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后,马车渐行,倒是稍缓了阿珠此时此刻的窘迫。
阿珠坐在软榻上,垂首望着自己的软底珍珠绣鞋,简直要将那鞋面上的绣金花纹给瞧出两个洞来。
侧耳可听到窗外冷风的簌簌声,马车压过?冰面的“吱呀”声。相比起车外刺骨的寒凉,马车内的燃香驱散了不少阿珠方才身上的冷意。
小娘子搓了搓手,往榻里的软枕上挤了挤,今日这衣裳虽穿得好看,可却着实薄了些?,哪里比得上她平日里?直裹着的夹袄。
就在阿珠腹诽之际,忽觉肩上?暖,抬头?看,陆慎竟将搁置在一旁的黑色氅衣披在了她身上。
“督主…你?”小娘子睁着那双圆润的眼儿愣愣地望着面前神情自若的男子。
“既然冷就多穿一些?,不必讲究这些?。”陆慎掀眸,语气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谢督主。”阿珠软声道了谢。
有衣服不穿是傻子。阿珠将氅衣又裹紧了几分?,只觉周身萦绕着男子身上那熟悉的冷药香,忽而又?觉得有些?别扭起来。
倒是陆慎依旧无状,竟是倚着车壁阖起了眼,眼下似乎还有淡淡的乌青。
阿珠收回目光,黑润的圆眸又盯上了案桌上用银瓷小碟盛着的糕食点心。
有糖蒸酥酪,玫瑰莲蓉糕,还有梅花香饼,且似乎都没被人动过。
出门出得急,感觉都有些?饿了。
小娘子咽了?口口水,又?偷偷瞥了?眼对面假寐的陆慎。
趁他不注意应该可以偷偷吃?口吧。阿珠心里想着,便将手从大氅里偷偷伸了出来。
摸到一块莲蓉糕,阿珠杏眼儿弯成了月牙,立刻将甜糕送到了嘴里。
霎时满口的香甜软糯。
阿珠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咀嚼,白嫩的两腮圆鼓。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对面的祖宗。
听着耳边“窸窸窣窣”像是小仓鼠进食的声音,陆慎薄唇微勾。
小娘子还自以为隐藏得十分?巧妙,不到片刻,?盘莲蓉糕便下了肚子,又?将白嫩的爪子伸向了更靠近对面的梅花香饼。
梅花香饼刚咬上?口,对面那人便倏然睁开了眼。
两人霎时目光相对。
阿珠顿时瞪大了杏眼儿,嘴里还含着方才咬下?大口的梅花香饼,模样有些?憨。
“督主…唔…我”阿珠艰难地将那口梅花香饼给咽下,不小心?下子噎住,“咳咳……咳咳!”
小娘子咳得难受,眼角都逼出了点点泪花。
陆慎见状蹙眉,立刻倒了盏茶递到了少女跟前:“喝点水。”
阿珠连忙接过茶水?饮而尽,心口顿时舒畅了不少,眼眶红红,鸦羽似的浓睫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模样有些?可怜兮兮。
“督主…我、我饿了。”小娘子捧着茶盏,抬眼巴巴地望着陆慎。
“现下吃这么多,宴上还能吃下吗?”陆慎哂笑。
阿珠闻言?愣。
是的啊,宫宴上的美食佳肴可比这些?糕点稀罕多了,她可得留些?胃口去吃那些珍馐呢。
可是这块饼已经咬了?口,她是吃还不是不吃呢。
就在阿珠百般纠结的时候,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接着门外的侍监便朝车里唤了?声。
“督公,奉天殿到了。”
陆慎闻言撩开车帘,很快便起身下了马车。
阿珠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梅花香饼,裹紧了衣裳,匆匆跟了出去。
刚掀开车帘,便见车下那人已朝她摊开掌心。
冰天雪地里,那人眉眼生得浓艳,狭长的眼黑漆漆的,瞧起来令人心动的很。
阿珠有些?受宠若惊,刚搭上了自己的手便被陆慎反手牢牢握住。
男子的手掌修长宽大,直接包裹住了小娘子的白嫩的柔荑,掌心还带着?层薄薄的茧,有些?粗糙,小娘子心突突跳着。
阿珠被扶着下了马车,便跟着陆慎进了殿内。
……
虽未到宴时,但殿内已然坐了不少人。
只是那上座依旧空着,显然这场宴席的正主还未出现。
阿珠坐在陆慎身旁,趁着未有人注意偷偷吃了几颗玉碟中的果脯。
陆慎落座不久,他这边便时不时地会有人过来同陆慎敬酒寒暄,阿珠也是吃得极不安稳的。
兴许是陆慎一向与人冷淡,那些官员倒是未自讨没趣地攀扯,客套几句敬完酒后便走了。
可就是有那么?些?人是巴不得见陆慎不好的,好比此刻的谢兰安。
谢兰安见陆慎今日竟是将他那小对食也带了过?来,顿时眼中起了几分?兴致。
这会子也故意端着酒盏,挑着他那双狐狸眼面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陆秉笔,谢某也敬你?杯。”谢兰安捧着酒杯朝陆慎示意,目光却落在陆慎身旁的阿珠身上。
“呦,这位想必就是陆秉笔的近日的新宠了吧。”谢兰安勾唇,嗓音里带着几分?轻佻。
阿珠正低头吃着面前的蜜饯,突然听到了谢兰安的声音,顿时动作有些?愣住。
陆慎挑眉,并未答谢兰安的话,只是抬手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饮罢,将杯朝下,已未见半滴。
“谢大人,您自便。”陆慎神色疏冷,显然已有赶客之意。
可谢兰安惯来是个脸皮厚的,自然不在意陆慎这幅冷然的样子,继续将话头转向了阿珠身上。
“小娘子为何低头不言语,不如抬头与谢某共饮?杯,这般扭捏,莫不是瞧不起谢某吧。”谢兰安打量着?旁垂首的少女,眼中划过??丝冷笑。
还以为陆慎被什么美人给迷得神魂颠倒。
原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他虽瞧不见这小娘子生得是如何模样,但如今见这身量也是瘦弱纤薄的很,远远不及他往日所见的那些身姿窈窕,婀娜多姿的风韵美人。
阿珠闻言立刻抬头望向谢兰安,白嫩的小脸微微不耐。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怎的废话如此之多。
“我不会喝酒,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阿珠睁着那双杏眼儿定定望着面前的男子,语气淡漠。
待看清小娘子的模样后,谢兰安方才还不以为然的面色忽然变了变。
“怎么是你?”
看到是那日在街头与自己争执的少女,谢兰安顿时蹙眉。
怪不得那日她与陆慎二人在一同逛街,先?前还以为只是陆慎身边一个普通侍女,原还有了这样一层关系。
见谢兰安还再?纠缠不休,陆慎已然不耐烦,冷笑道:“谢百户话问完了吗?”
“听闻谢百户府中美人众多,不至于对本督的夫人如此好奇吧。”
谢兰安闻言语噎,只好将手中的酒饮尽,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那厢卫弘携皇后,元贵妃等人来了奉天殿。
待几位贵人入座。
各案桌上的菜肴也?道接着?道呈了上来。
依据祖制,宴桌分?为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四等,依照官职大小安排。上桌,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烧煠五般,汤三品,双下馒头,马肉饭,酒五钟。中桌,按酒四般,果子四般,汤三品,双下馒头,马猪羊肉饭,酒五钟。随驾将军、按酒?般,粉汤,双下馒头猪肉饭,酒?钟。【注】
陆慎坐的是上中桌,菜品还是颇为丰盛的。
阿珠夹了?筷子荔枝猪肉放入口中,只觉肉质较柴,不似在东厂吃的那般鲜嫩了。吃罢,阿珠又接连夹了几道旁的菜,皆不是上品滋味。小娘子不禁颇有些?失望,怎么这宫里的膳食竟还比不上东厂的小厨房了。
陆慎瞧见阿珠的神色,狭长的桃花眼里闪过?丝淡淡的笑意。
宫中大宴向来由光禄寺操办,而光禄寺的膳食也不是一天两天被人诟病了。
就是民间,也流传着光禄寺做饭难吃的传说,有谚语称:“京城四大不靠谱”,光禄寺茶汤当为其首。
于光禄寺而言,大宴之菜,只需备上大鱼大肉,符合礼节便可,只管讲究排场热闹,至于做菜的手艺功夫,自是不敢恭维。
可阿珠毕竟不是京都人,?来便进了东厂做活,自然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如今见宫里的膳食不过?如此,更是大失所望了。
不过?阿珠作为一个吃苦长大的姑娘,这菜虽不如她想象中的美味,阿珠还是吃的很是开心的。
陆慎见状,眉眼也染了几分?笑意,将自己面前的菜皆向阿珠面前端近了几分?。
菜上毕,殿中便款款来了十余名?身着红袖轻纱的舞女。
其中?名?抱着琵琶以薄纱遮面的白衣女子为其首,垂首向晋文帝行过?礼后,便清清凌凌地奏起琵琶来。
跟在其身后的舞女立刻跳起舞来。红袖招摇,舞步翩翩,配着那幽韵绵长的琵琶声,可谓美哉。
“这些?舞女似乎不是宫中教坊司的,莫不是圣上您从宫外挑来的。”元贵妃望着那群妙龄美貌的舞女,神色不免有些?妒忌。
“怎么,贵妃吃醋了?”卫弘轻笑,看向元贵妃道,“听闻这些?舞女冠绝京城,朕不过?是想让大家?道欣赏罢了。”
元贵妃轻哼了?声,继续看起舞来。
阿珠瞧着那垂首认真拨弦的白衣女子,只觉她的身形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她。阿珠一边想着,?边盯着那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似是察觉,抬头对上了阿珠的眼睛。
女子朝她微微一笑,继而继续拨起琵琶来。
阿珠一怔,是…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可是卫弩的人。
就在阿珠出神之际,舞曲已奏到高‘潮。
琵琶声由悠长逐渐激昂起来,琴声铮铮,奏到高处时,突然琴弦拨断,霎时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注:“上桌,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烧煠五般……粉汤,双下馒头猪肉饭,酒一钟。”出自明成祖在永乐二年的郊祀之后的庆成宴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