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对于刚上二年级卫绪而言还有些陌生,但在魏游写下它们之后,在卫绪眼中,这两个字忽然都有了特别的颜色,仿佛一下子亲切熟悉起来。
旧圆珠笔终于被魏游甩出了水,他提起笔,在试卷左上角的分数旁边签下了一个漂亮的名字。
卫绪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两个清隽舒展的字迹,只觉得深蓝色的圆珠笔迹从没这么好看过。
“好了,可以睡觉了,都快十点了。”魏游一边说着一边帮他拿起书包整理东西,“再不睡,明天该起不来了。”
卫绪点点头,小心地折叠起试卷和听写纸放进了书包里,与此同时,心里转过了一些难以教人发现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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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当魏游起床送卫绪去上学时,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卫邵东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堆脏兮兮的衣物堆在沙发扶手上。
出门前,卫绪拉开电视机柜的抽屉瞧了瞧,倏然扁下了嘴。
“怎么了?”魏游问。
卫绪摇摇头,默不作声地合上了抽屉。
魏游想起里面放的东西,问:“他没给你钱?”
卫绪仍旧一声不响。
魏游拉开抽屉瞧了眼,果不其然,放置零钱的纸盒空空的,只剩下几个一角的硬币。
一时间,他感到自己的怒气值蹭蹭飙升。
怎么会有这样做父亲的!
倘若自己不在这,那卫邵东是打算这一周让他的儿子喝西北风去了?
卫绪倒像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发觉这周父亲没有给零用钱,就认命地走到门口穿上鞋,背上自己沉重的旧书包准备出门。
约莫是发现魏游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还出声安慰:“瓜崽上周存了零用钱,够用了。”
魏游转头看向他,与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对视半晌。
最终,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过去拿下卫绪的书包背到自己身上,接着拿过钥匙下上门,牵着小孩的右手下楼梯。
“今天早饭想吃什么?”在转出一楼停放着旧自行车的楼道口时,魏游问道。
就在刚才,他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卫邵东不管他的儿子,那就由他来管了。
假如他记得没错,零六年左右,全国将开始实行免费九年制义务教育。
十五年前的物价这么便宜,上学也不用付学费,兴趣班补习班之类的更是少之又少,养个瓜崽顶多就是在吃穿用度上多花些钱,大不了少买几双鞋,他还不信自己养不起一个孩子了。
“糯米饭。”正当魏游在心里为未来做着规划打算的时候,卫绪简单地回答道。
“又吃糯米饭啊?”魏游回过神来,问,“你不想尝试点别的吗?”
说话间,两人刚好来到开在巷子里的早餐店前,魏游停住脚步,对小孩道:“看看,这有什么想吃的。”
正值上学开工时间,店门口围了不少早起打工人。
老板掀开蒸笼,雪白的雾气腾飞,早餐店常年被油烟熏得乌黑的墙壁立即染上一层朦胧的人间烟火气。
“诶——烧麦好了啊烧麦,谁要烧麦?”
“窝窝头,一块钱四个……”
魏游注意到瓜崽的视线停留在烧麦上,问:“想吃吗?”
卫绪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烧麦,一种用饺子皮包着糯米饭蒸熟的食物。”魏游回答,“给你买两个尝尝怎么样?”
卫绪抿着唇,腼腆地点了点头。
“老板,给我来两个烧麦。”
“两个一块五,”系着围裙的老板用塑料袋飞快地装起两个烧麦递给他,“还要什么?”
两个烧麦肯定不够吃,魏游又问:“别的想吃什么?”
小孩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早餐上流连半晌,最后点了点煎锅里的煎饺。
“老板,再来一盒煎饺。”
“一块钱六个,来几个?”
“来个一块五吧,然后再给我打一份炒米粉,一杯咸豆浆。”
魏游说着,视线不经意间落到靠门边柜子里放着的一袋袋鲜牛奶上,他瞧了眼个子矮小的瓜崽,又补充道:“再给我拿两袋牛奶。”
两个人的早餐总共花了八块五。
魏游觉得还挺便宜的,毕竟买了这么多东西,卫绪却是小小年纪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魏游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直到两人到了学校门口,魏游将牛奶放到他书包里嘱咐他今天必须喝掉的时候,他突然皱着眉开口:“牛奶好贵。”
魏游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刚才满脸苦大仇深地在想什么。
这么小的孩子满脑子净想着怎么节省支出,他既好笑又心酸,摸着卫绪的脑袋道:“放心吧,哥哥虽然不是很有钱,但是就你这么小的胃口还吃不穷我。”
卫绪蹙着眉头,仍有些担忧的样子。
魏游只好用激将法:“你要是真的不想喝牛奶,那我就不给你买了,不过等你以后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小矮子,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卫绪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问:“不喝牛奶会长不高吗?”
“对啊,哥哥就是从小喝牛奶,才有现在一米八的身高,”魏游说,“瓜崽也不想将来长大站在我身边,像个小矮人吧?”
卫绪连忙摇头。
魏游捏了捏他鼓起的奶膘:“既然不想,那就答应哥哥以后好好喝牛奶,好好吃饭,嗯?”
“嗯。”
“这才乖嘛。”
魏游站起身,将书包转移到他身上,又把买早饭找的一块五毛硬币给了他做零花钱,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好了,去上学吧,放学我来接你,在学校里要好好和同学相处,知不知道?”
卫绪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前又伸手抱了魏游一下,然后攥着一块五角钱大步地朝学校大门跑去。
魏游看着他的背影,倏然想到自己应该再提醒一句,让他跟女同学也要学会沟通交流的,不然等以后长大了,变成跟他一样找不到女朋友的母胎单身狗就糟糕了。
不过也罢,孩子现在还小,正是专心学习的年纪,等长大些再提醒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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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绪,你的听写纸为什么只有半张啊?”
“还有试卷,为什么缺了一个角?”
“卫绪,我问你话呢,听到没?”
卫绪停下铅笔,左手似不经意的盖住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随即抬起头视线平静地看向面前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停顿了两秒,问:“什么事?”
“你说呢?你的听写纸怎么只剩半张了,跟我们的都不一样。”
“交了不就好了?”
女生被噎了一嘴,又很是不甘心地把试卷拍到他面前:“那你的试卷呢,怎么缺了这么大一个角,还有你的家长签名,也太敷衍了吧,这狗爬字一看就是你自己签的。”
“我爸的字就是这么难看。”
“……”
“行,算你厉害,被老师看出来别怪我没提醒你。”女生尴尬又气愤地说了这么一句,抱着作业走出了教室。
卫绪目送她远去,旋即拿起笔继续在草稿本上缓慢地书写“魏”字。
然而他的字实在丑得太有个人风格了,不管怎么模仿,写出来的字始终还是透着一种别扭的感觉,每一个从他笔下出来的“魏”字都有着各自千奇百怪的丑态。
“刘薇薇好烦啊,”女生一走,杜梢便走到他桌旁来,“她怎么老爱找你麻烦?”
卫绪摇摇头:“不知道。”
“我也是自己签的名,她都看到了,也没问我。”杜梢嘀咕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咦”了一声,眉飞色舞道:“她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卫绪疑惑:“喜欢什么?”
“我啊!”
卫绪眨了眨眼。
他对男女之间的这种感情还十分懵懂,唯一的接触就是哆啦A梦里的大雄与静香,于是对于杜梢的大呼小叫,也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
杜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上次我到她那背书,背不出来她还提醒我了,但是张鑫背不出来,她就没提醒,还有上上次,我抄作业,她看到了,也没记我名字,她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卫绪:“可能吧。”
杜梢受不了他的敷衍,低头看他在写的东西:“你在写什么,默古诗吗?”
“没有。”面对杜梢的询问,卫绪不明地感到有些紧张,条件反射地把左手盖在本子上,嘴里故作镇定地吐出两个字:“练字。”
“哇,你也太自觉了,上次我爸给我买了字帖叫我练字,我写了一页就扔一边了,”杜梢说,“反正以后有专门的练字课的,急什么。”
卫绪:“我想早点练。”
杜梢看样子对这个话题也不怎么感兴趣,随意地应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座位继续琢磨刘薇薇是不是暗恋自己的问题。
卫绪挪开手看了看纸页上懒散的文字,又看了看他撕下的魏游的名字,两者对比之下,不由蹙起了眉头。
到底是哪里不像呢?
卫绪搞不懂,又拿起铅笔模仿着写了一排的“游”字,果然每个都丑得别具特色。
“啧!”又浪费了一页草稿纸,他撇了下嘴,心想自己确实该好好练练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