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温晗昱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到现在为止还是懵的,满脑子都是那位中年警察在他家门口说的话。他甚至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在做梦。
于其昨晚分别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而且还是被人谋杀这种残忍的手段。
审讯他的依然是那位中年警察和娃娃脸的年轻警察。中年警察负责审问,虽然表情很严肃,但语气还是挺温和的。
“温先生,昨晚和死者分别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温晗昱声音有些沙哑,“我昨晚和学长吃完饭就回家了,因为有一个学生的家长晚上加班不能及时接孩子放学,我就暂时把他带回家帮忙照顾。离开火锅店后,我带着我学生回了家,回家后就陪孩子在客厅看电视,一直看到九点半他叔叔来接他。孩子被接走之后,我回屋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中年警察问:“七点半到十点之间你一直没有离开家?有人能证明吗?”
温晗昱点头:“我一直在客厅陪小桃也就是我学生看动画片,九点半的时候小桃叔叔来我家接孩子,但是小桃一直不愿意离开,于是小桃叔叔在我家坐了半小时,十点过后才把孩子带走。我学生和他叔叔都能作证。”
中年警察瞥了眼身边的年轻警察,示意他记录下来,又问:“麻烦请提供一下孩子叔叔的信息方便我们核实。”
“小孩叔叔叫白藤,”温晗昱回答道,“其实我跟他接触不多,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是XX医院的医生。”
“白藤?”中年警察还没开口,年轻警察先叫了起来。随后又和中年警察对视了一眼。
中年警察终究年长几岁,经历的事情多了,没有太惊讶,拍拍年轻警察的肩膀让他淡定一点,继续问温晗昱:“你和死者昨晚吃饭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口角吗?”
“没有,”温晗昱摇摇头,“于其是我大学学长,我跟他关系很好,昨晚一起吃饭也是偶然,他的外甥女是我学生,昨天孩子父母没时间接孩子就让他来接了。我俩见面都挺意外,学长就提议一起吃个饭,我答应了。其实昨晚一起吃饭的不只我俩,他的外甥女和我的学生小桃也在。”
中年警察了解地点点头,又问:“昨晚你们聊了些什么?于其的状态看起来怎么样?”
“学长状态很正常,”温晗昱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昨晚也没聊什么,就是闲聊。”
中年警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细微表情变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说,之后拍拍年轻警察的肩膀,让他继续审问,起身出去了。
中年警察出了审讯室,掏出手机给白藤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整件事。
白藤听说温晗昱卷入了一桩杀人案件激动得声音都破了:“啥!温晗昱学长被人杀了,他是嫌疑人?!”
中年警察正要说话,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什么嫌疑人?”
中年警察没想到印芮竟然也在,而白藤已经把自己刚才说的话重复给他了。一时间,电话两头都没了声音,安静得似乎空气都凝滞了,但中年警察似乎隔着电话线感觉到了印芮的怒气,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准备继续跟白藤求证温晗昱的证言,还未开口却觉得周身空气一滞,下一秒,白藤和印芮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白藤还一脸疑惑的表情,而印芮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中年警察身体不由得一颤,慌忙看了眼周围,发现没有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打了个招呼。
白藤一手拉着印芮防止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一手拉住中年警察的手,询问:“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警察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跟两人说了。
印芮听说死者是于其的时候也颇为惊讶,但听闻温晗昱是嫌疑人又焦急得顾不得其他,忙问:“他在哪里?”
“审、审讯室……”
印芮瞬间暴走,甩开白藤就要去审讯室找人。白藤死死拽住他,急忙开口劝:“你冷静一点!这里是警察局,你又不是公职人员,用什么身份进去!温晗昱现在只是嫌疑人,洗清嫌疑就能出来了!”
白藤边说边朝中年警察使眼色,中年警察会意,忙不迭点头说:“没错没错,死者死亡时间是七点半到十点。温先生说这个时间段他一直在家里陪孩子,九点半的时候小白还去他家接孩子了。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就能证明人不是他杀的,洗清了嫌弃自然可以离开。”
白藤这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了,连忙作证:“我作证我作证!我九点半确实去他家了,他和小桃一直在家里看电视,小桃不肯走,我陪他留了半小时,十点才离开。至于九点半之前,小桃很黏温晗昱,根本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出门,所以人确实不是他杀的。”
白藤的话和温晗昱不谋而合,中年警察点点头:“这么看来,温先生真的是无辜的,等会儿录完口供就可以走了。”
印芮总算冷静了一些,没有进去,只是在审讯室门口看了一眼。温晗昱还是一副魂飞天外的呆滞模样,脸色苍白。印芮心疼得要命,差点又要控制不住冲进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强行克制住胸腔里汹涌的情绪转身离开,随手拽过中年警察,命令道:“带我去看看尸体。”
印芮虽然不是公职人员,但是身份特殊。身为众妖之首,身上又流着上古神族的血,自从神族经过大战陨灭之后桃夭族已然成为了三界之首,印芮也成为妖鬼魔三界的领袖。
如今的现世除了人类,魔妖鬼的数量也在急剧增加,虽然大多都遵循着和平相处不伤人类的原则,但其中也不乏一些歹毒阴险之辈在现世为非作歹,伤害人类,为此警局悄悄成立了一个专门处理妖魔鬼犯罪的专项组。人类社会依法治国,但妖界和魔族不同,他们依旧遵循着强者为尊,所以若是有妖怪犯罪他们表面上会以人类的法律进行判定,但实际上都会交由最强的王——印芮进行裁决,就连这个专项组的组长都要听命印芮。
印芮提出要看尸体,中年警察也不敢拒绝,赶紧带路。
白藤有些纳闷,路上问中年警察:“这不是起普通杀人案件吗,怎么交给你们了?”
中年警察解释道:“最近刑侦组那边忙不过来,见我们还挺空闲就把这个案子分到我们这里来了。”
白藤又去问印芮:“你为什么要看尸体?难道怀疑不是普通的杀人案件?”
印芮开口解释:“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于其性格不错,人缘也很好,不是会跟人结仇的,好端端被杀,本身就很可疑。”
中年警察在一旁道:“可是法医已经尸检过,死者是被人勒死的,身上也没有其他伤,不像是被妖或者魔动手杀害的。”
于其的尸体还放在法医室,专项组有专门的法医,也是个妖怪,见到印芮就自觉跟他说起了情况,和中年警察的话出入不大,也说确实是被勒死的。白藤也绕着解剖台转了一圈,将尸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确实是勒死的,应该是普通人作案。”
印芮进来之后就没说话,只是抱着手目无表情地盯着于其青白的脸看,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右手,在他的脸颊上方轻轻一扫,收回手说:“是魅魔。”
在场三人都愣住了。白藤怀疑地看了眼印芮,问法医要了副手套戴上,轻轻掀起眼皮,警察和法医也凑上去看,齐齐倒吸了口气。只见原本该是眼珠子的地方此刻空洞洞,盛满了紫黑的血,随着眼皮掀开,那些盛在眼眶里的血开始往外流。白藤轻轻合上眼皮,用一块毛巾擦拭了于其脸上的血泪,点点头:“眼珠已经融化成血水了,这确实是魅魔惯用的招数,脖子上的伤只是障眼法。”
法医不敢置信,激动得脸都红了,嘴里念叨着:“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啊!我尸检的时候他的眼睛都还在的啊!”
白藤摘了手套,拍拍法医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别激动。魅魔被成为中国版美杜莎,一双眼睛可厉害着呢,不仅能杀人还能迷惑别人。脖子上的伤是他想让你们看到的,所以做了个障眼法,同样的,他不想让你们看到的,自然也能做个障眼法。魅魔虽称为魔,但其实是妖,实力在百妖中排名第三,又有千年修为,三界很少有人打得过她。她本来也能称霸一方的,但无奈被丛渊灌了迷魂汤,不仅归顺了他还自甘堕落转投了魔族改名为魅魔。”白藤又戳了戳法医的脸颊,笑眯眯道,“你也不用自责,人家是千年老妖怪,你一个刚一百岁的小刺猬哪是他的对手。别说你了,这里面除了这家伙没人能发现她的把戏。”边说边指了指印芮。
本来以为只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件,结果凶手却变成了魅魔,这性质一下子就发生了变化,中年警察赶忙跟上司汇报新进展,而温晗昱也彻底洗清了嫌疑。
温晗昱在审讯室里其实只待了一小时不到,但这一小时犹如一天那么漫长。走出审讯室,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第一次进审讯室,更是第一次牵扯上杀人案,从坐上警车开始心跳就没下来过,整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他松了松已经被攥僵硬的拳头,摊开一看,手心湿漉漉都是冷汗。
中年警察离开后就没有回来,年轻警察送温晗昱出门。直到走到警局大门口,温晗昱的脑袋还是懵的。
“小昱。”印芮突然从旁边走了出来,拉着他神色焦急地检查了两圈,“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温晗昱呆呆看着印芮,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不可否认,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所有的不安惶惑的情绪顷刻间就消散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安静了下来。松了口气,沉默地摇摇头。
印芮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害怕,轻轻拥住了他,安慰道:“别怕,没事了。我来带你回家。”
温晗昱抓着他的衣摆,靠在他的肩膀点点头。
温晗昱坐在自家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在厨房里怡然自得忙碌的印芮,竟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温晗昱一大早就被警察带走了,都没来得及吃早饭,不过现在吃早饭又稍微有点晚,印芮索性就开始准备中饭了。他边切菜边偷瞄客厅里的沙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温晗昱现在没有从今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回过神来,估计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不然发现自己明明是第一次来却对他家熟悉地跟在自己家一样,估计二话不说又要把他轰出去了。
印芮做菜手艺一般,不如温晗昱,但是温晗昱喜欢的几道菜他特别拿手,因为经常烧也是烧得挺好的。
温晗昱吃着印芮亲手烧的排骨,久违的味道终于将他的思绪从案件中抽离了出来。
印芮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清炒油麦菜,紧张问:“味道如何?”
温晗昱夹起油麦菜放进嘴里,又扒了一大口饭,鼓着腮帮子违心回答道:“就那样,十年如一日没长进。”
印芮失笑,夹了筷子青菜也开始吃了起来,边态度诚恳得点点头:“我继续努力。”
温晗昱没说话,又夹起一块排骨。印芮知道他最喜欢吃自己烧的红烧排骨,所以一块都没动,都留给了他。
温晗昱也不知是饿了还是被早上的事吓坏了,吃了整整两大碗饭,又吃下了一整盘排骨、半盘小炒肉这才放下筷子。吃完已经撑得不行了,靠在椅背上揉着胃直喘气。
印芮给他泡了杯柠檬蜂蜜水,又拉着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边无奈教训道:“喜欢也不能这么个吃法啊,你要是喜欢我再烧给你吃就是了。”
温晗昱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谁说我喜欢了,我就是饿了!”
“好好好,”印芮也不跟他争,顺着他的话继续教育,“那也不能暴饮暴食,你的肠胃本来就不好,吃多了就难受,晚上我做些好消化的,不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随便你。”温晗昱往沙发上一躺,走累了又开始睡午觉。
印芮拿过沙发扶手上的毛毯盖在他身上,又抬起他的脑袋调整姿势,好让他睡得舒服些。
温晗昱睁开眼,印芮那张近看也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庞此时近在咫尺。
“怎么了?”印芮低头问他。
温晗昱摇摇头,把毛毯扯上来蒙住脑袋,安静了一会儿才闷闷出声:“你不用上班吗?”
印芮把毛毯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他的一双眼睛,蹲在沙发边轻轻笑了一下:“今天是周末,上什么班啊。”
温晗昱看了眼小茶几上的电子日历,后知后觉道:“原来是周末,难怪我没上班园长都没给我打电话。”
印芮摸摸他的脸颊。
温晗昱难得没有炸毛,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翻了身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低声道:“于其他……”
印芮知道他还没说完没有插嘴,握住他的手,安静听下去。
温晗昱停顿了大概五六秒左右才继续说:“我在想,是不是我害了他。”
印芮愣了一下,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想?”
温晗昱说:“昨天他如果没有和我去吃饭,而是接了萌萌之后就直接回家了,可能就不会发生意外了。又或者是不是因为我昨晚的那些话让他心里不痛快回去的路上跟人发生了争执,对方冲动之下失手……”
印芮敏锐问:“昨晚你们说什么了?”
温晗昱扭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许久才告诉他:“于其昨晚跟我告白了。”
“……”
温晗昱似乎没有发现身边的印芮陡然变差的心情,自顾自往下说:“于其说他其实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不过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一直藏在心里没告诉我。”
“那他昨晚为什么又说了。”印芮拼命忍住不停往外冒的酸气。
“因为他发现我们分手了,说就这么放弃不甘心。”
“不是分手,我从来没说过分手。”印芮小声反驳,语气还有些委屈。
温晗昱当做没听见,接下去说:“不过我拒绝他了。”
印芮心情又瞬间变好,眉眼都舒展开了,抚摸着温晗昱的头发柔声安慰:“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警察一定能抓到杀害于其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嗯。”温晗昱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鼻尖又闻到了印芮身上淡淡的花香味,熟悉的困意也紧跟其后,很快就睡着了。
印芮不知道魅魔为什么要杀于其,但是于其昨晚跟温晗昱有接触,所以他猜测魅魔杀害于其十有八九是因为温晗昱,因此不敢离开他寸步。
温晗昱睡完午觉起来发现印芮还在他家,他也没有赶他走。说实话这时候有印芮在他身边会让他安心许多。因此到了晚上,印芮吃过晚饭迟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迹象,他也没有催促,装做忘记了一般,坐在沙发上淡定看电视,任由印芮抱着自己的电脑在自己身边处理工作。
晚上十点,温晗昱的生物钟准时工作,他回屋洗了个澡就准备上/床睡觉了。印芮十分淡定地跟了进来,熟练地从洗手台的抽屉里找出一只新牙刷,看样子准备刷牙洗脸。这下温晗昱无法再装傻了,抱着浴巾无声盯着他。
印芮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冷静道:“时间不早了,大晚上出门不安全。”
“……”温晗昱确实是挺好奇印芮会用什么借口留下来,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不要脸的。
虽然印芮的借口着实是拙劣,但最终结果还是顺利留了下来,虽然只能睡客厅沙发,但他也很知足了。
洗漱完,印芮又从温晗昱那里抢了套睡衣就抱着被子去客厅了。
温晗昱见印芮这么自觉也没多说什么。说实话他还真怕印芮会死皮赖脸要跟他睡一起,虽然他俩也不是没一起睡过,但以他俩如今的状态,温晗昱实在不想和他睡一张床上。
客厅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印芮没有了动静,像是睡着了。温晗昱也关了灯,钻进了被窝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温晗昱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了敲击声,声音有些闷,像是在敲击窗户。可是温晗昱的家在十六楼,怎么可能会有人敲他家窗户。他觉得一定是幻听了就没有理,翻了个身继续睡。结果刚睡了一会儿,敲窗户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而且比前几次更响。温晗昱被吵醒了,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敲玻璃的声音却逐渐清晰了起来,声音一顿一下十分规律。怎么想都不像是幻听。
说实话,夜深人静时分,十六楼的高层突然响起诡异的敲窗户的声音,这场景温晗昱只在恐怖片里看到过。黑暗中,渗人的敲击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温晗昱的骨头上,身体跟着一阵一阵地发颤。
温晗昱慢慢爬了起来,摸索着找到床头灯的开关,深深吸了一口气,开灯。
敲击声停了。室内也瞬间变亮,温晗昱快速看了眼房间四处,发现没有异样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敲击声却又再一次响了起来,声音很近,似乎就在自己的旁边。温晗昱心脏突突狂跳,鼓起勇气缓缓扭头朝窗外看去。
温晗昱猛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某处。
只见床边的窗户上正趴着一个人,双手仿佛壁虎一般紧紧扒在外层玻璃上,身上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完全就是徒手攀爬。最让温晗昱震惊的是,那个人一张脸青白如鬼,眼眶空洞洞,不停地有紫黑的粘稠血液从眼眶里流出,如同两道血泪滑落脸颊两边。
温晗昱恐惧到失声,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无比艰难地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于、于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