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突然响起五号囚犯的叨语,心知毫无根据,付嘉宁还是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两步,而这细微的动作放在另外一人眼里,可就是防备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直觉告诉自己最好不要上前,付嘉宁尬笑着回应:“三殿下,不如咱们就这么说?”
说完还担心对方不够膈应似的,画蛇添足:“我就站在这儿,我不走。”
封离看上去有些难堪,他闭了闭眼,疲惫地自嘲道:“我一个废人,难道还能对小宁你产生威胁吗?”
付嘉宁挠挠头,听到对方调侃的话,更觉得尴尬,心说莫不是自己小题大做了,这三皇子久困于牢笼,就算刚开始会有一些歪心思,也该早在这些时日里被消磨掉。
那老伯莫不只是在诓她?
犹豫半晌,她总算下定决心,正准备踏出一步,青年似乎已经彻底没了耐心,用冰冷的声线刺穿了好不容易上升的情谊。
“罢了,大人回去吧,是我唐突了。”
纵使心中有千万个我没有我不是,但付嘉宁最终还是无法说出一句话为自己辩解。
她窘迫地转过身,小跑出了牢房,一边跑一边后悔,就这么错过了个跟美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手指在石墙上不明显的划痕处摩擦一瞬,封离的眼中满是寒冰。
……
“赏,赏!全给我赏!”龙颜大悦,天子将手一挥,金银珠宝便随之散去。
封昱高兴,李公公自然也喜上眉梢,他拱手于前,衰老松弛的脸皮已经稍稍下垂,配合上他谄媚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古怪。
“恭喜皇上,贼人已经束手就擒。”
贼人。
你说这个词好笑不好笑,若是当真有罪也无可厚非,可放在不过是储君之争后落败的皇子身上,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立了大功,付嘉宁也连带着沾光升了职,跟阿肆一同坐上了原本朝鹤的的位子。虽然并没有正式的职位称号,工作跟以往也无过大变化,但从月俸看来,的确是高了些。
阿肆对银两的事儿最为在意,除了那日夜间的异常,他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听到了俸禄数额,小脸都灿烂起来。
用手肘杵杵身边的付嘉宁:“皇上真大方啊。”
她转头看了一眼阿肆,这人好像忘记了自己曾经亲手解决掉两个蒙面人,那夜的血腥和残忍深刻地印在脑海里,再无法忘掉,可如今这般没事人似的交流,又把她拉回到了初识的时候。
当时的阿肆也有些冷漠,叫醒她的法子居然还用上了脚,实在不是好回忆。但是之后屡次涉险帮忙,也是被记在了付嘉宁的心里的。
古代的律法不健全,再说了,牢头这个职位在,很少有人手里不沾上鲜血的,付嘉宁知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所以她尝试顺着阿肆的话语下了台阶:“是呀,留着给你娶媳妇的,可别乱花。”
阿肆嘿嘿笑了两声,似乎已经陷入以后成亲的幻想。他面容清秀,若是在官门府邸或者商贾之家,活脱脱一个小少爷,活波机灵,一身没地使的冲劲儿。
付嘉宁看得好笑,上手捏了两把,柔软的皮肤被掐在手里,是很不错的触感。
啪的一声被打落,突兀地响声惊动了身边的牢头,看着阿肆不高兴地揉脸,或许是因为太细嫩,脸颊处已经被掐得泛了点红,付嘉宁吐吐舌头,没再作怪。
“传我诏令,三皇子封离肆意妄为,胆敢越狱,三日后问斩!”封昱的笑意明显而张狂,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心思被他人看出,甚至想直接昭告天下,从今往后,他将再无阻碍。
“喏。”
“请陛下三思。”
截然不同的话风袭来,李公公的单字音不高,直接就被人压了下去。
封昱僵在嘴角,笑意还没撤,就由着这姿势看向了胆敢置喙的左丞。
非上朝时间,路询一身青蓝色常服,单腿跪于地,双手拱上前,算不上多尊敬,也让人挑不出错。
“哦?”封离抖了抖衣袖,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龙袍,对三皇子.党羽所做的最后的挣扎嗤之以鼻,但人已抓到,心情不错,就给了对方三分薄面,“不知路大人还有何意见?事到如今,还想替人诡辩不成?”
“陛下。”路询将头埋低,到了现在的局面,三皇子的生死关头,他并不想跟皇帝起大冲突,硬着头皮开口,“此次时间来龙去脉还并未调查清楚,请陛下准允臣再探查一番。”
“探查!”封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差点没憋出笑出声来,他将衣袖捏在手里,抬脚绕着跪拜的路询转了一圈,极尽所有讥讽,“路大人难不成是丞相之职厌倦了,想换上刑部的行头,来替他们做事?”
路询太阳穴突突直跳,似乎怒极,但此时仍旧估计着微末的君臣之谊,并没有直接撕破脸皮。
他舒了一口气,不怕死地往天子枪口上撞:“三皇子并非无耻越狱之徒,这其中定有误会,还请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
耐心告罄,封昱将久闭的眼睁开来,连眼神都吝啬给予,他扬起了手——
“陛下。”
就在此时,刚被册封不久的刑部侍郎朝鹤突然出声,将新皇的动作拦截。这不上不下尴尬得紧,封昱不悦地收回手,抬眼朝着另一方向看去。
因为是就地册封,侍郎还穿着以前的牢服,官帽高束于顶,跟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牢头老大大不相同。
他面无表情,却恭敬之极,给全了皇帝面子,尽管此时出声打断,却照顾了天子威严,再没冒昧先声夺人。
得了准允,方才恭顺开口:“回禀陛下,臣以为左丞之举并无不妥……”
封昱眯了眯眼,对他这番话很不满意,正准备直接驳回,却又听朝鹤继续道:“但三皇子身为死囚,尽管此番越狱之事存疑,也难逃其咎,臣以为皇上所言,三日后问斩也是极好。但北齐一向遵循阴阳之道,陛下即位不久,若平造杀孽,冤魂索命,对江山社稷并无好处。因此,臣认为可给左丞这三日时间,大理寺监察,刑部辅佐,若当真存疑,便可稍加推延。若并无差错,就地论斩便是。”
此言一出,路询猛地转过头,一眼对上朝鹤那张淡笑的脸,眼眸中交锋已过数百次,一方是厌恶,一方则是戏谑,火花四溅,波及旁人。
付嘉宁搓了搓胳膊,往阿肆身边靠拢,起初听到皇上的话,她也震惊在原地。懊恼是不是自己不该去寻找三殿下,可若是迟了那么一秒,封离又会被蒙面人的屠刀斩下,两厢为难。他才二十出头,及冠的年纪,又生得一副好样貌,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阿肆也凑过来,听到她轻叹气,有些好奇:“怎么?你还心疼上啦?你与他云泥之别,未入狱时他身份尊贵,你低如尘埃,如今他在劫难逃,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付嘉宁摇摇头,情绪低迷:“只是有些感慨,如果他没有入帝王家便好了。”
阿肆难得有些接不上话来,嘴唇张了张,突然也有些感同身受一般,但帝王无情,并不是他等牢头可以非议的,于是阿肆抿了抿唇,既像安慰,又是警告:“别多想了,这些都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
朝鹤的话音一落,场面顿时陷入寂静,封昱单手背在身后,似乎在思考这番话的可行性。
即刻论斩的诱惑力太大,他隐隐有些动摇,就在此时,李公公也加了把火:“皇上,奴也以为侍郎的提议不错。”
担心声音过大被旁人听见,他凑近封昱的耳畔,用手挡着,轻声道:“先不说皇上的死士都已干干净净,若是真查出了些什么,到时候再做调整不也来得及,三日,够了。”
封昱点点头,表示满意,随即大手一挥:“准了。左丞,听清了吗,三日之后,你若是没探查出结果来,三皇子就得死在你的手里了。”
“探查”二字声调极高,明晃晃地嘲讽落下,路询面上并未显出难堪,只拜了个礼,顺从道:“是。”
龙辇被拥簇着往前走,浩浩荡荡的车马转眼间便离开了天牢。
路询从地上起身,心中有些焦急,三日之期,要他如何能拿得出证据!都怪这攀附皇权的牢头,为了一己私欲竟能戕害皇子至此。
他怒瞪了朝鹤一眼,甩袖朝着天牢外走去,事到如今只能寻找大理寺方的帮忙了,也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阿肆扶了身边人一把,付嘉宁借力站起身,跪了半天有些抽筋,她捶捶腿,内心担忧,不自觉将心声吐露:“若是找不到证据呢,真要直接将三皇子杀头吗?”
阿肆帮她拍了拍膝盖黏上的灰尘,不以为意:“天子一言,岂有另改的道理。不过你也别太过伤心,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一落人就没了,他不会很痛苦。”
付嘉宁:“……”我要的也不是让他痛快啊。
“再或者,你就祈祷事情有转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