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在黑衣人动手的瞬间,阿肆试图夺过凶器,可那人早已经存了死志,哪怕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也坚持不肯背叛。

鲜血淋漓,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刺眼的鲜红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局势扭转。

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这个变故,做好了完全准备,甚至挑断那人的手筋,以免出现差错,可没曾想,意外还是到来了。

付嘉宁死死地捂住嘴巴,没让自己的惊呼泄露半分,瞳孔里净是一片血红,场面过于骇人,她全身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仅仅刚开始的惊诧,封离却对此没什么表示,倒是身边这个抖得?几乎倒在他身上的家伙,更让人担心一些。

大理寺卿大概也没想到这唯一证人的自尽,原本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转变,他紧贴在檀桌边缘,隐晦地跟左丞对视了一眼。

这?……该如何是好?

路询脸色难看至极,唯一的把柄丢了性命,三殿下的案子就艰难更多,随即见大理寺卿招招手,来了俩狱卒,将黑衣人的尸首抬出去,徒留地上残留的血迹提醒着所有人,方才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

“证人羞愧自尽,想必是不愿意面对三弟这?个主子,左丞,你还有何话可说?”危机消除,封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此刻非上朝时,他仅仅束了皇冠,一身雍容华贵的衬托之?下,威慑力十足。

暗自思忖片刻,左丞压抑内心波动,至少面上再无慌乱,他拜礼于前,陷此境遇依旧从容不迫:“回陛下,这?既是证人,就定当与三殿下毫无干系,此人为当夜的暴徒之?首,若真为救人出逃,何必停滞破庙?”

“荒谬!”封昱一拍前桌,他讽刺地看着左丞,忽而觉得?从前能言善辩的路询没那么精明了,很是无趣,“停滞破庙自然是为了安顿囚犯,不若他费尽心思?劫狱又是为哪般?”

大理寺卿豆大的汗水滚落下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抢去问询,皇帝与左丞的争辩激烈无比,他夹在中间难做,只好一边擦汗一边打圆场:“现证人缺失,案情难以进展,左丞是否能再提供证据?”

场面陷入僵持,半晌,一处微弱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平静:“……小官可以作证,那黑衣人并非劫狱,而是另有私心。”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说话者身上,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付嘉宁忍不住哆嗦着小腿,连阿肆都忍不住看了过来,频频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别乱讲话。

大概是那人惨烈的死状给她的印象太深,古人的愚忠根深蒂固,难以拔除。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封离,付嘉宁打?心里想破除这陋习,脑子一热,已说出了口。

哪怕隐隐产生了退缩之意,但莫名生出地勇气又?激励着自己,迈出这一步,她一咬牙,跪在地上:“回陛下,当夜正是小官寻到劫狱者的藏身之处,将三殿下从刀锋救下,如晚上一刻,那黑衣人必定下死手,小官所言句句属实。”

将那晚的场景润色一番,付嘉宁隐去阿肆救人的场景,并非为贪功,只是觉得?不能将阿肆牵扯进来。

她若是着了道,脑袋丢掉或许还能回家,但阿肆不行,在北齐所享受到唯一一份温暖,无论如何也得?保护好。

位于她身侧的封离心乱如麻,好像胸腔里那一团被人用小刀轻刮,剜去的伤口不大,却让人无法自拔。

某一瞬间,那颗常年冰冻的心脏也稍稍裂开了小口。他清楚这?人所有的害怕,因此在听见对方的维护时才会这?样惊讶。

女子的嗓音轻柔,大概是畏惧,尾音略有些颤抖。封昱啧了一声,突然当众起身,甩开袖口,缓步走下台阶。

离得越近,付嘉宁就越发的慌乱,好像濒临溺水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封昱在她面前站定,但迫使他停下脚步的,却是他从未想过的封离。镣铐缠手,就并作一处,成屏扇状,似威胁似警告,横在女牢头的面前,将人与皇帝隔开。

这?场面太不多见了,封离一向自恃清高,连入天牢都没低过头,现如今竟为了个女牢头妥协。

封昱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倍觉有趣,他微微退开来,从缝隙中打量这张仅是清纯的脸,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把柄。

“你叫什么名?字?”

严明的大理寺成了皇家的一言堂,大理寺卿头都大了,顶着莫大的压力劝谏:“皇上,这?案子还得?继续审理啊……”

付嘉宁魂都快吓没了,嘴唇惨白,几乎匍匐地面,不敢与人对视。

见没人搭理,封昱眉头一皱,表情难看,但瞧见封离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心情就舒适几分,他加重了语气:“朕在问你话。”

“付、付嘉宁。”她犹如捣蒜般应答,皇帝一字一顿的威慑让她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得红了眼眶,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滑稽得很,封昱笑出了声,看见自己三弟怀有敌意的眼神后,越发肯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他加了一把火:“嘉宁啊,好名字,不如明日进宫做朕的妃子,如何?”

正好今日右丞进谏,不如顺了他的心,封昱觉得?,若是将此人纳入宫中,他三弟那张脸上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权势和财富近在眼前,几乎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入宫便能享受荣华富贵,这?是多少贵女倾尽一生的追求。

封离暗中攥紧了拳头,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动怒为何,也许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抢夺,忿忿不平,却又无计可施。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复,原本审案的大理寺,却仿佛误变成皇家挑选妃嫔的场所。

付嘉宁冷汗浸湿了里衣,这?一刻竟莫名平静下来,埋下.身去,以头触地:“小官惶恐,谢陛下抬爱,只是小官身份卑贱,高攀圣上恐带来灾祸,望陛下收回成命。”

“若我执意要呢?”左丞也就罢了,这?小小牢头竟也如此不知好歹,封昱沉下脸,仿佛定要跟人针锋。

“皇兄。”

平地一惊雷。

磁性的嗓音空凉悠扬,任谁也没有想到,为个女牢头,封离开了金口。在大风大浪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今却甘愿喊他一声皇兄。

封昱脑子里懵了刹那,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记不得?了,想不起自己为何非要置人于死地,也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分崩离析。

无数的记忆杂糅,最终汇集在这一声皇兄上。封昱清楚,这?不过只是暂时的妥协。这?人太能忍,蛰伏多年,若不趁早处决,反咬一口必酿成大祸。

“小官也可作证,那蒙面人并非是为劫狱而来!”就在此时,阿肆也突然跪倒在地,铿锵有力,将早已拐到不知何处的案情再度提起。

李公公窥见封昱的脸色不太对劲,拂尘覆手,几小步走至皇帝身边,附耳劝慰:“皇上,不如先解决此案再考虑其他,若是真喜欢,奴连夜将人送进宫中便是了,不必在此……”

“算了。”封昱突然转过身,中规中矩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也不再看台下,点头示意大理寺卿继续,尽早结案。

屏息凝神?半柱香,终于得了准许,大理寺卿忙不迭拍响惊堂木,衔接顺利得仿佛只经过了个小插曲,付嘉宁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但又?担忧起阿肆来。

白净的少年郎恭敬跪拜在地,牢服彰显其身份,他井井有条道:“当夜为找寻三殿下,小官颇费功夫,城东的破庙距城门不远,虽已宵禁,凭着劫狱者的武功定能轻松出逃,但他们滞留在了皇城,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遗留或寻找物什,既然东西贵重到要停留于此,必定另有所图。”

“臣附议,劫狱者想找的,也许就是先皇传给三殿下的玉印。得?玉印者能批阅奏折,是与玉玺同等分量的存在,想来他背后之人定当谋划已久。”此刻,左丞也站了出来,双重攻势使得?封昱节节败退,更是在听见“玉印”二字时僵住了身子。

被人踩了痛脚,封昱恼羞成怒,他噙着冷笑,不屑一顾:“任凭尔等如何争辩,现证人已死,证物也无,仅靠几张嘴,大理寺如今也倚仗讼师判案了吗!”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跪倒,将头低埋,妄图躲过皇帝的扫视,场面好不壮观。

大理寺卿欲哭无泪,分明是他的差事,可现如今被陛下亲审,凭借喜怒哀乐定案,若真有不妥也难以辩驳。他暗暗脑头,无理至此,天要亡我北齐!

“三殿下是清白的!我不服!”

“证人虽死,难以定案,为何要强加罪名?”

“这?是屈打?成招,三殿下实属冤枉!”

“我们不服!”

大理寺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涌入的百姓蜂拥而至,摩肩接踵。银羽卫纷纷阻挡,甚至用佩剑威慑,竟也拦截不住被激起民愤的群众。

若光凭天子一言,便置人于死地,可还有王法?!

“陛下,不知臣的证据够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