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跪趴在地,听到主子的传唤,在手脚并用爬上前,尽管地面上是整片的碎渣,已将手脚划出伤口,血腥异常。
这深宫里,对自己最狠的人才能站得更高,是人都懂的道理,可没几个人真正做得到。
哪怕全身疼痛不堪,李公公的脸上仍旧带着奉承,一张老脸皱巴巴的,活像是得了赏赐。
他将头垂低,嗓音恭敬而尖锐:“回陛下,三皇子贪污国库近百万两白银,且死不悔改,陛下宽厚,允以秋后问斩。”
这罪名听上去就很是奇怪,更像是无故粘上去的行状,但每每听到,封昱还是解气得很。
虽说自己位居太子,先帝却更看重那个贱奴,若不是凭着那张与其生母相似的脸,如何能得此殊荣,好在上天眷顾,这皇位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至于什么三殿下,就随着铡刀一同湮灭吧。
他龙袍一甩,面向宫殿下方,宫门洞开,将光辉铺撒直入,若无视地面上跪拜众人,这是难得的好天气。
“不够。”封昱哼笑一声,“银羽卫已被召回否?”
“已全部归位。”
烛火跳跃,将宫殿点亮,映出新皇那张残忍嗜血的脸,他眯了眯眼睛,浅勾起嘴角:“朕送他一程。”
……
付嘉宁总觉得,最近的阿肆有些不太对劲。以往每晚要数数自己的银两才能安心入睡,这小财迷却突然没那么爱财了。
夜间辗转反侧,她睡眠浅被惊醒,甫一睁眼就看见黑暗中的身影。
阿肆大概没发现她已经醒了,正闭着眼坐在地面的床上,一手支撑被褥,一手捏捏鼻梁。
总之,这些小动作都跟平常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少年大相径庭。
付嘉宁悄悄阖上眼,只留了一道细缝,呼吸绵长有节奏,一般人的确察觉不到差别。
然后她见阿肆飞快地朝着床榻的方向瞄了一眼,似乎确认了人还睡着,就一把掀开了被褥,披上外衣。
熟悉地推门声接连而至,付嘉宁睁开了眼睛。
已是深夜,阿肆这家伙要去哪儿?
虽然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但对方帮了自己很多,付嘉宁存了些感激。考虑片刻,她还是决定跟上去瞧瞧。
再不济,若坏了人的好事,相信阿肆小可爱一定不会怪她的。
可付嘉宁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想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她半途就将人跟丢了。天牢说大不大,但放在晚上,视线受阻,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迷路。
也不知是不是阿肆发现了有人跟踪,接连带着她绕了好多圈子,最后一侧身,钻进了条小巷,再没看见过他的身影。
幽深狭窄的小巷,晚间看着实嗬人,付嘉宁观望一阵,还是决定放弃。虽然不知阿肆到底去了哪儿,到时候直接问他便是,那地方没有光亮,沾上些阴气就不好了。
而在女子转身的瞬间,小巷转角却悄悄伸出一只黑色男靴。仅一瞬,就再不见踪影。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是大好时机。在所有人都陷入睡梦中时,另一番风雨即将接踵而至。
数十黑衣人飞檐走壁,足见轻点,在房顶飞身掠过,细微的接触声若是饶了人的好梦,也以为是自己幻听,嘟囔一嘴就继续梦周公。
站夜岗的俩牢头呵欠连天,白日摸鱼,晚上瞌睡,但为了保好自己这份月俸,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
佩剑撑在地面借力,以此提醒自己正在做工。眼帘阖上的一瞬间,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随即自己也突然被放倒。
连呼救都来不及,只觉颈部一疼,再无声息。
为首的蒙面人比了个手势,取走牢头兜里的钥匙开锁,随即鱼贯而入。
其他的囚犯见惯了世面,第一次撞见时误以为是营救自己的,到后来再也没抱过希望,被惊醒后只抬眼看上一秒,就将被褥高高盖过头。
两耳不闻窗外事。
如此知趣,黑衣人放轻手脚,迅速越过走廊。
没了银羽卫监守的牢房空空荡荡,封离早已听见了响动坐起身来,他毫不意外地看着来人。
为首之人总算找到自己的目标,连招呼都没打,就猴急地用钥匙开锁,铁门的锁链被打开的刹那,封离站起身来。
头一次这么热闹,黑衣人将整个牢房包围起来,这是自银羽卫后的第二次优待,三皇子却一点也没有心生欣喜。
蒙面人几大步走过来,轻抓过封离被缚住的手,挑了根细小的钥匙想解锁。接连几次,才没有试探出来。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裸露在外的额头渗出些汗水,眼神频频向后方打转,看上去又焦急又慌乱。
真是……
演得一出好戏!
封离冷眼旁观对方的动作,他连询问都吝啬,倒要看看这帮不怀好意的家伙能做出些什么。
也许是怕声音露馅,自始自终面前的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见没找着钥匙,便用力抓住封离的镣铐,将人往门外带。
封离心中了然,顺从地伸出手去,任由对方野蛮地牵引。
在冲出天牢的一瞬,末尾两人突然被放倒,后方的黑衣人与不速之客过起招来,动静之大,很快吸引了循声而来牢头。
“有人劫狱,快!”火把,油灯染红了整片天空,一大波狱卒争相涌来,见势不妙,后来者迅速倒退三步,飞身跃上屋顶,转瞬消失在原地。
而抓住封离不撒手的蒙面人却有些自乱阵脚,从四周奔涌而来的牢头阵势过大,地动山摇。
朝鹤飞快将手中的火把扔在地面,轻点脚尖飞速行至人前,手中的佩剑一秒割去三人喉。
被惊动的付嘉宁赶来就恰好撞见这一幕。
血珠四溅,空气中残留着过于浓重的血腥气,让人极度反胃。铁锈一般的气味刺激了咽喉和鼻腔,头一次见这场景的人都止不住干呕起来。
付嘉宁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新时代守法公民,杀人见血这种人可从来不会发生在自己周围,亲眼目睹,真真切切,佩剑上的血珠残留在上,又因为血液过多,顺沿光滑地刀面滚落下来。
滴答滴答。
滑落至地面,白骨生花。
一转眼就损失了好几名良将。抓住封离的蒙面人暴怒,气吞山河般让手下做出防御姿势,而自己裹带三皇子想逃。
朝鹤眼尖,一眼明白了这人的意思,却见封离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握紧了佩剑,清清嗓子,一摆手:“务必活捉,给我上。”
举着火把牢头们蜂拥而至,蒙面人抵御无法,狼狈地向后退去,见手下一字型排开,争取时间,为首黑衣人暴喝一声,揽住三皇子的腰,迅速向屋顶飞跃,转息之间消失在黑夜。
而留在原地的黑衣人双双对视一眼,从衣兜摸出白色滚珠,往地面摔去。浓厚的白烟迷了人的眼,离得近的急忙用袖口掩住鼻息。
等烟雾散尽,早已经再也摸不清踪迹。
朝鹤立在原处,眸中是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将佩剑杵在地面,用双手按压剑柄,血腥气息未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杀戮的姿态。
付嘉宁总算从杀人的一幕回过神来,她拨开碍事的人群,看见了面前一地尸体,早已经被抹喉的牢头四肢扭曲歪倒在地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边又挤过来一个家伙,把付嘉宁撞得踉跄,她皱着眉头看去,才发现是阿肆。
刚才跟人跟到一半就再没法继续,但她确实好奇,掩住嘴角凑近少年的耳畔:“你刚刚去哪儿了?我看见你出门了。”
一点也没有保护自己的觉悟。若阿肆真存了坏心思,就凭她这句话,说不定下场就得跟地上的类似。
阿肆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似的:“是你跟踪我?”
付嘉宁吞吞吐吐,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就又听他继续:“我就说总觉得有条尾巴,还甩了半天,原来是你啊。”
“啊?”这下倒轮到付嘉宁懵逼了。再怎么猜测,也料想不到对方是刻意甩开自己,阿肆揽住她的胳膊,将人往人少的地方带。
等到周围没有那么多聚集的人了,才神神秘秘地:“我本来想去找寻个好地界藏藏我的小金库,却正巧听到了有人劫狱的消息,你看我,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呢。”
这话漏洞百出,付嘉宁并不相信,最近的阿肆当真没有过分在乎钱财,说什么藏银两,肯定就是为骗她罢了。
“好你个阿肆,连我你都瞒着!”付嘉宁一抽手,猛地打在他的胳膊,阿肆吃痛揉揉自己的手臂,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但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付嘉宁也没有过多深究,阿肆这副小可怜的模样可爱极了,她忍不住上手一捏对方的脸。
阿肆撇撇嘴,怕了她似的,将手放在她的后背,压低了声音:“我怕你不信我。行吧,我跟你讲便是。”
“老大给我的消息,说是最近不太平,可能会有人劫狱,让我多照看着,果不其然,今晚真的出事了。”
“老大为何只给你一人讲。”还是有不合逻辑之处,付嘉宁步步紧逼,“那两个站岗的兄弟不就白白失了性命?”
“啊?你再看看?”
只见朝鹤拿了一罐小瓷瓶,往早已被抹喉的两牢头鼻下嗅嗅,两人便悠悠转醒。
付嘉宁彻底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