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问我与你大嫂是什么关系,你且随我离开?这是非地。”
“我不走。不能走。”
镜月无奈:“你何尝不知自己处在个什么形势?你大哥只是旦夕的事?儿,她碍于面子怎么也不可能把你大哥怎样了,可你就不同。她现在有情急的理?由要除了碍眼的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竹音吸了吸鼻子:“她哄你来说的?”
镜月叹了口气,绕道竹音面前,也不顾她不接自己的帕子,直接抹了她的一脸鼻涕眼泪。竹音皱眉不肯,反倒被镜月攥住了扬起的腕子。
“为何不信我?”
竹音睁大眼睛看着?他:“我与你素不相识,倒见江氏和你亲得很,不知我何德何能,公子偏要跑到我家里来救竹音这条贱命。江氏就算为了家产要了我的命,跟你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镜月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竹音揉着?腕子,一垂眸两粒硕大的泪滴了下来,继而道:“我不知道我们家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随你走简直是个笑话。莫是江氏指使?你来勾引我私奔的,倒让她白得了便?宜。”
“你怎么如?此想?我。”
“不然呢?”
“她误杀了人在后院井里,你若是不信自去看。”
镜月见竹音并不应他,再无话,将帕子塞到了竹音手?里,轻声出了门去。
竹音暖着?哥哥微微发凉的手?,低声哭道:“哥哥,哥哥,这世上除了你,再无一人可信的。你怎么舍得撇下我,怎么舍得……”
她越说越伤心,伏在大哥身边哭了良久,想?是哭累了,睡了过去。
此后便?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有人唤她名字,她才?醒转。竹音眨着?干涩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屋子里已暗了下来,散落的余晖自窗户映进屋里,已是黄昏。
她转身看了一眼来人,才?发现居然是陆大夫,而江氏并不在他身边。
“陆大夫你可算来了。”竹音刚哭罢,眼睛已是红肿不堪,这一声说完,眼圈又红了。
陆风渺与她点头,劝她放心,随即坐在床边两指撩开?床幔,一见此人情况,不用探脉,他已心知洛馥这次真的已到了灯枯之时?,再无任何针药可转圜的余地了。
探上腕去,已无脉。
竹音见陆风渺沉默,心里咯噔一下,自责到了极点:“昨日上午吃了先生开?的药明显好转的,也不知怎么了,照着?方子晚上就一口也咽不下去了,整整一日,后来莫说是药、是饭,就连水也不进半口……”
陆风渺微微皱了眉头,洛馥昨日胃气尚存,自他走了尚不足一个时?辰,怎么可能连水也喝不下去,果然如?他之前所担心的,此人已无求生之念。
他看着?竹音神志失了大半,最后只是问她:“你大嫂江氏人在何处?”
竹音摇了摇头,自打中午草草见了一面,她就没见过江氏,现在连那?个假瞎子也不知道在哪了,想?来是走了。
陆风渺摇了摇头,起身放下了床幔。
“你哥哥要走了,好好陪陪他吧。”陆风渺扶了一把颓然一歪的竹音,将她驾到床边,径直去了门去。
屋檐之上,滚滚的火烧云随风缓缓变换着?形状,院子里起了燥热的西风,携着?院角败叶打了一个卷儿。
碎金般的夕阳洒在莲信一袭红衣上,她瓷白的面庞上是时?常显露的那?种神色,不悲不喜,与她对面的另一鬼差相比却?是慈悲多于了冷漠的。
洛馥在这个时?候终于清醒了,虽然说不清话,但满眼的情绪已无需言语表达。
“哥哥,你去那?边和爹爹娘亲团聚了,这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了。”
洛馥抬手?蹭了蹭竹音的面颊,他原本一双有力的大手?现在形同枯骨,摩挲在脸上如?同沙砾一般,竹音却?觉得温暖异常,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小的时?候,哥哥自外边回到家来,也是这般爱捏她的脸,可惜如?今捏不动了。
洛馥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留恋地看了竹音许久,终于张口艰难道:“哥哥……对……不住你。”
竹音泣不成声,而洛馥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洛馥吐出了阳世间的最后一口气。
莲信本应听惯了这些,但一想?到那?悲痛欲绝的女子便?是如?翡,便?明白了为什么如?翡不许她来寻,人世多苦,纵是谁想?得明白,身处其?中也未必就能活得透彻。
漂浮在正屋门口的莲灯火光微微盛了一瞬,一算得上是仪表堂堂的男子站在了他们面前。
洛馥无言被红脸鬼使?以缚魂链锁住了手?腕,临走时?却?噗通跪在了陆风渺身前,哀求许久。
莲信拉他起身,“我们与竹音深有交情,自然护她周全,你且安心上路,下一世必有一段好造化。”
洛馥听闻此话才?算是不再徘徊于此,不一会儿随着?鬼使?便?没了身影。
莲灯花瓣收拢灭了火光,悠悠转了转又回到了莲信手?心。
陆风渺和莲信自知不宜插手?洛家家事?,只得化了身形歇在了宅子之上的一片云端。竹音守着?洛馥的尸首待了许久,她无心顾及江氏现人在何方,更?无心考证后院井里室友的确如?假瞎子所言有一具尸首。
她哭得没了泪,才?想?起来若是哥哥凉了,衣服就穿不上了,沉声疾步去自己屋里拿来将将缝制好的寿衣,与洛馥仔细擦了身,再吃力换上了。拆了一扇门板作?寿板,再以八个凳子支着?架到了正堂之中,又将家里几乎所有的灯啊蜡啊全部点上了。
忙完这一切,竹音实在没了力气,她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大哭了好几场,只怕人都要虚脱了。陆风渺何尝没劝过,可她死活不吃不喝,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坐在哥哥尸首边上缝着?自己的孝衣,也算是守灵,算着?等明日天亮,再去采买纸扎等等,亲戚也都去报个信,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来。
已入了夜,江氏这才?蹑手?蹑脚地回来,她刚过了影壁看到正堂,也不由怔在了那?里——洛馥真的死了。她看着?竹音跪在一旁缝着?孝衣,自己膝间一软也跪了下来,随即哭声惊了宿在院子树上的归鸟,江氏的哭声自她家一直到巷子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街坊都知道了,久病的洛大没了。或许她的泪也有真的,
这一夜可谓熬人的长。
次日,洛家门口已挂了白灯笼、丧匾等物什,稀稀疏疏有亲戚前来吊唁。竹音趁江氏不留意去了后院,将井上的厚重木盖掀起,只觉得腥臭腐败味道撞头,横了心往下看去,却?见井中空无一物,只有水面映着?自己的面孔。
竹音留了个心眼,将井里的水打上来了一桶,提到了江氏面前,和她说这水倒也还干净,去外边买水又是一笔开?销。
听闻此话,江氏果不其?然面色一白,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竹音知道若仅仅是死了一只猫,她绝对不会怕成这个样子。
正是因为几乎确认了此事?,竹音才?更?加失神,宅里来吊唁的人在吃流水席,嘈嘈杂杂,不乏欢声笑语,竹音听不下去,索性?跑出了宅子,躲到石磨边的大榆树后面坐了许久。
那?个地方时?常有妇女围坐一起嚼舌根,她们并没有发现犄角大树后面躲着?一人。
“你看洛家老大死了也没多少人来,也是够寒酸。”
“可不是,想?当年他爹出殡,拜祭的人从这边排到紧那?头的,终归是富不过三代的。”
“主要是洛老大也没个孩子,自己体?格又不好。”
“他家妹子不是……外边有人吗,你们可别出去说啊,都说洛老大这回突然死了都是她们家小寡妇找的野郎中开?的药害的,你可见到那?野郎中了?”
“你可别瞎说……”
“哎呦,李婶,闹半天是这么着?啊,还别说,我还真看见个面生的大夫从她们家出来,看着?跟小寡妇还挺好,小寡妇那?个求着?不让他走啊。”
“真的假的?”
“假的我撕了我这张嘴。”
“可不是,我听洛大嫂还哭过这事?,原来真是这么个意思。”
“……”
竹音且在后面听着?,一双发肿的眸子气得血红,一下子便?从榆树后面窜了出来,只瞪了那?帮妇人一眼,所有人哑口无言汗毛直立,半天没说出话来。
竹音进了宅子,这才?明白了为何哥哥不再喝那?药,以至于病情加重得如?此厉害,想?必都是江氏有意挑唆。
正是那?贱妇当年气得他哥哥犯了病,还不管他,所以才?落下的病根,此后非但不怎么照顾她哥哥,更?是巴不得他死,竹音想?自己若是个有血性?的人,也断断不能就这么过去了,还任由江氏继续这么为非作?歹。再者,若正如?瞎子所言井里死了人,那?近几日他们洛家还能有谁来,可不是那?贱妇的姘夫死了没地方存,扔到了井里。江氏昨日整个下午寻不到人影,必是趁她不留意将尸体?运走了。
竹音越想?越气,可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是告到了衙门,凭江氏连带着?门口婆子们的一张张嘴,也偏叫她将黑的说成白的。
她已不在意撕破这张脸,袖子里藏了刀便?踢开?了江氏房门去搜东西,果不其?然在锁着?的妆匣里面藏着?一包药粉,而她床下犄角里有一条男人的衣带,石绿色绸缎,绝非她哥哥的。
竹音攥着?这两物藏在了袖子里,孤身一身守在火盆前给她哥哥烧纸,火光明灭,将她的面色衬得忽明忽暗,黑色的纸灰飞飞扬扬,不知不觉落了满头。
她看着?烧纸在火光中迅速皱缩,眼睛一眨也不眨,神色颇有些可怕。
然而一行泪蓦然滑了下来。
镜月站在她面前看了她许久,微微皱起了眉。
“音儿,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竹音置若罔闻。
镜月将火盆踢开?蹲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原是双极传神的桃花眼,现在几乎找不到原先的半点样子。
他以手?背抹了她的泪柔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跟我走我会对你好的。原来我不信一见钟情,或者说我根本不相信会有爱情这种东西,自从看到你第一眼我便?知道自己错了。音儿,天命里你我便?是有缘的。”
可惜该是段孽缘。
镜月一番平庸然而确是实情的情话并未听进竹音耳朵里,她动也没动,瞪着?眸子一点神彩也没有,过了许久说道:“都太晚了。”
镜月捧着?竹音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低声道:“你真以为自己斗得过江氏吗?”
竹音忽然笑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小高-潮~~这无疑是字数最多死人最少的一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