子们也都一个比一个的优秀卓越,不是我自夸,这里面我还能拔个头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我爷爷把我们这群孩子,男孩儿全都放到各地去读书游学,女孩儿则养在身边,最好给皇家造成一个整个宁家寄情山水,沉迷小道的印象。
所以我,首当其冲,刚会走路,就被送出了京城。
好在我仗着嫡孙的优势,比我那些个弟弟稍好些,没被送到大漠或者南海,而是去了我们宁家的属地,雁城。
雁城,雁城,大雁至此北回,可见也不是太中央的地带。
不过雁城倒真是有那么几处好山水,就算是带上个几十年也玩不腻。山水一好,文人就多,文人一多,这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去处就跟着兴盛,所以雁城,实在是个难得的忘忧城。
我刚来雁城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小书童,护送我的侍卫把我送到地方就回去复命了,偌大的雁城宁府,一直是我爷爷堂兄弟一支在打理。
我五爷爷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我到那天,老头儿正在府门口抽旱烟呢,要不是侍卫跟他行礼,我实在是想不到,这么一个跟种地老农一般的大爷,会是我五爷爷。
“我这哥哥真会给我找事做,送个奶娃娃过来,让我替他看孩子,烦死人算了!”五爷爷刚一瞧见我,就开始发脾气。
我摸摸脸,虽然在我四五岁有限的人生中,确实也没见过太多人,但是基本上看见我的人都会因为我可爱的长相而对我格外亲切,所以这个老头的反应,实在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本人也不是一般的奶娃娃,看见大人生气就哭闹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所以我也不生气。
“五爷爷好,我叫宁翊,我爷爷让我给您问好,我爷爷说了,宁翊以后就拜托五爷爷了,也不麻烦五爷爷悉心教导,让这孩子平安长大就行。”我原原本本把我偷听来的我爷爷和我爹的对话念出来,侍卫默默收回了取信的手。
老头儿撇我一眼,“宁翊?这名字谁给你取的?够花哨的,不知道贱名好养活么?说什么平安长大,不用教导,我要真把他孙子养成个村夫,他不找我拼命就不错了。口是心非的老家伙!”
老头儿站起来,在鞋帮上磕磕烟袋,“行了,跟你个小孩我废这么多话干嘛,你又听不懂,跟我进来吧。”
实在对不住,我听懂了。
我爷爷明显就是又要我明事理,还要我会藏拙,里子面子都得占着,难怪五爷爷会嫌麻烦。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爷爷能放心把我这个世子交给五爷爷,说明这老头有两把刷子,绝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不堪用。
以上就是五岁的我当时的所思所想,事实证明,我确实是个人中龙凤。
后来我才知道,我五爷爷特别推崇山林隐士,然而身为宁家人,不可能消失踪迹于林间树梢,因此他就从外表和行为上向隐士靠拢。
所以他从不穿绸缎,也从不穿有花纹的衣服,终日里都是棉纱为主,颜色也怎么素净怎么来,虽然这种衣服一旦有点脏污很容易看出来,但老头儿乐此不疲。
后面我的人生就比较好总结了,无非是前六年读书,后六年玩乐。
前面我也说了,我是个神童,读了六年书,相信我就算参加科考也不在话下,不过我不用走科举的路子,所以学起来倒更显悠然。
后六年五爷爷找了不少高人雅士来熏我的琴棋书画,斗鸡走马,成功的把我培养成了一个金玉其中败絮其外的假纨绔子弟。
总的来说,我在雁城过得还不错,但据我观察,雁城的小姐闺秀们,过得不是很好。
尤其是在我行冠礼之后。
因为那会儿我就可以娶妻了。
谁不想嫁给高门子弟,尤其还是我这么个俊秀潇洒文武双全的世子。
所以从京城行了冠礼回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出门,实在是不想体会掷果盈车的繁累。
尤其是雁城盛产水蜜桃,这帮姑娘每人带着好几篮子的水蜜桃跟街上堵我,那玩意就算不大,几百上千个往你身上扔,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啊。
有好几次我想走远点,去爬爬山,蹚蹚水,心想进了深山总不会还被人围观吧。然而我实在是低估了雁城巾帼英雄们的实力,她们是真能系紧裙子,手足并用的背着桃去山上找我。有好几次,山路湿滑,姑娘们一个不小心,连人带桃摔了个结实,我是又想去扶又不敢扶。真不是我心硬,我不是没扶过,扶了之后她就赖上我了,不仅让我赔桃,还让我赔人。天可怜见,又不是我让她上山的,不能这么讹人吧。
所以从那以后,我干脆连门都不出了,就算她们再狂热,也还是不敢闯宁府的大门的。
虽然我不怎么出门,好在我家院子够大,足够我招呼我的朋友们来玩的了。
所以不出门,我也不觉得闷。
我的朋友里,跟我玩得最好的叫池知非。
在我们这一群人中,他家最穷,他爹早逝,他娘靠给人绣东西养活他,供他念书。然而池知非不知道投胎的时候带着什么灵丹妙药,不禁聪慧无匹,人品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在我们这群世家子弟里,不卑不亢,反倒隐隐有些精神领袖的风范。
一般来说,家境不好的,若是资质平平倒也罢了,爹娘还能管教责罚。就怕资质不错还心高气傲,若是境遇不错,便会觉得是贫家拖累了他,不然定能飞黄腾达,虽不至于嫌弃,但心中定有不平怨言;若是境遇一般,那这爹娘便不再是爹娘,而是仇人,是耽误了他大好前程的绊脚石,若有机会,一定会翻脸不认,若是此时有个贵人在侧,那肯定会百般讨好千般奉承,认下干亲才好,官场上这般苦出身却被人诟病之人不在少数。
但池知非不是,贫穷在他身上没有加诸一丝一毫的穷酸,更别说嫌爹弃娘了,整个人如同清风朗月,让人不敢直视。所以他娘是拿什么给他喂大的,真让人好奇。
我和池知非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那会儿我还没长开,所以走在街上还算比较安全。
本来我是打算去看戏的,结果戏没看成,倒看了一出热闹。
热闹的中心就是池知非。
他那会儿摆了个小摊儿,替他娘卖绣品。雁城这个地方民风不错,基本上没有有仗势欺人恶奴横行,所以也就没有人会去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但是没人欺负,不代表生意就做得顺当。
因为池知非长得白净,身子又瘦,看着就招人疼,再加上他娘也读过几年书,绣出来的东西自然有股风流文雅在,所以他的摊位,生意格外好。
生意一好,自然有人眼红。
眼红的就是旁边卖鲜花大娘的儿子,大娘算不错,把自己半拉摊位借给池知非,买绣品的人一多,连带着卖花的生意也好了不少,其实是个好事。
但是大娘的儿子是个混账,他看不见池知非给自家带来的好处,却眼红人家绣品卖的钱多,明里暗里的给池知非添堵甩闲话,后来有几次,大娘支支吾吾地想把摊子收回来,结果话没说完自己就打住了,估计也是她儿子的意思。
我看见的时候,池知非正安静地站在一边,面前是他被浸湿了大半的绣品。
“你说说你!浇个水你都不长眼!你看把人家孩子的东西给毁的!”卖花的大娘手足无措的,拿着抹布想擦绣品,又不敢使劲擦,急的直冒汗,“哎呀,这可怎么办,好好的东西,造孽啊!小池啊,你、你可别生气,这东西大娘赔,大娘赔!”
池知非还没说话,一边的罪魁祸首却嚷嚷开了,“赔什么赔,不就是撒点水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几张破手绢罢了,绣点赖了吧唧的花草就值钱了?老子才不信,你个老太太别这么好说话行不行?小心被他讹了钱去!”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池知非看了看他,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