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宫廷宴席众人不欢而散,反观天牢,却是一派祥和。

没了老大朝鹤时常监察,牢头们放松不少,东倒西歪地站岗,要是来一捧瓜子儿,说不定能唠上一天。

虽然刚来时处处都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付嘉宁也不得不接受事实,自己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好在牢内还有个供人“调.戏”的小美人,也能给这些无聊日子解解闷。

而监守三皇子的银羽卫,也再没有像当初那样吓唬人,不过总喜欢在付嘉宁开小灶时捞点好处,一来一往中熟稔起来。

捧着食案进入天牢之时,银羽卫摸清了送餐的时间,还亲昵地猛拍她的背:“来啦。”

男人力气大,又不知轻重,初时把付嘉宁吓得够呛,以为又犯了错,抖着身子,差点没把一桌好菜洒出来。

不过后来她就学乖了,在对方魔爪伸过来时,悄悄侧过身,不动声色地避开。

好在银羽卫不是非得将人捶倒,见人轻飘飘躲开也没说什么,只眼睛盯着今日的美食,思索如何给自己加点餐。

这时候,阿肆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殷勤地将银羽卫往隔壁引,模样活像是侍奉亲爹。

阿肆势利小人模仿得太好,看得付嘉宁腹中忍笑,戳锁眼时好几次才进去。

封离站起身来,理理衣衫上的细微褶皱,算算日子,近半个月以来除了不洁,完全在意料之外。吃食虽比不上皇子府,却因为这小牢头的缘故还算不错。

天牢大多关押着重犯,因常年不见天日,身体随着腐朽的牢狱脏污,逐渐在其中散发着恶臭,教人头昏脑涨。

但关押三皇子牢房是格外一间,离腐臭的囚犯们不近,加上封离时常用凉水简单洗漱,竟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今日又是一桌“盛宴”,付嘉宁一边嘀咕着菜名,一边往外挪着碟子,像是在酒楼上菜似的。

天牢内空空荡荡,银羽卫被支走,牢房因为送餐也没有上锁,若是越狱并非难事。

完全是大好时机。

封离站立一旁,静等着对方摆放。这小牢头的面容常被厚重的官帽阻隔,其实离得近了,看起来也有些乖巧。

若是杏眼睁大,懵懂可爱,不施粉黛勉强能算不错。

没有过大的权势,操纵起来也必定顺手。百转千回间,无数个念头从脑海略过,只听对方轻声道:“好啦,吃吧。”

女子嘴角咧开,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目不转睛盯着对方时,身后似乎还在摇隐形的狐狸尾巴。

目光灼灼,期待又欢喜。小眼神十足的讨好,以眼神示意对方动筷。

封离条件反射摸摸袖口,那其中是掩藏的银针,动作行至一半,又悄无声息地缩回手,面前是殷勤献过头的付嘉宁,不好动作,他眸中一冷。

厚重的官服穿在身上,付嘉宁却没来由地感受到寒冷,她奇怪地搓搓胳膊,向四周打量。

封离趁着间隙,飞快用银针探过餐食,等那人回过头来,迅速收回了手。

她自然是注意不到对方的小动作,只是等待这么久,三皇子依旧不肯用膳,付嘉宁疑惑得紧:“怎么了?”

联系到第一日的情形,付嘉宁脑补过度脱口而出:“难不成你斋戒食素?”

“……”

再犹豫便会被当作僧徒,封离拿起了筷子。动作优雅异常,应当是自小宫内教导的缘故,多余的响声没有,美人用膳之境,看得付嘉宁简直垂涎三尺。

“……多谢。”正迷陷于三皇子惊人的美貌,对方轻声细语的道谢让付嘉宁懵了一瞬。

她单手撑在脸颊,彻底呆愣。

刚刚是幻听?美人在跟我道谢?我追星成功了?!

想当年在现代时,每日只能隔着手机屏幕看美男,既勾搭不了,也有色心没色胆。

于是支在脸侧的手猛然滑落,付嘉宁状似潇洒地摆手:“不不不客气。”

面上大气,内心早已经擂鼓无数,可三殿下道过谢就再没开口,要将一言千金贯彻到底。

好在付嘉宁虽有些遗憾,但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心里也忍不住冒泡儿,离问斩之期还有些距离,不如就此送温暖,让三殿下感受一次人间真情。

这样想着,嘴上就没个把门儿:“三殿下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话还没说完,付嘉宁急忙捂紧了嘴,幽黑的眼瞳打转,悄悄观察对方的反应。

封离心里嗤笑,面上却不显,甚至颇有耐心地一笑应付,看得她的小心脏奏成了乐章。

两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匆匆而过。

……

说好进宫赴宴,朝鹤却提前回来,借机偷懒的牢头们没有防备,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付嘉宁出天牢时正好撞见,她也不敢多待,担心殃及池鱼,可老大眼尖,一眼便瞧出她手中餐食的份量不同寻常。

“等等。”朝鹤慢悠悠晃荡过来,在人面前打量一瞬,这等高规格的餐食让他有些疑惑,“今日是有问斩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付嘉宁尴尬得脚趾头都快紧抓起来,正愁没理由解释呢,朝鹤却自动解围,像在嘲笑自己:“如今这囚犯的日子过得是相当滋润啊。”

付嘉宁装作听不懂,附和着一同傻笑,那人便挥挥手,示意她下去了。

牢头解开锁,朝鹤弯着身子探进去,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个牢房内收押着囚犯,脏乱发丝和污黑囚服已经成了标准配置,除了用食的时间,均缩在墙角,一路走去,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他目不斜视,从走廊穿过,进入天牢深处,回音渐来,在牢头们日常休憩处,掺杂着喝酒划拳的杂音。

原以为是些贪玩的牢头,途径时发现是银羽卫居多,身份不同不能管束,朝鹤目不斜视直接拐弯。

关押三皇子的牢房上方,狭窄的铁窗开着,投出微末的光亮,封离每日都会在此看上片刻,哪怕无法看到外面,也能当作日期的计算。

天牢内被折磨成失心疯的人数不胜数,焦躁,黑暗和寂寞很容易将人拖进地狱。只有每日照常升起的太阳,才能一次次提醒自己。

——他还活着。

“看来三殿下过得不错。”清脆巴掌声从暗处响起,封离转过身,迎面直视踱步而来的朝鹤。

他表情不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反讽展现多余情绪。

“彼此彼此。”以为会像往常一样闭口不接,可封离竟主动接了话,用一种从未听过的语气。

朝鹤无骨似的,总喜欢倚靠在重物上,此刻他正抱胸靠墙,玩味儿地打量对方。

三皇子除了性格,不论是处境和身份都跟以往判若两人,但哪怕入了诏狱,也从来不肯折腰。

眼神交锋,仿佛已过千军万马,最后还是朝鹤先败下阵来,或许并非投降,只是封离的眸子过于平静,他无法再用恶意揣度。

“后悔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凭空捏造一般,封离却听得清清楚楚。

互相博弈之中,他大方地席地而坐,直视朝鹤的眼睛:“为何后悔?”

“天牢脏乱不堪,还每日送的馊食,您这个养尊处优的三殿下,难不成还能接受得了。”

牢头在其中待得久了,都会出去透透气,原因就是天牢阴森,染了死气,若是时间过长,难免不会将自己同化。

趁着封离还没接话茬,朝鹤又继续调侃:“今日入宫,可见识了一把您那左丞的功力,当真是字字珠玑,在皇上和右丞两人施压之下,也完全应对自如啊。”

他边说边拿过桌面上放置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渣已经变了色,大约是反复冲调所致,味道也奇奇怪怪,实在受不了。

他将茶水往面前的地板一泼,就听见封离的脚步声,声音空凉,在空旷的牢内震出些微回音:“他一直如此,改不了。”

“若不是有先皇的庇护,像他今日这般对垒,恐怕下一秒就得进牢内陪您了。”朝鹤突然笑出了声,他想到左丞的固执,尊崇礼节却只是表面,完全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有趣得紧。

“封昱不敢动他。”镣铐在走动的同时发出响动,封离慢慢走了几步,靠近铁门,“不过他总一根筋,你帮忙提点下。”

若是让其他人撞见这场景,必定会疑惑朝鹤的身份。

就连皇帝都搞不定的囚犯,竟然主动跟牢头攀谈起来,语气熟稔,大概已经认识了许久。

且三皇子根本就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既像是吩咐,又像是恳求,让人摸不着头脑。

被铁门阻断的两人交谈畅通,哪怕双方身份根本对立,也完全没有受阻。

朝鹤既没有答应也未曾拒绝,地面上留下一道浅水坑,是刚刚被茶水泼过的地方,漆黑一片,隐隐约约映出他的脸。

官帽已经摘去,发丝简单捆绑成结,束成一小缕,脸颊两侧的刘海显得他张狂飞扬,如同武侠小说中洒脱的大侠,年纪在三十上下,眉宇间却总有一种沧桑感。

“新来的女牢头,查一下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