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初升,江野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蹭醒,刚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
顾渟州一如既往的眉目俊朗,唇边梨涡缀满了深沉爱意,盯得江野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夫人,睡醒了吗,盼春园的花都开了,今日我不出去,陪你去逛逛可好?”顾渟州一边说着,一边用打湿的巾帕擦拭江野脸上的睡意。
江野眨了眨眼,看着顾渟州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环顾四周,眼前的景物是他每天都见过?的,仿佛在记忆中烙印了千遍万遍,提醒着他,你?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是江映也,你?是顾渟州的妻子。
可他隐约感觉到陌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在怀疑什么?
“夫人,怎么了?”
江野目光最终落在了顾渟州身上。
男人身量挺拔,穿着一袭白色长衫,外罩一件轻薄纱衣,袖口与衣摆处用红线缝出凤凰尾羽的模样,他腰身用一条手指宽的腰带束着,即使长衫宽松,也能看出他双腿极长。
江野眉头微蹙,总觉得顾渟州不该是这个样子,到底哪里奇怪,他还想不出来。
顾渟州的耐心?非常好,见江野不说话,也任由江野发呆,只拿那双黑眸凝视着他,笑意在唇边荡开,内心?一遍一遍重复,这是他的。
江野问他:“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夫人迷糊的样子也那么好看,娶妻如此,夫复何求。”油嘴滑舌,还是那个顾渟州。
江野拿白眼瞪他,总算从迷梦的沼泽中回过?神来,他坐起身,习惯性的伸出胳膊,等?着顾渟州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套到了他的身上,像照顾娃娃般的伺候他。
江野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四体不勤的巨婴,却在顾渟州周到的服侍中败下阵来,好像这只是每天的例行?日常,理应如此,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顾渟州给他穿的是特质的鲛纱,看似透明,却在光下若隐若现,将他内里?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白皙,与顾渟州那身是配套的,衣袖与裙摆处坠着淡淡的水蓝,行?走间如同水波荡漾。
春桃听从顾渟州的话,并未给江野盘髻,而是全数散开铺在身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他的发尾微微卷起,每隔半指就用水蓝绳结捆出小辫。
他五官轮廓比一般女人要深邃的多,这样打扮硬生生生出了一种异域风情。
本该低头的下人们皆投来惊艳的目光。
顾渟州对此并不在意,这是他的妻子,他值得被所有人欣赏美貌,但他只能是他的。
江野坐在梳妆台前,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目光落在了角落积灰的首饰盒上,他漫不经心的拿起它,打开?后却发现空无一物。
“哎呀,这个都脏了,夫人我帮您丢了吧?”春桃问道。
“不用,”江野下意识就拒绝,将它重新放置原位,“盒子做工不错,丢了可惜,回头把它擦干净,就放着吧。”
“是。”
铜镜中的自己肤若凝脂,明眸皓齿,是一张完全挑不出半分缺点的脸,尤其是那颗淡色的鼻尖痣,给他佚丽的面容添加了几丝妩媚,天生尤物大抵就是形容他的。
江野被自己这种形容给恶心到了,脑子放空了一瞬,江野的表情霎时变得僵硬,奇怪,他总觉得应该会有人吐槽他这么造作的想法,等?了半天却没有一点声音。
江野再看镜中的自己,痣?
他依稀记得,自己脸上是没有这东西的。
顾渟州突然凑近他,在他鼻子上落下一吻,当着春桃和一干下人的面,两人姿态亲昵,完全没有丝毫嫌隙。
顾渟州的牙齿轻轻咬住江野的鼻尖,江野下意识往后退,不解的看向对方。
“夫人这里?生得好美,我也非常喜欢。”
这是变态吗?
“夫人,我来替你画眉可好?”顾渟州倾身靠近,询问道。
江野的思绪被打散,等?顾渟州替他画好眉后,江野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出门吧。”顾渟州非常自然的把江野搂进怀里?,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看上去并不突兀,只让人觉得他们非常相配。
江野突然明白过来,一直觉得顾渟州有哪里不对劲,印象中,他嫁给顾渟州时,顾渟州就是个残废。
那现在和他并排同行?,甚至有力气支撑他大半重量的男人是谁?
江野不觉得这个顾渟州是假冒的。
“渟州,你?的腿是怎么好的?”
顾渟州脸色如常,拂开?江野鬓边碎发,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夫人忘了吗?我在灯会上遇到了一位贵人,是他帮我治好了多年的腿疾。”
江野沉浸在他温润的眉眼里,脑中渐渐有了这模糊的记忆。
是啊!真的有过?这种事情,他怎么就忘了呢?
“夫人最近是太过?劳累了吧,今日怎么这般没有精神,还尽说些?胡话。”
江野:“可能还没有睡够。”
“看完花我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今天都在,可以抱着夫人睡一下午。”
“……”
*
江野和顾渟州走到盼春园时,远远便看到顾濛站在凉亭内,他身边簇拥着一群丫鬟,估计又在‘惹是生非’。
两人走近后,江野大吃了一惊,顾濛并没像平日般和女人们厮混在一起,而是很用心的在练字。
只不过?这排场着实大,一个丫鬟帮他磨墨,另一个帮他扇着风,还有的帮他按住宣纸。
就算表面好了,他内里?却依旧是个爱显摆的。
江野为自己这一想法感到惊奇。
怎么今天醒来后,他脑袋里?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而且竟都把人往坏处想。
顾濛抬起头,看到江野和顾渟州,欢喜道:“渟州,弟妹。”
顾渟州冲他点了下头,问道:“表哥在做什么?”
顾濛:“在完成夫子给的每日一练。”
说到这,他努了一下嘴,拉着顾渟州的衣角撒娇道:“渟州,上次你答应我,只要我乖乖听夫子的话,你?就将南翠楼那一批新品借我玩,你?看我现在都做到了,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南翠楼是顾家其下的产业,最近顾渟州从西洋进了一批货,里?面大多都是寻常人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其中一样是水银镜,区别于铜镜,能更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模样。
顾濛馋了好久,可顾渟州迟迟不肯答应借他玩。
“我回头问问夫子你?的表现,夫子同意的话我自然没有意见。”顾渟州说。
顾濛一听,顿时急了,他都和几个朋友吹过了,这月内必定能拿给他们看,结果顾渟州又故意给他拖着了。
想也知道,顾渟州肯定是要留着给弟妹玩的,真不知道他是娶了一个妻子还是娶了一个祖宗,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宠,他都看不下去了。
顾濛心?里?不爽,将怒气撒给江野,江野莫名其妙接受到来自顾濛的迁怒,满脸疑惑。
不是他自恋,他总觉得顾濛看他的眼神应该是更放/荡,更无所顾忌的,而不是站在这里?,因为一面破镜子就跟他生气,这人怎么就幼稚上了?
“你?再看下去,我就不借给你?了。”顾渟州身体往前一挡,挡住顾濛瞪过来的视线。
顾濛一听嘴巴都瘪了,小声咕哝:“我就说不要娶老婆吧,都快成妻管严了,我宁愿单身一辈子,我也不想娶个老婆被管着。”
顾渟州无奈一笑:“你?这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啊!”
顾濛:“光棍有什么不好,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我和我那几个兄弟们都说好了,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江野:“……”你?确定你?不是弯了吗?
江野见到了顾渟州执意要带他来的目的,盼春园内的桃花谢了,却移栽了大片的红色玫瑰,红的刺目亮眼。
这种花很少在富贵人家的后园栽种,只因它带刺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出血。
顾渟州却反其道而行?,笑道:“听他们说,这种花代表了爱情,阿也,这是我特地为你?种的,你?可喜欢?”
“喜欢,可是再喜欢,这些?东西终究是会枯萎的。”
顾渟州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像是告白,又像是郑重的宣誓诺言,“不会?枯萎的,我保证。”
江野莫名其妙的就信任了顾渟州,从醒来到现在,他始终挂着浅笑。
他从前就是个爱笑的人,因为吃过?太多的苦,所以要用更多的甜去弥补。
一路走来,江野还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原来没有仔细注意过这些?下人。
但今天出奇的诡异,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江野觉得,那种笑容非常假,像是粘上去的,伪装的十分刻意。
往常还能看到几个小厮因为一些?事情而斗嘴,但这两天气氛意外的和谐,连嚣张跋扈惯了的大房丫头都没了往日的气焰,始终和气。
*
清晨的雾霾褪去,江野从沉睡中苏醒,窗户开了一夜,阵阵清风从室外飘了进来。
顾渟州特意在窗台下放了一张矮几,只供着从南翠楼带回来的玻璃瓶,一支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插/入瓶中,花瓣上沾着露珠。
顾渟州不在房里,想必又去忙了,他每天都很忙碌,却不忘离去前的一个吻,和每天一支的红玫瑰。
就像他那日郑重承诺过?的一样,已经快接近深秋了,江野却没有见过?枯萎后的玫瑰,每天都是新鲜的。
他不知道顾渟州是怎么做到的。
江野起身下榻,伸手抽出瓶中的玫瑰细细嗅闻,花茎的刺没有修剪,瞬间扎破了江野柔软的指腹。
血液掉落进瓶中,江野蹙了下眉,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夫人还在睡觉吗?”
“是呀,半夜时我看到屋内的烛火都还没熄灭呢,少爷夫人真是恩爱。”
昨夜他和顾渟州折腾了很久,两人下西洋棋,一下就是大半夜。
江野起床了大半天也没人进来伺候,他动作很轻,外间的人根本没听到,听着那几个丫鬟在聊他和顾渟州,他唇角微微扯起。
他一个人坐在镜子前,铜镜被撤下了,换上了顾渟州带回来的水银镜,江野拿起梳子边给自己梳头,边听着那几个人羡慕他和顾渟州。
“照这个速度,是不是过几天就要有好消息了。”
“府里?马上要有小少爷了吗,或者是小姐,那老夫人肯定很开?心?。”
江野露出几个讽刺的笑,怎么可能呢,他不会?怀孕,因为他是男子。
就算他能生孕,那也不可能,顾渟州根本就不碰他,或者说,也不让他碰。
两人的关系只停留在亲亲抱抱上,更多的关系就点到为止了。
江野抬手时衣袖下滑,露出白皙的手臂,很轻易便能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镜子中,他的瞳孔微微睁大,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他大声呼唤,守在外面的丫鬟立马闭上了八卦的嘴,跟着进来。
“春桃呢?”江野问。
“夫人,你?叫我?”春桃刚从外面进来,就被江野粗鲁的扯了过?去,江野掀开?她的衣袖,惹得春桃紧张的大叫。
江野的笑容在一瞬间就破碎,白皙光滑的手臂,这哪是一双做下人的手呢!更别说,是一双日夜/承/欢的手,周旺给她的鞭痕哪里去了?
“夫、夫人?”春桃不懂江野这是什么意思,被他脸上的表情惊骇到了。
“周旺呢?你?和他都做了什么?”江野直接挑明。
春桃满脸茫然,不解道:“周、周管家怎么了?”
“你?还跟我装?你?天天晚上都和周旺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突然一瞬的真相让江野无法接受,脑子像浆糊般,头疼欲裂。
“夫人,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春桃是清白之身,怎么会?和周管家……”春桃眼泪扑朔朔的掉,像是真的被江野给诬陷了,哭得越来越委屈。
周围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懂少夫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江野松开春桃的手,笑道:“好,我不为难你。”
他可以为难别人。
话落,他便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路上遇见几个下人,皆被他着急忙慌的模样给惊到,连声询问他怎么了,江野却没作答,他回头时便瞧见那几个人表情古怪,有个人偷偷往拱门走去,似乎是想向谁通风报信。
江野的脚力不是那几个人能跟得上的,他脑内像是有一张地图,红线勾出来一条路,指往一个地方的路。
他来到了顾渟州曾带他来过的玫瑰园,光秃了一片的玫瑰花田,哪里有什么新鲜的玫瑰。
假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江野气喘吁吁的来到地下室前,熟门熟路的拉开?那一扇隔板,依旧是潮湿的道路。
江野推开?了那扇木门,狭小的房间放着五口棺材。
五口,印象中明明应该有六口的。
江野走到了一口棺材前,没花多少力气他就推开?了棺盖。
棺材里?,一身大红嫁衣出现在他视野里,被昏暗的烛光衬得诡异。
江野却不害怕,头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下了通道。
这么快,果然又要阻止他来了吗?
江野捏紧随手带过来的剪刀,翻身爬进了棺材里?。
就在刚才,他发现自己手上被玫瑰花扎到的地方没有伤口,明明是新伤,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有呢?
春桃也没有伤痕,江野猜到了,他被困在了这个世界,这个虚幻的世界。
他决心要赌一把,他赌顾渟州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亡。
来人啪的一下甩开门,这次的动作不像第一次般不紧不慢,而是带着剧烈的紧张。
“阿也……”墙上的油灯显现出顾渟州的脸,被惊慌给占满。
他来到半开?的棺材前,脸色瞬间惨白。
不大的棺材内,他的新娘躺在他亲自准备的鲜红嫁衣上,胸前插/着一把剪刀,他死得很安详,仿佛没有一丝痛苦。
江野笑容恬静,一如他赐予的那张带笑的假面,却在此刻鲜明的嘲讽着他。
这就是你要的笑,永远不会?枯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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