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起来了,还睡呢。”

后腰处被人的脚尖用力一踢,地上的人被这蛮力踢得全身微微蜷缩。

付嘉宁从疼痛中惊醒过来,她慢吞吞地支楞起身子,脑袋像是要炸开似的。

方才踢她的男人不过十七八岁,正抱拳杵在她面前,一副嫌弃的样子:“清醒了就过来站岗啊,要不然又得是咱俩挨罚,你说说,我都帮你顶过多少次了!”

他在说什么?

付嘉宁愣愣地看着对方。

这是哪儿?

“快点啊,别又装病,给我起来。”胳膊突然被人用力一拽,付嘉宁猛然向前倾倒,她急忙用手撑了下地板,玄色锁边袖口印入眼帘。

付嘉宁匆忙站了起来,怯懦地倒退一步,内心疑云密布,没敢轻易开口应答。

好在对面的少年已经见惯不怪,看她乖乖站起来,就做了个手势以示自己先走。

他右手握着佩剑,头顶高戴官帽,走得是大摇大摆,一身素衣的正中央只绣了个“卒”字,还将自己摆得高高在上。

只听见他边走边道:“听说这几天要押来个死囚,上边很多大人要来,你可别又给我掉链子!”

说完,人就走没了影。

女子摸了摸头顶的官帽,偷偷地打量着这一方牢狱。

灯火昏暗,橘色调的烛火跳跃着,尽力发挥最后的余热,逼仄压抑的环境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牢房味道有些古怪,像是已经干涸的血混合这潮湿的被褥,令人作呕。

唯一能渗透进阳光的地方是牢内小窗,微末的残阳却被无边黑暗吞噬殆尽。

她身上是跟刚才那人同样的打扮,再依照对方所言,付嘉宁很快猜出自己的身份来,她转了转眼珠,还没来得及反应,无数记忆就涌入脑海,震得她倒退到墙边。

付嘉宁背抵着墙,被巨大的信息量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难以置信。

她竟然穿越了!

现如今是大国北齐的天下,新皇年少,在治国理政方面略显平庸,但索性并未横赋暴敛,百姓勉强能算得上安居。

身处之地正是北齐天牢,世间大凶大恶之徒往往关押在此。

而原主,正是天牢里唯一的女牢头。

不仅长相跟她相差不大,名字竟也没有变化。

但要说她一介女子为何能当上这肥差,自新皇践祚以来,推行天下大同,名义上是如此,可千百年来封建礼俗深入人心,真没有多少女人能进宫当差的,最多不过像原主这样,花钱硬塞成了个“小官”。

而刚才唤醒她的人名为阿肆,跟原主来当差的时间相隔不久,少年心性加上年龄相仿,两人勉强做个伴儿。

这天牢暗无天色,付嘉宁所在之地是空旷的牢房,她正是在此被人叫醒。

按道理来说,这差事挺不错,原主又是怎么没命的?

难不成……

是被犯人打死的?

付嘉宁眼中惊魂不定,瑟缩地往四周观察一圈,入目尽是黑漆漆的墙壁,压抑又沉重,像是扼住了人的脖颈,任由肉身腐烂。

这间牢房空旷得紧,也没落锁,中间摆放了张小桌,看上去应当是牢头们休息的场所。

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这阴森的氛围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付嘉宁搓了搓胳膊,蹑手蹑脚地跟着方才那人的路线走着。

她咽了口唾沫,实在害怕极了,但也明白不能坐以待毙。

扶正官帽,将佩剑紧紧攥在手中,连手心都渗出汗水来。

本以为会见到电视里上演的场景——

所有死囚看到活人,纷纷从铁栏杆中伸出手来,嘴里呐呐:“放我出去。”

“你还在磨蹭什么?”

前方突然响起的男声把付嘉宁吓得一哆嗦,阿肆探出个脑袋来望她一眼。

那人是她现在唯一能跟着得了,付嘉宁应了一声:“这就来。”

不想走出那间牢房后,所见的确是无数被关押的囚犯,但他们大多都神情恹恹,且年老体衰,常年不见天日的生活让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麻木而颓废,只蹲在后方的墙壁下,看到人来也不做任何反应。

付嘉宁加快了步伐。

同时在心里暗叹:果真是能让人熬一辈子的天牢啊。

走出这阴冷的地狱,眼前豁然开朗。

阿肆帮忙扶了下门,付嘉宁扶着官帽从缝隙中挤出来。

他俩就跟门神别无二致,傻愣愣地站在牢房门口,好听点说是尽职,实则就是卖蠢。

付嘉宁别扭极了,想当初自己在现代最落魄时,也没做过门卫的工作啊。

别人穿越是公主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却成了个累死累活的女牢头。

凭什么啊!

暗暗生着闷气,也不知阿肆是否听见了她的心声,或者自己也没能憋住,悄悄偏偏头,凑近些许,用气音调侃:“你说咱俩都当了这么久的牢头了,什么时候能升官啊?”

做梦吧你。

心里这样想着,付嘉宁面上还是得假笑应付:“这……我也不知道呀。”

阿肆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自己,泄气地摇摇头,重新站直了身体。

付嘉宁紧绷的身体霎时放松,好在这家伙没看出她内里已经换了个芯,不然定是要被当作妖怪烧的。

玛丽苏穿越剧情看得多了,她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体验一把。

但这牢内收押的大叔大伯没有九十也有半百,白发苍苍,发丝凌乱,还指不定哪天就得被拖出去行刑了。

付嘉宁无语凝噎。

母胎solo二十年,她阅尽天下美男,在现代好歹有电子产品可以一睹美人芳容,但现在换到这个破牢房里。

竟然要从此失去看帅哥的乐趣了吗?

不过旁边这小子,脸长得白白净净,就是年纪小了点,让她不太好意思下手。

这厢付嘉宁心里冒泡,本就没剩多少时间的上午一晃而过,三两个来替班的牢头晃悠过来。

虽然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但也没人歧视万草丛中一点红的付嘉宁。

中央那人摆了摆手,吼了一嗓子:“赶紧去吃饭,待会儿再送进去,午时三号问斩。”

付嘉宁被这大嗓门吼得一懵,还是阿肆扯她一把,才连忙溜了过去。

牢头是轮班制,因此膳堂根本没几个人。

她偷偷观察着阿肆的动作,亦步亦趋打着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小命不保。

瓷碗搁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阿肆还在忙些什么,不多时,就见他额外打了几份饭菜。

多数是浆糊状的馊食,唯一一份却比得上牢头的用度。

也许是味道呛鼻,阿肆摆远了些,再捧着自己那碗饭,坐在了付嘉宁对面。

独特的精美餐食太过亮眼,付嘉宁频频打望,联系到方才那大嗓门吼出的话语——

午时三号问斩。

她心里跟铜镜似的。

断头餐嘛。

不得不说,牢头当差累是累点,但油水确实不少,虽然不至于像宫廷的膳食,但也比寻常百姓丰盛许多。

阿肆速度很快,付嘉宁也不好意思让他久等,往嘴里猛刨了口饭,再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猛捶了几下胸口,她取过桌上的牢饭,跟上阿肆的脚步回了天牢。

门口的狱卒给他俩开了锁。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阴冷潮湿的环境待得久了,囚犯行动也越发迟缓起来,原本洁白的囚衣已经发黑,污渍和气味杂糅,再和泛着馊味的食物搅和在一起,付嘉宁有些反胃。

阿肆将饭碗放在地上,用佩剑敲了下铁栏杆:“吃饭了。”

然后就见牢内深处蹲着的一团黑影慢慢地蠕动片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付嘉宁依葫芦画瓢,模仿阿肆的动作派送饭菜。

三号……

三号。

一个个牢房掠过,付嘉宁这才看见了三号死囚的真面目。

平平无奇,发丝杂乱,跟其他的犯人没有什么区别,只听到了声音才僵硬地转过头。

付嘉宁放下饭碗,刚准备起身,面前猛地扑过来一团黑影。

她被吓得往后一仰,跌倒在地面上。

那个囚犯就趴在栏杆上,这时候倒是跟电视上曾经演过的场景撞上了。

手脚奋力地向外抓着,脸部挤压在狭窄的栏杆缝隙中,面部扭曲变形,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渗人又可怖。

付嘉宁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心脏在胸腔内咚咚作响。

可那人完全看不见面前有个人似的。

眼神阴鸷地盯着地上的精美饭食,喉咙发出古怪的咕噜声,他怪笑道:“断头餐,断头,终于来了,来了哈哈哈哈。”

付嘉宁背脊一凉,小脸煞白,阿肆拽着她起来,把人往旁边带,小声抱怨:“这都疯了多少个了,每次都这样。”

她还没从刚才的恐怖画面中回过神来,手指神经似的发着抖,这倒是逗笑了阿肆,也顾不得待在这脏乱的环境了,他捧腹道:“不是,我说,你怎么到现在还会被吓成这样啊。”

付嘉宁白了他一眼,推着阿肆的背将人往门口赶,过程中悄悄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死期已至的囚犯仍旧紧盯着面前的断头餐,嘴角咧开极大,恐怖至极。她全身一抖,迅速转过头,加快了脚步。

……

大概是原主刚来不久,这里的人跟她不算熟识,无人发觉女牢头已经换了芯。

送完了饭,付嘉宁又跟着阿肆巡逻,她这才发觉差事的苦累之处。偌大的天牢巡视一整圈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尽管脚后跟磨破了皮,也不敢吭一声。

正觉无聊,大门处就传来嘈杂的响声。大波官兵从铁门外涌进来,依次排列开。

在被银羽盔甲团团围住的中心,突兀地站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双手被铁链束缚,面如冠玉,楚楚可怜。只微微偏过头,美目就正面迎上了付嘉宁的视线。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跳了下。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