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嘉宁全身一僵,额头渗出细汗,她匆忙地转身,怀中藏着的酥油饼被她夸张的动作甩了出来,滚落在地。
诶……
银羽卫上前一步,看看地上的东西再看看紧张的女牢头,从牙缝中剔出渣滓吐在地上,吃人嘴短,他还给人留了点面子。
付嘉宁大脑一片空白,在安静的牢房内只响起剧烈心跳声,咚咚……咚……
“大哥,我……”
银羽卫弯了个腰将纸包捡起来,检查后一番,发现正是自己刚吃过的酥油饼。
他往前递了递,几乎怼到付嘉宁的鼻尖,示意她快解释。
后背汗水浸穿了里衣,她想都没想直接往前一跪,畏畏缩缩:“其实这是小的买给三殿下,不不不,三皇子的,小的看他不吃牢饭,担心坏了大哥们的事儿。”
生死关头,就不再顾忌什么颜面,付嘉宁半真半假地对答,殊不知自己已经快要吓得晕厥。
被铁栏杆阻隔的牢房内传出一声冷哼,微乎其微。
那银羽卫转头看看牢内的阶下囚,突然福至心灵:“哦~可怜他嘛,这男人确实有点姿色,你个小牢头是看上人家了吧?”
三殿下封离轻轻“啧”了一声。
虽然身处天牢,但他并未屏蔽五感,况且牢外动静这么大,想不听见都难。
那牢头跪在地上,再紧逼一些都得哭出声来,真是胆小如鼠,他嫌弃地阖上眼。
付嘉宁简直欲哭无泪,自己有些小心思是一回事,可被人当众拆穿,她又羞又怕,不住地摆头:“不是,不是。”
“行了。”银羽卫将手中蹭了灰的油纸包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手握佩剑走回原地站岗,“今日就当作没看见,收拾好东西,走吧。”
“是,是。”付嘉宁连滚带爬地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捡起地上的油纸包,顺便将垃圾攥在手里,才弓着身溜出去。
门口的俩牢头见付嘉宁哆嗦着跑出来,好心地问了一嘴,却见这人飞快跑没了影,他摸摸脑袋,心说这又是怎么了。
一溜烟爬上.床,将被子掀起来盖住头顶,惊慌的情绪还没能得到缓解。
动静大得惊醒了原本睡死的阿肆,他揉揉眼睛,半坐起来,用手轻推一下床上发抖的一团。
“你去哪里了?”他应该还没有彻底清醒,迷迷糊糊顺嘴问道,“做噩梦了吗?”
随即响起的小声啜泣让阿肆彻底醒过来,小猫似的哭声不会觉得扰人,但又着实揪心。
他手撑在床边借力,一屁股坐在床边。动手扯了两下被褥,却被人紧紧捏在手里,动弹不得。
本来穿越这事儿就够玄幻了,成日担心自己的小命,现如今还被人恐吓,付嘉宁的情绪完全崩溃。
现代的家里虽然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她有些想家了。
第一次听到女孩子的哭声,阿肆有点手忙脚乱,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然后将其放在弓起的被褥后,轻轻拍两下:“没事了。”
有了人安慰,付嘉宁更是忍耐不住,眼泪不值钱般哗哗往下坠。
阿肆无奈地缩回了手,想到些什么,匆忙爬下床,从枕下摸出几个碎银,在转身戳戳床上的一团,他声音极地,小心翼翼似的:“这些给你,拿去买糖行不行,别哭了。”
“你本来就丑。”
哭声停滞了一瞬。
付嘉宁突然掀翻了被褥,红肿的眼睛裸露出来,她凶神恶煞地揪住阿肆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你再说一遍?”
噗呲。
不知道谁先没憋住,笑声在顷刻传遍了房间。
……
台柱通身被金银包裹,精美瓷瓶随处可见,琉璃盏的波光印染了整座宫殿,檀木作梁,珠玉为帘。
无一例外都彰显着国主的尊贵。
尘世的天子被簇拥坐上金漆雕龙宝座,此人龙袍加身,高贵至极。这是北齐的新皇,冠冕高戴于头顶,将皇室贵族与生俱来的傲气竭力展现,仅一眼就让人自觉臣服。
新皇接过侍女斟满的酒杯,抿上一口:“朕那好弟弟如何了?”
最受宠的李公公恭顺地跪在地上,衰老的脸笑得灿烂:“回陛下,三皇子已入了狱,这几日安分得紧,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不急。”封昱大手一挥,将酒杯搁下,右侧嘴角稍稍勾起,得意至极,“朕要亲自去看看这贱奴。”
*
付嘉宁打了个呵欠,昨夜跟阿肆疯得太晚,又得值早班,她上下眼皮都快要黏在一起。
小鸡啄米似的向下点头,只听远处传来尖锐而矫揉造作的嗓音:“皇上驾到。”
付嘉宁一懵,试图站在原地观望,还是阿肆拽她下来,跪倒在地。
她悄悄抬眼,一抹明黄就映入眼帘。
所到之地拜跪一片,种种迹象无一不是在揭示此人身份至尊。
她垂下头去,不敢再东张西望,等了约莫几秒,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黑金男靴。
“愣着作甚,开门啊。”还是李公公提了一嘴,付嘉宁这才慌忙站起身,阿肆率先掏出钥匙开锁,也算是帮她解了围。
“皇上请。”阿肆一张小脸笑得比李公公还夸张,恨不得通过表情将荣幸和喜悦表达似的。
付嘉宁看得很是稀奇。
他们跟随皇帝的脚步进了天牢,李公公从怀中取出丝缎,递上前。
这扑鼻的腐臭着实难闻,就算是长期待在此处的牢头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九五至尊。
越过长廊后,那令人反胃的味道才稍稍减缓,皇帝从鼻下取下手帕,随手一扔,李公公使了个眼色,阿肆就赶紧捡起来扔掉。
教人啧啧称奇。
三皇子像是化了石像,至少她从未见过这人变过坐姿,此时仍旧端庄地坐在原地,见人来才勉强抬眼。
几日未曾进食,铁打的身体都得弄垮,馊食完好无损地放置在铁栏杆外,大概是鼠虫都受不了的味道。
“三弟?”衣摆曳地,封昱大阔步走到牢前,见识了三皇子的狼狈,他心里快意不已。
甚至想用手去触碰地上的馊食,还是李公公眼疾手快,抢先拿在手里,一边苦心劝诫:“皇上可是万金之躯,您可碰不得这些污秽之物啊。”
封昱眉眼的不悦瞬间消散开来,他赞许地看了一眼李公公,又打了个手势:“开门。”
付嘉宁跟阿肆对视一眼,摸出了钥匙上前,清脆地咔哒声响过,铁栅栏被打开了一处。
封离冷冷地看着对方,这个所谓的亲兄长迈着大步走进牢房,还绕了一圈,似乎在全方位欣赏着自己的处境。
打量够了,才笑嘻嘻地凑上前,半蹲下来。
封离撇开眼,根本不想与之对视。封昱也不恼,招手示意李公公前来,将馊食呈上。
“三弟为何不用膳啊,要是饿瘦了,皇兄可是会心疼的。”
嘴里说着心疼,可表情却大相径庭,面容带着嘲讽的快意,扭曲的心理令付嘉宁三观尽毁。
李公公懂得如何看皇帝的眼色,拿起筷子,直接夹了一些递上前,封离皱紧眉头避开。
生冷的馊食经过搅动又重新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封昱也受不太住,匆匆向后仰了仰身子。但如愿以偿见了三皇子的糟糕境地,他又觉得快活。
站起身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他“好心”地提醒一嘴:“三弟既然不吃,若捱不到秋后,就只能让这些下人喂你了,到时候可别怪朕不顾亲情。”
他背对着封离,因此错过了地上铁链缚手之人一闪而过的冰冷眼神。
牢房重新落锁,银羽卫英姿飒爽,尽力在主子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可事实上皇帝根本连眼神都吝啬给予,匆匆而来,又匆忙离去。
付嘉宁揉了揉嗑疼的膝盖,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见识了一把皇帝有多么……神经质。
对比起来,现在还可怜巴巴困在牢内的三皇子就格外让人心疼起来。
“你昨夜是去了天牢吧?听他们说瞧见你了。”
付嘉宁一抖,装傻充愣微笑应付。
阿肆却没在意,只继续道:“你肯定是撒了谎,我就说买那么多酥油饼,还不肯给我。”
“阿肆……”付嘉宁讨好似的摇了摇阿肆的胳膊,“我就是看那三皇子有点可怜。”
“你也是蠢,非得挑那个时辰,今日傍晚,小爷帮你一把便是。”阿肆挣脱开她的手,高傲地扬起头。
这世上他想办还办不到的事少之又少,付嘉宁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
“银羽大哥,守了这么久应当也累了,小的准备了些酒食,就放在隔壁,不知道大哥能否赏个脸?”
阿肆将这小人姿态学了个十分,付嘉宁根本模仿不来,她藏在暗处偷笑,越觉得这小子真适合去当演员。
银羽卫隐隐心动,他们整日把守在此,也只能夜深了才有时间用食,此番就算只是打牙祭,也足够吸引人了。
可是……这三皇子。
见人回头望了一眼,阿肆直起了身子,笑着回答:“放心吧大哥,这天牢重重关卡,钥匙还在小的手上,任由苍蝇也溜不进来。再说了,咱们不过就只小吃小喝,碍不了事儿的。”
银羽卫来回走了一趟,发现这距离确实不远,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来得及反应,就招呼弟兄们过去。
阿肆一边领路,一边搓着手:“其实吧,小的就是想几位大哥帮小的美言几句,每月能多那么点儿……”
他将手聚拢,轻轻搓了几下,明眼人都看得懂的暗示,银羽卫这才明白了这人的讨好是为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笑,心里通透。看破不说破,至于到底帮不帮这个忙,就另说了。
待人走远,付嘉宁才从暗处钻出来。
她捧着食案小步挪到牢前,案几上摆满了色相俱全的饭食,勾得人食指大动。
封离坐在一旁的破床上,冷眼旁观对方的小动作。
可栏杆过于狭窄,稍大一些的碟子都放不进去,付嘉宁努力几次还是没能成功,泄气一瞬,突然从怀中掏出钥匙。
门锁被打开地刹那,封离轻轻握了握拳头,他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只能暗中做出攻击的姿势。
付嘉宁将饭食呈上前,朝着“娇弱”的三皇子殿下勾了勾手,嘴型示意:来。
封离一下子黑了脸色。
这算什么?
羞辱?
召唤小狗一般的轻佻动作让他彻底寒下脸。再瞥向这些饭食,虽丰盛且色香俱全,却都是些大荤之物,简直让人难以下咽。
他几乎怀疑这人是皇帝特意派来侮辱自己的。
于是薄唇亲启,喉咙深处吐露寒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