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过自己不是人的猜测,然而亲耳听到认证,谢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恍惚。
他沉默一秒,两秒,三秒。
他终于问:“你怎么知道的?”
雪追神秘地弯了下眼:“我猜的。”
谢时没好气地把他推到一边:“走开啊你。”
“好吧,我告诉你,”雪追跟在他身后,不急不慢地说,“我会来到这里,和我没办法离开这里,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是因为你,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吸你的血吗,因为你的血能解开我的封印。”
谢时停住脚步,蹙眉:“封印?”
“以我的实力,我可以轻而易举踏平你们这颗星球,”雪追傲然地说,“可是我一来到这里,就被封印了,用不出千分之一的力量。”
谢时恍然:“所以这就是你变成猫待在我身边的原因?”
“当然。”
如果不是被限制着,他早在看到谢时的第一眼,就把这个人掳回衔蝉了。
“可我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谢时诚实地说,“你说我是神,但我并不能感觉到我神在哪。”
这倒也是。
雪追想想自己喝他血解开封印的事,逆向思索一番:“你要不要喝我的血试试?”
谢时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虎骨酒违法的。”
“你说什么?”雪追露出阴森森的尖牙。
“……”
因为一时口快,谢时终究还是被大老虎按在床上,被迫喝了妖怪的血。
他的牙齿自然是没办法咬破雪追皮肤的,哪怕雪追是人身他也咬不破,还是雪追凝结妖气为刀,划破了手指,才让他喝上新鲜的血。
妖血和人血不同,尤其是雪追这种大妖,每滴血都承载着他的妖力,一滴血就能点燃万里荒原。担心他受不住,雪追只给他滴了一滴。
谢时很难形容这滴血的口感。
很烫,烫得似乎能烧穿他的血肉,可这又是错觉,这滴血并没有伤他一分,反而沿着舌尖一路无阻地滑落下去。
谢时能清楚地感觉到,它融进了自己的心脏。
谢时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起来,他无意识攥紧雪追的手腕,难受地喘息出声:“雪追……”
雪追抱着他,尾巴顺着他的脊背来回抚摸,帮助他消化妖血,轻轻哄道:“别担心,谢时,我在这里。”
谢时脑子都被这滴血烧糊了,意识不清,也听不清他的声音,连骂他出馊主意的力气都没,他想蜷缩起来,又有点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朦朦胧胧间,他完全钻进了雪追的怀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没有了动静,心跳也停了。
雪追难以置信地竖起瞳孔,尾巴都僵硬了,惊慌地推推他:“谢时?谢时?”
有他帮着消化妖血,就算谢时是普通人,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异常情况,顶多就像是喝了一滴热水。可现在谢时一动不动,雪追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下心急如焚。
大妖的磅礴威压四散,整座城市的飞虫走兽瞬间噤声,电压都出现了波动,灯光一闪一闪。
两只幼崽也躲进了抽屉里。
“谢时!”
雪追极度不安地又喊了一声,卧室窗户“哗啦”碎了,碎成细细的粉末,跟着风吹走。
谢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沉入了梦里。
梦里的大妖用一双妖异的猩红眼瞳盯着他,眼里看不到多少感情,只有妖与生俱来的邪肆。
那只大妖说:“你不怕我?”
谢时好笑地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这还用问?自然是因为——”
大妖说着,猝不及防地伸出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带着他撞开酒楼的墙壁,直直撞进青石地面。
外面的人都跑光了,他们竟然也没有撞到人。
大妖狂妄地补充下半句:“——因为我是妖怪。”
寻常人经过这么一撞,五脏六腑应该已经被撞碎了。
谢时叹了声气,心说这真是只不讲道理的野猫。
他抬手,指尖散出数道白光,如绳索一般紧紧捆住了这只妖怪。
“?”峰回路转,大妖怪没反应过来,神情懵了一瞬。
“真不巧,”谢时笑眯眯地摸了摸这只野猫的耳朵,“我是神。”
……
谢时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他,一声一声,心碎一般的声音,让他听了心颤。
好熟悉的声音。
他想摸摸这声音的主人,让他不要哭。
这念头一浮起来,谢时就如同挣脱了沉重的藩篱,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正对上慌乱无措的大妖怪。
大妖怪耳朵抿着,眼睛通红,神情看不到一点邪肆的踪迹,可他又确实和梦里的那只妖怪是同一只。
他们都是雪追。
谢时混乱了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本能地抬手,摸了摸雪追的毛耳朵:“别哭。”
“……谁哭了!”雪追炸起毛,重重偏过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恼怒的气息。
谢时回过神,笑起来:“好吧,是我眼花了。”
“哼!”
过了片刻,雪追慢吞吞转过眼,试探地问:“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时本来想说没有,可看到他紧张的神情,谢时忽然又改口了,委屈地说:“有。”
“哪里?”大妖怪立刻追问。
“头疼。”
雪追毫不犹豫:“我给你揉揉。”
“好。”谢时点点头,充满期待地问,“你可以把你的手变成猫爪子吗?”
“干、干嘛?”大猫戒备地盯着他。
“想要猫爪给我揉。”
“……”
猫爪揉额头的触感非同凡响。
软软的肉垫像是最轻柔的棉絮,一下一下揉按他的额角,谢时都快要被按睡着了。
“还疼不疼了?”雪追板着脸,问得恶声恶气,但并不妨碍他手上用的力道很温柔。
谢时摇摇头:“不疼了。”
雪追果断把两只猫爪变回人手:“除了头疼,你还有别的感觉吗?”
谢时仔细感受了下:“没有。”
“一点感觉也没有?”
“嗯。”谢时很无辜。
“……算了,”雪追说,“你没有事就好。”
谢时是真的没有,那滴妖血融进他的心脏后,和他化为一体,再接着他又做了个梦,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特别的感觉了。
可能是一滴妖血不够,也可能是雪追的猜测不对。
雪追:“既然你没事了,那现在该轮到我了。”
“啊?”谢时下意识回了一声,被大妖怪咬住后颈的时候,他才想起这句话的意思。
谢时:“……”
他一个人和一只妖怪是怎么活成吸血鬼的,这样交换彼此的血液真的有意义吗?
今天太晚了,他们俩也没有去喃喃家探查情况,到了第二天下班时间,他们照旧在约定时间内登门。
男人还是不在家,保姆给他们开的门,说女人在楼上开会,请他们在教学的时候小声一点。
谢时自然答应。
教学地点还是在客厅,喃喃要把昨天的教学成果演示一遍,她拿着一颗牛肉粒,同时下了命令:“汪汪,坐下。”
小哈异常兴奋地吐着舌头,灵动的蓝眼睛瞄着谢时,蠢蠢欲动。
小哈不会说话,但是能感觉到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总是引着它冲过去。
这个人闻起来好好闻,比之前还要好闻。
小哈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汪的一声向谢时扑过去。
雪追注意到它的动静,手指在空气里敲了一下。
小哈四条腿撞到一起,就地打了个滚。
雪追眯起眼睛。
他一直遮掩着谢时的气息,既不让那些玩意过分贴近他,也不让它们害怕他。
所以这只小哈是不该对谢时这么热情的,它根本感觉不到。
但现在,它又想去扑谢时了。
那只能说明一点,谢时对小动物的亲和力变得更强了。
“咦。”谢时对小哈招了招手,小哈再度勇敢地爬起来,又朝着他冲过去。
它又平地摔了一跤。
谢时继续招手,小哈继续倔强地爬起来,向他跑去:“汪。”
喃喃也蹲下来,好奇地围观这一幕:“汪汪怎么一直摔跤呀?”
谢时扫了雪追一眼,雪追理直气壮地回视他,但终究还是没有再拦着小哈。
小哈终于跑到谢时面前,短短的小尾巴止不住地摇:“汪汪汪!”
谢时摸了它一下。
小哈高兴得快要昏过去了,就地躺平,露出柔软的肚皮,引着这个人类再摸摸它。
谢时笑了一声,又摸摸它的肚皮。
小哈鬼鬼祟祟地偷瞄一眼雪追,而后抬起头,勇敢地舔了舔谢时的手:“汪呜汪呜。”
雪追:“……”
什么玩意,果然猫的天敌永远是狗。
喃喃看着小哈:“哥哥,汪汪看起来好开心。”
谢时温声说:“是呀。”
“喃喃也好开心,”喃喃弯起大眼睛,灿烂地说,“看到汪汪开心,喃喃也很开心。”
谢时拍拍她的头:“哥哥能和喃喃玩,哥哥也很开心。”
喃喃点头,笑容又持续了几秒,接着,她沮丧地垂下头,低落地问:“哥哥,为什么妈妈和喃喃一起玩的时候不开心呢?”
谢时没办法回答她,只好又拍拍她的脑袋。
喃喃很快又和小哈玩起来,似乎不记得自己问过怎样的问题。
晚上,谢时和雪追又变成了猫。
一回生二回熟,谢时淡然地戴上领结,从容地跟着女人进门,不好意思地又进了小朋友的房间。
女人并不知道喃喃问了怎样的问题,她看起来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在给喃喃讲故事的时候崩溃了,扔下启蒙儿童才会听的童话绘本,问喃喃到底为什么要变成一个傻子。
喃喃被吓到了,奶猫似的缩在床边,咬着嘴唇掉眼泪。
女人歇斯底里地哭了一会,又慌乱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去抱喃喃:“喃喃,喃喃别哭,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这么说你,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喃喃不哭,不哭不哭。”
喃喃迟钝地揪住她的衣服,呜咽着喊:“妈妈。”
女人的情绪变化实在很不对劲,就像一条紧绷的线,随时随地都能断裂。
除了男人,应该还有别人给她施加压力。
谢时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女人是解开喃喃问题的关键因素。
他被大猫叼着离开别墅,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件事,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发生了什么。
雪追看着一只小黑猫踩着空气跑来跑去,犹豫再三,还是说:“谢时。”
“嗯?”小黑猫眨了一下眼睛。
“你有没有注意到,”雪追顿了顿,“你是自己飞着的?”
“……?”
小黑猫茫然不解地低头,看到缩小到仿佛模型的别墅,又看看自己。
他又看看在一旁蹲着的虎斑猫。
“???”
小黑猫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四只爪爪突然没有了力气,直直从空中掉了下去:“喵呜?”
这只大妖怪怎么还不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