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心头重重一跳，然而很快反应过来这张脸是陆新宇。
这瓜娃子垫着脚躲门后吓人。
他没放下手里的尺子，另一只手一把把门拉开。
小孩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睛黑漆漆的，占了大半个眼白，脸色苍白，和屋里昏暗的灯光相映，有种沁人心脾的制冷效果。
林清源环视一圈房间，窗边有张办公桌，一张椅子，再旁边是两张床，被一道帘子隔开，静悄悄的，没有第二个人的踪迹。
那刚才说话的是谁？
他俯下身子，温和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新宇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像一个没有表情的洋娃娃。
林清源摸了摸兜，抓到根棒棒糖，想到上次在陆家哄他弟弟时的惨痛经历，果断扒到一边，换了根牛肉干条，撕了封条往他嘴里一塞：“哥哥给你好吃的，你理我一下？”
如果是真的孩子，这一下不说被他哄到，胆子小得能被怼哭。
但陆新宇不是，所以他只是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头一点一点地抬起来，没有焦距的视线终于和林清源对上了。
假设这时候有别人在这里，应该会认出那双比常人大的眼睛里流露的情绪叫做“我要弄死你”，配合着小孩阴恻恻的面容，足以让人毛骨悚然鬼哭狼嚎。
林清源却只惦记着吃人嘴短，和他对视片刻，眼中露出期待：“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小孩手指抽了抽，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陡然变大，“呜呜”地在屋里发出怪异的腔调，朝着林清源盘旋而去。
而背对着窗户的人毫无所觉。
陆新宇眼里诡异的光亮闪过。
下一秒，他脸猛地涨红：“咳——”
风声停止了。
陆新宇咳得撕心裂肺，泪花都滚在眼眶里，林清源手足无措，小心地伸手给他拍了拍背：“吃东西要小心，这么大了还能被噎着。”
陆新宇：“……”
他目光凝视着林清源，里面幽幽的满是控诉。
迟钝的林清源没有看出来，他只觉得红着鼻尖泛着泪花的小孩看起来比刚才可爱。
“这有水吗？”他左右看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个杯子，走上去拿起来，闻了闻，好像没什么怪味。
陆新宇的幻境，应该……喝不死他自己？
他把杯子递到小孩嘴边，陆新宇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一把拍开杯子：“我、不吃、辣。”
他稚嫩的声音有点嘶哑，像很久没开过口，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也不、喝水。”
林清源恍然：“不是噎到了啊。”
他想起来了，牛肉干是香辣味的，可能不和孩子的口味。
“对不起啊，下次哥哥给你五香的。”
小朋友微微睁大眼睛，没明白怎么就还能有下次。
他的瞳仁很大，这么睁着眼睛其实看起来很瘆人，但比起刚才面无表情的苍白模样，多了点人气，像是木偶娃娃突然活了过来。
“既然你开口了。”林清源放下杯子，蹲下身和他平视，“哥哥问你的话，可以回答吗？”
“刚才是不是有个医生在这里？”
徐烁说过，陆家的孩子心脏都有问题，林清源不知道陆新宇的执念具体是什么，但既然出现在医务室，就一定有原因，他想找到那条线索。
听到“医生”两个字，陆新宇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刷地又白了回去。
他垂下睫毛，长长的，仔细看起来，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但他小小的身躯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有种形单影只的孤独。
林清源也不催他，就静静等着。
小孩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过了片刻，突然转身，啪嗒啪嗒地走到床边，伸手拉开了帘子。
那里面竟然坐了个人。
面朝着角落，僵直着背，身上的白大褂袖口领口都泛着黄，像扔了一年半载没洗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林清源有点诧异。
从他进门到现在，别说是发出声音，他连呼吸声都没听到。
“这就是之前跟你说话的医生？”
陆新宇没回答。
林清源试探着靠近两步：“你好，请问——”
灯光就在这时闪了两下，医生忽然扭了下头，发出轻微的“咔崩”声。
“你有哪里不舒服？”
平板的语调响起来，和林清源之前在外面听到的是同一个。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怪异的尾音回荡着。
等了几秒，没听到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你有哪里不舒服？”
林清源停在床尾的地方，看着医生头一点一点地扭过来，似乎现场就要表演个一百八十度旋转。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瘆人，于是在他第三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回答道：“没有，就是坐一会，你不用管我们。”
扭动的脖子停止了，侧过来小半边脸和一只耳朵。
林清源盯着他看了一会，走近两步，似乎想到他正面。
一旁的陆新宇歪了歪脑袋。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的人。
就在林清源快要绕到床头的时候，医生直挺挺坐着的身体忽然朝一侧歪倒，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砸在了被褥上，整张脸朝下，和躯体弯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林清源顿在原地，眼睛却直盯着那看起来没气了的医生，从他的头发，到脖颈，到肩背。
下一秒，他的神情忽然变了。
林清源猛地上前把人翻了个身。
乱糟糟的头发下露出正脸，熟悉的脸庞轮廓，原本该是阳光快乐笑着的模样，此时却脸色灰败，紧闭着双眼。
是徐烁。
这倒霉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幻境，还成了这副样子。
“醒醒！”林清源拍他的脸叫他名字。
徐烁紧咬着牙关没有一点反应。
林清源心里发紧，赶紧到桌边拿起刚才那杯水，一把泼到他脸上。
房间里响起一声濒死之人拼命抽取空气的喘.息声。
躺着的徐烁猛烈地呛咳起来，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里透着迷茫，似乎还没清醒，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凝聚起焦距。
“醒了？”
徐烁的目光一点点移到他面前人的脸上。
晃动着，说着话，有些模糊。
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这人真烦。
他脑子里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
每天窝在这么破旧的小屋子，没人会注意他，从窗口来来回回的人，都把他当成空气。他就看着那些孩子在操场上叫啊闹啊，唯独受伤的时候会来这个地方，满耳都是刺耳的哭声，对他叫着“医生医生”。
他不喜欢小孩。
更讨厌他们哭闹。
徐烁摇摇晃晃地从床上坐起身。
林清源刚想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身前一股大力撞过来。他没来得及反应，后背狠狠砸在了冷硬的地板上，剧痛带来的耳鸣嗡嗡地隔绝了一切声音。
有那么几秒钟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脖子上火辣辣的痛唤回了他的神智。
徐烁的两只手锢在他的脖子上，似乎要把所有空气都从他肺腔里挤压出去。
林清源挣扎着想拉开他的手，但那力道冰冷得像两个钳子，缺氧很快让他眩晕脱力，眼前冒起一片片的黑点。
他的头贴着地，视线里模糊地看到陆新宇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小孩还是那副安静样子，但林清源却隐约感觉到有一丝说不出的情绪从他身上露出来。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快要陷入昏迷的那一刻，身上力道陡然一轻。
徐烁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大力击中，整个翻起来在空中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床上。
新鲜的空气混着喉咙口火辣辣的血腥味迫不及待地灌进肺里，林清源蜷着身子，一边发抖一边止不住地咳。
有只手落到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就走开这么一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又好像有一点令人生寒的东西在里面。
那人轻轻托了他一把，好让他更顺畅地呼吸到空气。
“我的东西。”
“让人碰了。”
林清源回过气来听到的第一声就是淡淡的叹息。
“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