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柒走进千盛时，八厘米的细高跟踩得地板噔噔作响,她脚下生风,驼色大衣和长发在身后轻摇,飒得势不可挡。
沈嘉瑞刚想开口,戚柒的黑墨镜就朝他的方向偏了一下。虽说没对上老板娘的眼睛吧,但沈嘉瑞还是明明白白地哆嗦了一下。他抬手指向内间的门。
戚柒刷地推门进去，径直走向办公桌,桌后的男人正不急不缓地放下电话。他微抬长眼看她，黑眸深处微微闪动,手上却很气定神闲地把玩着钢笔。
戚柒看他那副样子就更来气。她摘掉墨镜，把包往旁边一丢,正要开口，突然看见茶几上的杂志。她扯起唇边冷笑一声，一把抄起杂志。
“买断杂志的是不是你？”戚柒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是。”荀勋承认得干干脆脆。
戚柒眯眼，“撤新撤闻热搜的是不是你？”
“是。”荀勋承认得大大方方。
他这样坦然,倒让戚柒的一肚子火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发了。她索性把杂志往男人面前一扔。
“你干嘛这样？你是钱多烧得慌么！”
荀勋看了一眼杂志封面,视线又转到真人同样明丽精致的脸上，长睫很慢地眨了一下。
“我不想让别人看。”
戚柒：“……？”
戚柒直接被这个理由气笑了，“你不想让别人看？太平洋归你管啊？你谁？”
荀勋平静地看着她,“我是你丈夫。”
戚柒：“……”
戚柒抱臂，审视一般盯着男人看了两秒,红唇倏地弯了。
“哎，你该不会——”她笑得像只狐狸，“在吃醋吧？”
荀勋一怔,眼皮很快地眨了好几下。他跟被扼住后颈一样，抬手不自然地整了一下衣领。
没等他开口，戚柒往桌前靠了两步，她倾身，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
“荀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生意很轻，但语气是重的，“你现在，已经没有吃醋的资格了！”
荀勋对上女人的咄咄目光，表情欺负了一下，他狭长的眼微眯，陡然生厉。
戚柒正想起身，下巴却被一把捏住了。
荀勋修长的指节轻易将女人精巧的下巴桎梏，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笼向她。
“那你是不是也忘了，现在你依然是我太太，嗯？”
戚柒扭了下脖子，没挣开，她抓上男人硬朗的腕，头使劲往一侧一偏。
光洁的下巴上清清楚楚两个红指印。戚柒忍不住皱了下眉。
狗男人，手劲这么大。
戚柒摸了摸下巴，轻嗤一声，“荀勋，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分裂。”
“当初说要离婚的是你，现在不离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欠啊！”戚柒冷笑，“鲁迅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没人能逃得过真香定律。”
荀勋：“……？”
“那不是鲁迅说的。”荀勋淡淡道，“没事儿你可以多看两本书，不要老在网上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戚柒：“……”
你个小学鸡还教育我？？
戚柒没接男人跑偏的话茬，她白了男人一眼，“如果你是因为担心离婚外面会有传言闲话，那大可不必。”
她幽幽看他，“反正外界根本就不知道荀太太是人是鬼。”
本仙女本因为嫁给你，都被外面传颂成“又丑又老的富婆”了：）
简直人生一大污点！
荀勋垂睫默了两秒，抬眸看她，“你也知道外界会有闲言碎语。”
他拿起手边的杂志，“那你拍这样的封面时怎么没想过呢？”
“什么叫‘这样的封面’？”戚柒刷地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杂志，尖锐反问，“这封面怎么了？正规杂志社规范出版，违法了还是乱纪了？”
她知道有人会对《情人》这样的杂志有偏见。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含义的话从荀勋嘴里说出来，她会觉得格外刺耳。
荀勋看了眼封面上的香肩美背，似有不悦，“看来你很享受这样的万众瞩目。”
戚柒：“……”
戚柒偏过头，“算了，我不跟你说。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荀勋牵了下唇角，“你也不必打艺术的幌子跟我清高。”
戚柒眉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荀勋冷冷看她一眼，“我是说，你应该去找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做。与其花时间摆弄镜头，花大价钱去买相机，你不如坐飞机去巴黎多买两件衣服。”
戚柒脸色骤变，“在你眼里，摄影就是这样的吗？”
“你觉得，摄影和坐在商场里吹空调刷卡是一样的对么？”戚柒死死盯着男人，顿了下，“还是说，你觉得买一个镜头一个相机，还不如买衣服来得划算？”
荀勋正要张口，就看到戚柒的下巴开始打颤。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他胸口，杏眸圆瞪。
“你凭这么说？你了解摄影吗？你知道我是怎样拍摄的吗？”戚柒指着男人的手止不住轻抖，声音都变了。
“你知道我在东南亚背着摄影包汗如雨下，一天喝掉十瓶水最后还是中暑了吗？你知道我为了拍到完美的落日，一直跪在印度洋泡冰水吗？我是花了很多钱买相机买镜头，但你知道我下了多少功夫，跑过多少地方吗！”
戚柒说到最后，眼泪跟开了闸一样簌簌而下，她抽抽噎噎，声音都变了调。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随便贬低我喜欢热爱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
荀勋完全怔住。
他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跳而起。
还哭了。
印象中荀勋几乎没见过戚柒哭。她以前发脾气时都是一副骄矜模样，纵然没理也能搅缠三分，大小姐性子，像只从不会低头的骄傲孔雀。
她才不会哭，还像现在这样哭得这么伤心。
戚柒坐在沙发角落背对着他，听不到哭声，但呜咽的声音非常明显，抽抽搭搭的样子像个受了大委屈的可怜小姑娘。
荀勋还从没见过她哭成这样。
他看着戚柒一耸一耸的纤薄肩膀，心里也不自觉抽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刚僵硬地抬起胳膊，女人就啪地打开他的手。
“你走开！”她扭头瞪他，白嫩的脸上梨花带雨，全是泪痕。
戚柒垂头抹干眼泪，再重新转过头时，小脸上全是倔劲儿，看男人的目光也多了冷淡甚至敌意。
“你放心，我就算烧钱买设备，也不会再用你的钱的。”戚柒看着男人，一字一句。
“离婚，那五个亿，我不要了！”
荀勋：“！”
荀勋喉口发干，“戚——”
他刚开口，戚柒刷地转过身，再也不看他。
她拎起包，一手还不忘拿上杂志，冷声开口：“这个我拿走了，免得污了荀总的眼！”
荀勋：“……”
荀勋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望着女人大步走向门口，呼啦扯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沈嘉瑞给内厅关门的响声吓了一跳。
刚才太太气势汹汹进去，他本以为荀总要像上次一样“接待”到晚上，他还特意掐掉了所有的内线……
这次怎么这么快？
沈嘉瑞看到太太出来，黑色墨镜遮掉大半张脸，挺翘的鼻头通红一片。
这好像是……哭了？
她也没看沈嘉瑞，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沈嘉瑞犹豫了一下，走向老板的办公室。
“荀总，您……”沈嘉瑞刚开口就愣住了。
他看见荀勋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撑着前额，像在出神。
男人深邃的眼失了焦距，怔怔看着桌面，冰块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和肩膀都耸拉着，莫名的颓败感。
沈嘉瑞跟了老板几年，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荀勋才有了反应。他抬手有气无力地挥了两下，开口的声音干且涩：“你先出去吧。”
“好的。”
“等一下。”荀勋突然叫住助理。
“你把太太近几年的摄影——尤其是以前的获奖作品还有回国后拍的杂志整理一下，都交给我。”
**
千盛大楼的顶层一直亮到很晚。
助理们已经都下班了，只有荀勋还在办公室里。他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对着桌上电脑上的各样照片看了很久。
他看到她泡在海水里拍到的那张夕阳，气吞山河的落日把水面和海平面都染成了独特的金橘色，那是他没有见过的风景。他也看到她拍到中暑的古庙，大片一般质感和光影效果……
他还发现，原来她去过那么多地方，有些地方贫穷且猎奇——他甚至没法想象穿着名贵礼服走红毯的她，居然也愿意去到那种地方……
她也见过很多人，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友人或过客，都被她留进了镜头里。
看到这些照片，荀勋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Alisa擅长人物拍摄。
她拍出来的人像，无论是贫民窟门口乞讨的孩子，还是吹生日蜡烛的女人，都是真实而生动的。照片中的人物是静止的，但他们的情绪却像能划破纸面一般，很有感染力。
荀勋的视线最后落在他们的一张合照上。那是去年他带她去新买的海岛时，在飞机上的一张自拍。照片上她趴在他背上，一手抓着他的耳朵，坚持不懈地骚扰他工作。她看着镜头在笑，他看着电脑屏幕蹙眉……
荀勋的目光跟被烫到了一样，快速眨了眨。他把照片收起来，合好电脑，又陷入了沉思。
他的确是不怎么了解摄影，但看了这些照片后，他竟然感觉……自己好像也不了解戚柒。
他以为她花团锦簇，精致美艳的外表下是一颗空洞的虚荣心。
可是……她要真的没有心，不懂感情，又怎么能拍出这样的照片来呢？
是失忆后都变了？
还是……他真的弄错了什么？
荀勋有点不自然地在椅子上动了下。他摸出手机，点进微信界面，看着绿色的光标跳动，却不知道发些什么。
【我想你今天误会了，我】
删掉。
她的脾气这样肯定不行。
【我今天的话没有别的意思，你】
删掉。
他也不是要低姿态地解释些什么。
就这样写写删删删删写，荀勋最后写出这样一句开场白：
【我今天看了你拍的照片】
他正要写“拍得还不错”，却发现刚才发送出去的绿色气泡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荀勋瞪大眼睛。
她居然把他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