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袭有罪。」
“褚余凡,所以你确实没有抄袭对吗?”
褚余凡灰蓝色的眼神有些涣散,他记得自己已经回答过不止一遍了,先是吴导,现在又是陈PD。
陈PD和吴导交头接耳,音乐抄袭这件事本身就很难判定,他们已经委托了专业的音乐机构,但在结果出来之前,危机公关必须要准备好。
“网上说你这首曲子抄袭了一首十五年前的动漫主题曲,你自己听过这首曲子没有?”电视台的法务顾问坐得笔直,面前是厚厚一叠打印出来的网上的帖子。
褚余凡皱起眉,略带迟疑,“听过。”
法务顾问“啪”地一声,把手中的签字笔拍到那一叠复印件上,厉声说道,“那你到底抄没抄?”
这是一个矮墩墩,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眼下所剩无几的头发就快要秃了,这节目从播出第一天就闹各种幺蛾子,他在休假中紧急被领导喊回台里,换谁心情都不能好。
节目组已经被匿名网友举报到上级领导那里了,再不处理,台长能让他喝西北风。
褚余凡被他这一吼,脑袋有些晕,“我听过,可是我没抄袭。”他当时听见那首曲子,觉得风格很特别,后面创作的曲子,完全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怎么会被冠上了抄袭?
而且眼前这个法务顾问,完全一副已经给他定罪的样子。
这些人,为什么宁可相信别人,也不愿意相信他?
“你知不知道你给节目组带来多少麻烦?”
节目组的官媒V博下面全是不堪入目的留言。
“抄袭狗去死。”
“可耻,节目组有没有脑子?”
“这种选手留着是为了恶心观众吗?”
“你要是抄袭了,就老老实实说,我们看看怎么处理。”法务顾问不相信褚余凡的话,人长这么漂亮,还能如此有才华?
褚余凡沉默着,瘦长的身影孤立无援。
“砰——”会议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周思齐径直走了进来。
“他没有抄袭。”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褚余凡被叫进来的时候,周思齐本打算多叮嘱他几句,结果看他一脸无欲无求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褚余凡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和别人争辩的人。
不过这次网友们按头的罪名实在太离谱,周思齐甚至觉得根本不值得讨论。
结果周思齐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这门不隔音,里面传出的对话让他怒火中烧,也不理会一旁唐晓舟拼命打手势,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果然如他所料,褚余凡静静地站在角落,就由着别人审问。
“你是谁?”法务顾问一脸莫名其妙,这孩子看起来和褚余凡差不多大,难道也是选手,有这么猖狂的选手吗?
“任何一个学音乐的人都能告诉你,他没有抄袭,旋律、和弦、歌词韵律,一点都没有。”
周思齐简直要被这帮外行气死了,网上那帮网友张口就来,怕只是因为两段音乐的开头都是一段铃声,旋律听着都像古调。
十五年前那首歌是日本古民谣,褚余凡这个完全是他自己写的旋律,就算查遍所有的音乐库也翻不出来一样的,连一两个音节的重复都没有。
就算网友诟病的那个电子音,也是他建议褚余凡用电子合成器加进去的。
总不能说,使用同一种乐器也构成抄袭了吧。
节目组这时候不是出来据理力争,保护选手,反而要逼他认错,这不是荒唐透顶是什么。
吴导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接了起来。
“嗯,嗯,好的,那我开外放,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没有抄袭。”一个板正的男中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在座的都松了一口气。
褚余凡冷眼看着这些人,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不愿意相信他本人的话,也不相信周思齐,偏偏对一个陌生的电话深信不疑?
心中忽然涌上一种陌生的情绪,他咬紧牙,压下了喉间的愤怒。
脚下的地板微微地颤动起来,其他人都没留意到,褚余凡心下一惊。
“现在的问题是,网上的负面声音太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把……”吴导看了一眼褚余凡,“要不,你们先离开吧,我们讨论好之后再和你聊。”
褚余凡迅速起身朝门口走去,擦过周思齐身旁,却被他一把拉住。
“吴导,陈制作人,这件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节目组是不是应该公开发一个声明,还他一个清白?”
周思齐脸色冷峻,一步不动,这事褚余凡不争,他要争。
“小周,这事我们会考虑的,毕竟现在节目还在播出中,什么样的声音都会有,这种事我们也处理过,放一阵子,网友就不关注了。”陈PD慢条斯理地说道。
“没有公开辟谣,这事就会成为他身上的污点,到时候,任谁都能把他钉在耻辱柱上。”周思齐站得笔直,说话一点不带客气,浑身的锋芒藏都藏不住。
吴导愣了,这还是他认识的周思齐吗?
褚余凡压抑的情绪被一点点的拨动,他忍不住扯了扯周思齐的手,目光中一声叹息。
「算了」。
周思齐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一阵阵的刺痛在掌心绽裂,他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我们这个节目就是要给观众传递好音乐,如果对音乐原创性的污蔑,都不能正面回击,那不就违背了做节目的初衷?”
吴导倒吸一口冷气,这孩子说话真是没轻没重,且不说投资方根本没有指明要保周思齐晋级,就算说了,节目的走向也不是一个选手就能控制的。
褚余凡想挣脱周思齐的手,对面几个人的目光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似乎谴责他是制造问题的元凶。偏偏周思齐的手握得特别紧,他都能感觉到灵波在肆无忌惮地攻击,周思齐居然站得稳如泰山。
挣脱不成,他只好放弃。周思齐的掌心很热,一股暖流源源不断从手指传来。
陈PD清了清嗓子,“这事我们会研究一下,晚点再通知你们。”
周思齐定定地看着陈PD,几秒钟后,他冲面前几位鞠了个躬,“对不起,我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太好,我相信节目组是专业的,一定能处理好。”
说罢,他拉起褚余凡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再次站定,又转过身,用淡淡的口吻补了一句。
“我们来参加这个节目,就是因为看重节目的专业性,如果是不专业的节目,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谢谢你们。”
陈PD的眼球像金鱼一样爆了出来,这明晃晃的威胁,臭小子真敢辞演?
等他俩消失在会议室门口,吴导和法务焦急地讨论对策。陈PD一个人走到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周思齐到底是个什么背景,他一定要打听清楚。
一走出大楼,周思齐痛得龇牙咧嘴,慌不迭甩开了褚余凡的手,“哇塞,你小子到底是不是自带正负极,怎么老放电。”
褚余凡原本低垂着头,手被他一松,就继续往外走,也不理会周思齐再说什么。
“哎,你这人。”周思齐甩了甩手,确定把静电都甩干净了,赶紧又追了过去。
“你别生气啊,那帮网友都是胡说八道。”
“我没生气。”褚余凡把手插进兜里,头又缩了起来。
周思齐一看他这样,心里有些冒火,“他们就是错了,你生气有什么不行?”
褚余凡抬起头,眼神倔强,“我又没错。”
这几个字一说出口,胸口淤积的一股热流忽然像开了闸一样,他忽然觉得眼眶一热,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滑落,他用手指一摸,傻了。
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周思齐也傻了,自己是不是说话太凶了?褚余凡居然哭了??
心脏好像被人猛烈地攥紧,他额角抽搐,脸蓦然涨得通红。
两个人站在原地静了好久,大眼瞪小眼。
半响之后,躲在后面的唐晓舟怯生生地从旁边递过一包纸巾,“小凡,别难过了。”
这两人一出门就和私奔一样走得飞快,搞得他都没办法插进来安慰褚余凡两句。
周思齐在里面的那一番话简直让他肃然起敬,太有种了,连节目组都敢威胁!
褚余凡看着面前的纸巾,咬住嘴唇,往后连着退出几步,迅速扭头跑开了。
“哎,小凡。”唐晓舟想追,周思齐把他拦住了,“算了,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褚余凡漫无目的地在园区里到处乱走,身边有人经过,偶然有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都浑身难受。
刚才在会议室,法务顾问抽出了那张印着网友评论的纸给他看,满眼都是侮辱的文字,他第一次知道,键盘敲出的文字也能诛心。
他从来没有被旁人这样辱骂过,全身止不住发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片隐秘的草地。
那棵大树的枝叶被他周身散发的灵波震得簌簌直响。
他颓然地坐了下来,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隔了好久,他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一件衣服从头上飘落,盖住了他。
“不开心的话,就不要勉强。”
“我陪你。”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个声音是周思齐。
心中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就好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无处安放的心脏,慢慢送到该去的地方。
周思齐一手谨慎地放到他的肩膀上,身体悄悄靠近过来,有些笨拙地抱住他。
不远处,唐晓舟和任钰博趴在墙角往这边探头探脑。
“小博,你说我们怎么安慰一下小凡啊。”
“要不,陪他开两局?”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打游戏就开心了?”
“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要不,我们注册个小号,去骂那些黑子?”
“……唐晓舟,你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吧。”任钰博帅气地打了个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