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木桶盛着热水,氤氲的雾气飘散开来,给湿冷天牢增添一分热意。
虽然简陋,但对于久待牢内之人来说,绝对是上天恩赐。
素衣摆放在破床边上,整洁无瑕。不,其实已不能称之为破床,所有残缺处被单布遮盖,若是不仔细看,或许还能跟百姓家的床榻一较高下。
将封离押送回牢房后,考虑到破庙的尸首,朝鹤叫上人手,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至于付嘉宁要在这天牢如何作,都不是他们应关心的事。
那女牢头就坐在牢外的木桌旁,一杯续一杯喝着茶水,仿佛目不斜视,实则余光早已把三殿下上下打量。
途中硬塞进自己手里的小方盒被紧握在手中,而镣铐则放置床角。思前想后,封离还是抠开了墙壁上的暗格,将东西放归原处。既已暴露,再做防备也没有任何用处。
身后是雾气腾腾的热水,升腾的温度足以将不足十平米的小牢房熏得湿热,封离扯了扯衣领。
美好的颈部线条一览无余,甚至因为有束缚,更造就了一种朦胧美感,惹人垂怜。接着喝茶的动作,付嘉宁悄悄地咽了下唾沫。
刺……刺激。
像是逗猫似的,三殿下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拨弦似的向下,一粒紧接着一粒轻松解去衣扣。慢吞吞地动作看得人抓心挠肺,直教人想亲手上前为其宽衣解带。
付嘉宁猛地灌了一口水,大口吞咽动作致使她被呛得正着,剧烈地咳嗽声吸引了牢内乖顺脱衣的三皇子。
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懵懂地看过来,她心都快要化了。美人的单纯乖巧在面前上演,眸中不自知和纯洁都要溢出来,付嘉宁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个禽兽。
她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站起身背过去,左手搭在桌边,无意识地抠了抠,满脸通红:“那、那个,三殿下慢慢沐浴,我先出去了。”
说完便同手同脚地跑出牢房,像是身后有什么凶禽猛兽追赶似的。
而牢内的三皇子这才将眼中的乖巧收敛,心安理得地享受热汤。
……
付嘉宁并没有走远,只因为被长廊处熟悉的声音再次制止了脚步。
“女娃,我观你印堂发黑,周身有黑气笼罩,怕是已染上凶煞之气啊。”五号囚犯又开始神神叨叨,碎碎念般的话语叫人难以信服。
他的双手穿过铁栏杆的缝隙,向外尽力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付嘉宁的衣袖。这模样看上去并不恐怖,甚至有点好笑,蓬乱的头发向四周散开,脸颊上残留的泥污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滑稽又脏臭。
付嘉宁往后避了一步,但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可能会伤了对方的自尊心,她摸摸鼻梁,叹了口气:“大伯,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摇摇头,用手充当扇子在脸颊扇了一下。正准备继续往牢外走,身后沉默一瞬的五号囚犯再次出声,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声音压得极低,大概只想说予一人听。
“解除之法有二,一是就地除掉凶煞,永绝后患。”
付嘉宁顿了顿,扇风的手滞在半空。意识到这人对三皇子的针对,她眉间一锁,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他已经如你们的愿成了阶下囚,为何还非要处处为难?”
五号囚犯将伸出了手慢悠悠地缩回去,被额发挡住的眼睛里阴鸷凶狠,可付嘉宁一点也瞧不见。他慢吞吞地席地而坐,有些像好心里掺杂了私意。
”二是趁早攀附、依靠,取得信任,危难之时以此为质,可换平安。”听到付嘉宁的质问,这人也没有生气,执意告诉对方解决的法子,说完就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攀附、依靠?
那不就是抱大腿吗?
难道要叫她去抱三皇子的大腿?可是如今那人不过死囚,虽然她不忍心,但是几月之后必定会走上刑场,迎接铡刀,他大势已去,如何能再翻身?
付嘉宁半信半疑,只看见面前的神棍咳出了血丝,整个牢房内回荡这他粗重如同拉风箱的喘息声,听上去能猜到此人恐怕命不久矣。
付嘉宁犹豫一瞬,也学着对方的动作盘腿坐在地上,她将官帽从头顶摘了下来,放置地上:“大伯,你是犯了什么罪才进天牢的呀?”
官民自有一道无形的隔阂,这些事本不该由她去问,但看着对方的下场,付嘉宁总担心自己某一天类似。莫名其妙地穿越,在北齐人生地不熟的,况且法治不健全,万一哪天惹了大人物,这条小命就没了。若是死了能回去倒还不错,但如果连尸首都留在了这个地界,可真是憋屈啊。
五号囚犯用手擦了擦唇角渗出地血迹,然后胡乱抹在自己脏污的囚服上,他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啊……以前可是给达官贵人看相的。”
那就是国师?
担了个称号,不过也就是给宫廷之人算命而已。
“我算出了皇室秘辛,终日惶恐,告诉最信任的人却被出卖,现在既遭了反噬,又只能被囚在天牢,这就是我的下场。”
谈及往事,他那双浑浊的眼似乎都亮起了一瞬,大概过往的确令人动容。曾经备受尊敬的国师成了囚徒,让人唏嘘不已。
“不过……”他突然扑上了铁栏杆,用双手紧捏住,身体撞击铁物发出沉闷地响声,付嘉宁本还在惋惜,却被他猛地动作吓得往后一倒。那人丝毫不关心对方是否被吓到,花白的胡须因为开口的动作上下抖动,他喘了口气,斩钉截铁,“若不早日准备,适时天下必定大乱!”
“我看见了尸山尸海,血流成河,火光漫天,皇宫争斗最终遭殃的是百姓,是百姓啊!”
付嘉宁跌跌撞撞地捡起官帽,一步三回头向牢外跑去,她哆嗦着手将官帽戴上头顶,突然被寄予厚望,是又紧张又激动,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安。
小跑出门跟前来的阿肆撞了个正着,这家伙可威风极了,先前不熟悉,以为阿肆也应当是跟她一样的三脚猫功夫,可昨日前去营救三殿下时,使得一身好武功,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对方杀人如麻,丝毫不手软的模样深深映入脑海,付嘉宁到现在还有些接受无能。莫名有些畏惧,便低垂这头从身旁略过,想偷偷溜走。
阿肆多眼尖啊,一早瞧见了某个女牢头,他“诶”了一声,直接伸手将人拽住:“跑什么?怎么像见了鬼似的。”
挣脱不得,付嘉宁只好停住了脚步,倒退三步,走到阿肆面前,吞吞吐吐半天没能说话。
总不能说是被你吓到了吧,那多没面子啊。
阿肆将她上下大量一瞬,黑漆漆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像是想由内而外把人看穿。
露骨的眼神看得付嘉宁浑身难受,好在阿肆也觉察到自己的动作有点失礼,讪讪收回了眸子,盯住地面:“走吧,去巡逻。”
付嘉宁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不近不远,有种莫名的隔阂。
中途计算时间,三殿下大约已经起身,她便唤上另两个牢头,进去将浴桶搬出来,平白被冷落的阿肆沉默地站在原地,也没再像之前一样询问。
很多东西的改变往往是在一朝一夕,更多的却是转眼和瞬间,任何人都很清楚,关系的的确确有些不同了。
进天牢时三皇子早已换上了素衣,浴桶中盛放着冷却的水,尽管被关照,封离还是没什么额外的表情,但至少在付嘉宁前来时会抬起头看上一眼。
别人或许会说这人不懂感激,可她不同,这样冷冰冰的美人如果突然变了性子,可能才会让她失去征服的兴趣。三皇子的所有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况且已经对她有了丁点改观,付嘉宁心中颇为自豪。
男牢头将浴桶搬出去,付嘉宁拿起三皇子换下的衣服,准备扔掉,却被人叫住:“……小宁。”
这声音有些犹豫,似乎对称谓不太确定,但还是大着胆子叫停了对方的脚步。
付嘉宁怔忪地转过身,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竟然开了窍,她几小步跑到前方,手里还捧着封离的贴身衣物,活像是侍奉的小丫鬟。
“我不知你的名姓,听其他人都是这么叫你的,冒犯了。”分明还是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冷淡嗓音,有些磁性般的低沉。
目光微不可见的轻移开来,在付嘉宁戴的有色眼镜里,活脱脱就是害羞的模样。
实则封离完全面无表情,看见对方古怪的表情心里一紧,还以为对方看出了什么,迟疑片刻:“姑娘能否进来一下?”
他用手敲了敲石壁,上面不起眼的划痕映在付嘉宁的眼里,她想起来自己摸索时的场景,这暗格实在精巧且避人耳目,一般人难以发现,制成必定要费一番功夫。
“我有些话想说与您听。”
青年空凉的声调落尽,在石壁间微震出回音,付嘉宁的脚步动了动,似乎是被蛊惑,眼中无神,正不自知地往前方挪步,轻巧地黑靴在地面上响起细微的刮擦声,声音极浅,几乎听不太清。
封离的眸色一深。
——“女娃,我观你印堂发黑,周身有黑气笼罩,怕是已染上凶煞之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