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燕燕们退出去,雅间恢复寂静,百里衍浑然不觉屋子里还有人,自顾往杯子里倒酒,仰头一饮而尽。
姜静姝脸上闪过恼怒,看到百里衍自甘堕落的模样,不禁想着当初是不是选错盟友了。
她走过去夺走百里衍手里的酒壶,“殿下,您喝多了。”
“滚!你算什么竟敢拦本王?”百里衍心里本就烦闷,见有人忤逆自己,就顺势把火气撒出来。“酒,把酒拿来!”
“……”
姜静姝蹙眉,安安静静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把酒壶里的酒尽数倒在百里衍的头上。
冰冷的酒浇灌下来,浑身湿透,头发上挂着酒滴。
“嘶——”百里衍倒吸一口冷气,好似恢复了一点神智。
他懵懵懂懂抬头,看到姜静姝,眼中闪过光辉,“静姝……你怎么来了?”
“殿下,清醒点了吗?”
“静姝……”百里衍喃喃,清醒不过刹那,再次酒气上头嘿嘿笑了两声,“我好像又看到你了,静姝……”
“殿下,现在不是喝花酒的时候……”姜静姝耐着性子劝说。
百里衍自言自语,“我好像又看到你了……”
说着说着,笑容凝固,垂下眼脸色变沉默,低着头的模样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十分委屈。“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如此耐心跟我说话,对着我笑……”
姜静姝没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权当他喝醉了。
“殿下,喝酒伤身,而且误事。”
“您若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说,把事情闷在心里,就算喝再多的酒也不能开解。”
百里衍城府深,隐忍了这么久,绝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情,能让他有如此变故,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百里衍醉醺醺的,脑子浑浑噩噩,耳边传来姜静姝温和声音。
他下意识抓住面前人的手,柔软滑嫩,像是真的一样。
姜静姝一惊,想把手抽回来,但百里衍只是怔怔看着,表情茫然,“我被欺瞒了好多年……我的心好痛,痛的都喘不过气来了……”
“欺瞒?”
“静姝,我的心好痛……”
百里衍的话语痛苦,语气挣扎,磕磕绊绊,光是听他语气,就能听出他内心的挣扎。
“发生什么事了?”姜静姝询问。
百里衍不再说话,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萍,紧紧的,不敢放手。
姜静姝深吸一口气,不再追问,“殿下,您喝多了,还是让下人送您回府休息吧。”
百花楼怎么说也是红尘之地,若是外传七皇子在楼里喝了好几天的花酒,肯定会有不好谣言。
就算是为了名声,也得快些离开。
“殿下?”
姜静姝试图把手抽出,但百里衍握的紧紧的,根本没法撼动。
“百里衍……”
挣扎时,放在袖子里的荷包掉落,口子松开,里面的一颗夜明珠咕噜噜滑落出来。
百里衍的视线落在夜明珠上跟着移动,他怔怔松手,去捡起夜明珠。圆润光滑的夜明珠,是他心里的刺,是斩断他和娴妃牵扯的刀子。
他愣愣看着,神色痛苦。
姜静姝想起阿良的请求,顺道开口问,“殿下知道这颗夜明珠是从哪里来的吗?”
“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百里衍暗暗捏紧手,恨不得把夜明珠捏的粉碎。他宁愿不知道,如果不知道夜明珠的来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夜明珠……呵……”
他醉醺醺的,头脑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到缠绕自己的噩梦,一股脑的把所有事情说出来。
“哈哈哈……”他凄惨的笑,带着苦涩和酸楚。
“这颗夜明珠,是母妃留给她亲生女儿的!两颗一模一样的珠子……我到底是谁,谁都不是……我不是百里衍,我不是七皇子……”
姜静姝的身子从头到脚变冰冷,怔怔听着百里衍喃喃自语。
她打听夜明珠的事情,不过是为阿良打探她亲生父母的下落,没想到会听到如此震惊的事情。
娴妃竟然狸猫换太子,从外头抱来了男婴。
阿良才是娴妃的真正女儿,货真价实的公主!
姜静姝死死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过发颤的手早已出卖她的内心惊涛骇浪。
现在回想,怪不得娴妃看到阿良时会那么震惊,而且对她好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原本以为是两人有缘,没想到娴妃是愧疚,是给无法相认的女儿补偿。
娴妃早就知道阿良是自己的女儿,但是迫于身份,无法相认,只能默默对她好。
百里衍不是真正皇子血脉……
姜静姝血液逆流,眼前阵阵发黑,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不仅娴妃一行人回性命不保,连她都会产生牵扯,四皇子不战而胜,甚至可能比前世还要更轻而易举的登上皇位。
恐惧感把她拉下地狱,浑身发冷。
前世姜府灭门,她凄惨下场历历在目,现在还能感到揪心的疼痛。
她没想到自己谋划这么久,没想到会败在七皇子的身世上。
她从没怀疑过七皇子的身世,论谁都不可能起疑,那可是欺君!是诛九族的大罪!
“静姝……”百里衍醉醺醺喃喃,“我不是七皇子,我没有权势……”
他凑近过来脸,直直盯着姜静姝,漆黑眸子里映照出姜静姝苍白失去血色的脸,“若我只是个普通人,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对待我吗?”
“……”
姜静姝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刺进肉里都没发觉。
她震惊恐惧到牙齿打颤,没有说话。
百里衍自嘲笑了一声,“若我只是个普通人……怕是再也不能见你了吧。”
声音落下,砰地一声,百里衍头砸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喝了一整夜的酒,身体疲惫不堪,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姜静姝僵硬坐在原位,耳边回响着百里衍的话语,内心惊涛骇浪,一波波不停冲击着她的神智。
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神来,身形趔趄站起身,“来人啊,带殿下回府。”
门外随从走进来,带走百里衍,对姜静姝露出一个感谢笑容。
她自己恍恍惚惚的坐上马车回姜府。
回到姜府,她的脸色也明显恍惚,心绪不宁。
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余光看到小姐手上血迹斑驳的痕迹,惊呼出声,“哎呀!小姐您的手流血了!”
姜静姝浑然不知,视线动了动,垂下眼看自己的手。
“奴婢这就拿药过来!”
平儿急急忙忙跑去拿金疮药。
没一会儿,走进来的不是平儿,而是阿良。
阿良手上拿着上等药膏,抬步走进来,“小姐去寻七皇子了?”
姜静姝抬眼看她,阿良穿着改良过的男子衣裳,粗布麻衣,这样比较方便护卫。她走过来,拉过手娴熟上药包扎。
“小姐你……你有没有问过……”
阿良话语吞吐,想要询问,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姜静姝的手一颤,下意识想遮掩什么。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阿良的身世曝光,牵扯到的人和事情太多,这件事还需要她仔细斟酌一番。
“还没有。”
她尽量稳住声音,道:“七殿下醉的太厉害,我去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
“哦……”阿良应道,语气平静,没有起伏。都过了这么多年,再等几日也无妨,而且她的内心也不是那么迫切,只是想知道她的父母是何人,当初为何要抛弃她,这就够了。
“麻烦小姐了。”
阿良细心为姜静姝包扎好伤口,她不善言辞,不会跟人攀谈,只能默默做好自己的事。
姜静姝有些不敢看阿良的眼睛,内心又鬼,莫名的有愧疚感,不敢面对她。
“阿良……”
“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姜静姝下意识想握拳,阿良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小姐,这些日子不要碰到手上的伤口,也不要碰水。”
“……好。”千万万语最终堵在心口,没有说出。
“那么奴婢先退下了。”
阿良退出去,房间里只剩姜静姝一个人。
她垂眸扣心自问,如此瞒着阿良是不是对的……
*
朝堂上,气氛严肃。
百里夜华身形颀长,静静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冷漠。
不远处有个大臣暗暗抬起眼,看了眼百里夜华,随后出列,禀报:“陛下,明楼县的赈灾一事似乎出了岔子,百姓们怨声四起,已有民怨传到了京城。”
皇帝早听说这个消息,皱了皱眉,“明楼县一事是谁负责的?”
“回陛下,是七殿下负责的。”
这时,御史也出来参了一本,暗暗指责七皇子办事不力。
皇帝沉默,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皇帝开始重用七皇子,许多事情让他负责,一群站四皇子的大臣们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可要出大事!万一陛下改了想法,立七皇子为太子怎么办?
现在能做的就是让陛下失望,失去对七皇子的信任。
百里夜华安安静静站着,好似事情都与他无关。
大殿内,宁洛七抬头,远远眺望百里夜华,眼底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