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病了。
病的很重,半夜发烧到三十九度,小脸烧得通红,小嘴干干的,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可怜极了。
苏红这头忙着给私人医生去电话,那边睡不着的顾时深从书房转着轮椅出来。
“小小姐不知道怎么一下就发烧了,家里也没有儿童用药。”苏红老脸皱紧了,焦急地等着私人医生上门。
顾时深手探团子额头,额头滚烫,像着了火一样。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医院,团子把自个当被子盖他身上,估计那时候着凉了。
团子烧得迷迷糊糊的,颤着睫毛睁开眼,借着晕黄的小夜灯,看到是爸爸。
她动了动小嘴,软叽叽地喊:“爸爸……”
奶音沙哑,还带着可怜兮兮地颤音,听着就让人心疼。
“在的。”顾时深低声应道,光影下的薄唇抿成了直线,像凝了一层霜雾。
他若是有用一些,哪里需要团子给他当被子盖。
不当被子盖,自然就不会感冒发烧。
说到底,还是他一无是处,连累个四岁的崽崽。
团子小声咳嗽,眼泪汪汪地望着顾时深,小眼神委屈巴巴的:“爸爸,我难受。”
呜呜呜,她想要爸爸的抱抱。
“没事,医生马上就来了。”顾时深轻声道,抬手给她顺了顺额头刘海。
不大一会,医生匆匆赶来。
量了体温,又看了团子小舌头,随后拿了药,给团子额头贴上退热贴。
团子不喜欢吃苦苦的药粉,她缩在被子里,像小猪崽崽似的拱了拱小屁股,耍赖不肯起来。
苏红苦口婆心哄着:“小小姐乖,你生病了,吃了药才不难受,我给你调了蜂蜜水,甜的很呢。”
团子对着手指头,瞄几眼顾时深,低下头又瞄几眼。
顾时深侧脸一半在夜灯光下,一半在暗影里,以高扌延的鼻梁骨为界,他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冷酷。
但他说出的话,却又带着莫名的温情:“我陪你一起吃。”
苏红一愣,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见顾时深掏出了一把药丸子。
她眼尖,一眼就看到那些药,是心理医生建议开的,用来治疗抑郁和失眠。
团子也愣了,她知道爸爸的腿腿不好,但是从来没见过爸爸吃药。
顾时深垂眸,这些药他之前一次也没吃过,既是不屑也是不想。
然而谁能想到,他会因为哄团子,现在心甘情愿吞下去。
他将花花绿绿的药丸子一把丢嘴里,连水都不喝,就那么干哽下肚。
“我吃完了。”他注视着团子。
团子挪了挪小屁股,这下乖乖张嘴,等苏红灌下药粉后,赶紧喝几大口的蜂蜜水。
团子连眼泪水都苦出来了,但她小心翼翼的只喝了三分之一蜂蜜水,就把剩下地递给顾时深。
“爸爸喝,甜甜的。”她记着,爸爸也吃了苦苦的药。
顾时深摇头:“你喝。”
团子不肯,将水杯凑到他嘴边,一定要他喝。
顾时深执拗不过,勉强抿了口,团子适才露出笑容。
那笑容,软软弱弱的,但又莫名充满着热烫蓬勃的朝气,让人瞧了就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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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药,团子很快就困了,她努力挣着打架的眼皮,糯糯央求道:“爸爸,一会会在走好不好嘛?”
兴许是生病的缘故,团子远比平时更粘人。
顾时深点了点头:“安心睡。”
团子从被子里偷偷摸摸伸出小手,悄悄拽紧爸爸的袖子,仿佛这样爸爸就能多陪她一会。
顾时深当没看到,叮嘱苏红:“你去休息,明白天还需要你照顾。”
苏红也没推辞,将房间里收拾好就去睡了。
顾时深调暗小夜灯,片刻后,团子呼吸放缓睡沉了。
他扯了扯袖子,团子捏的太紧,竟然扯不出来。
顾时深索性随她,安眠的药性上来,他考虑了几秒钟,实在撑不住,才撑着轮椅扶手,挪到儿童床上,悬着半边身体打算眯一会。
呼吸间,全是团子身上的奶香味,浸人心脾的甜。
顾时深陷在奶香里,从意识到身体,都像是被甜腻的棉花糖包裹着。
长久以来,疲倦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他感受到久违的安宁和温暖。
意识模糊间,他隐约记着,团子感冒发烧了,不能再受凉,遂伸手把身边软软的一团往怀里拨了拨。
那动作,犹如酣眠的老虎,不忘把小崽崽往柔软的肚皮底下塞。
这一觉,睡的黑甜。
一直到,外头响起一声惊雷。
顾时深猛然睁开眼,哗啦暴雨声接连不断,夹杂隐约的闪电和闷雷。
他恍惚了瞬,低头去看团子。
小团子缩在他怀里,出了一身热汗,烧退了,小嘴巴干的厉害。
“水……要水水……”团子哼哼唧唧,不舒坦得往顾时深怀里钻。
顾时深坐起身,轮椅不知何时滑的远了,苏红留下的小水壶又在靠窗的桌上。
他上半身探出床,伸手去够轮椅。
两寸,一寸,半寸……
指尖碰触到冰凉的扶手,顾时深再努力往前移——
“砰”冷不丁,他整个人从床上栽下来,摔到地毯上,轮椅反而被推远了。
巨大的挫败感突如其来,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轻易地击败顾时深的自控,让他情绪瞬间被引爆。
顾时深像紧绷到极致的弦,在给檬檬拿不到水的那刻,铿地断裂。
他能有什么用?连这点小事都为女儿做不到。
他这样的没用,女儿还孺慕、崇拜着她。
等她长大,她就会知道,她的爸爸是个没用的残废,配不上她的崇拜。
她会以他为耻,并羞于让人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废物爸爸。
窗外,闪电肆意,透过窗帘缝隙,照亮一瞬。
那一瞬间,能清楚看到顾时深捏着拳头,咬着牙红着眼,眼神痛苦而……绝望。
他一步一步往轮椅爬,光线昏暗的儿童房里,除却外头的雨声,就只能听到他米且重地喘息声。
与其日后注定会成为女儿的耻辱,不如趁现在她还喜欢着的时候,就结束自己的一切。
至少等她以后回忆,还能笑着说:“我爸爸呀,以前很厉害的……”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像是脑子里住了个魔鬼,无时无刻不再怂恿诱惑他。
现在就回到书房,书房抽屉里还锁着美工刀,足够锋利,能悄无声息的就结束一切……
然而,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出来。
他……还没有亲眼看檬檬长大,也没来得及教她分辨男人的真心假意。
渴生和求死在相互拉扯,像一场拔河比赛,拼尽全力去角逐,想要分出个输赢。
“爸爸?”
就在这时,团子还带睡意的小奶音响起。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不晓得爸爸在地上干什么?
顾时深浑身僵硬,所有纷杂的念头立刻悉数定格。
他没有回头,而是选择握紧轮椅扶手,企图撑起来坐上去。
但轮椅没人固定,轮子在力的作用下,只会不断往后滑行。
顾时深试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可都坐不上去,轮椅后滑,带动他身体往前,险些又摔倒。
看到了吗?
他是个残废,就是这样没用,并且一点都不厉害。
他才这样想着,身后就传来团子趿着拖鞋,哒哒出房间的脚步声。
顾时深顿了顿,随后他挥开轮椅,缓缓转头。
空无一人的儿童床,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低笑起来,笑得让人心头发酸。
终于认识到了他有多没用,所以毫不犹豫选择离开了吗?
这样也好,省的吃个饭也要监督他。
顾时深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床头柜上,那盆爸爸球和檬檬球的仙人球。
团子当时怎么说的,要让它们开花给他看。
他到底还是等不到,哪怕一朵,是开给他看的花了……
“呼啦啦呼啦啦”房间外面忽然传来滚轮滑动的声音。
紧接着是被吵起来的苏红:“小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小团子奶音焦急:“给爸爸用的。”
苏红似乎惊讶了声,想也不想就要推门进来。
“别进来。”顾时深生硬开口。
这样的狼狈,还有没用的废物模样,留他一个人处理就够了。
门外,没有了声音,安静的只有雨声。
顾时深勾唇自嘲,最后还是让女儿看到了他最不想她知道的一幕。
“呼啦”团子悄悄进来,将推着的东西挪到爸爸身边。
顾时深抬眼,那是一架有小滚轮的助行器,崭新的、他排斥使用的。
原来,团子出去是为了帮他拿助行器,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因为嫌弃害怕而想要离开。
“爸爸,用这个起来。”团子眼神纯澈,心思干净,丝毫没有嫌弃爸爸的意思。
顾时深问她:“刚才看到了,你爸爸并不厉害。”
团子茫然,爸爸摔倒爬不起来和厉不厉害有什么关系?
她用自己的思维解读,蓦地眼睛一亮:“爸爸摔倒,是因为想睡地毯上吗?”
不等顾时深回答,小团子已经兴奋地跑去将被子拖下来,然后殷勤地盖在爸爸身上。
她自己还钻进被子里,紧紧挨着爸爸:“檬檬和爸爸一起睡地毯,不过爸爸不能让婆婆知道哦,婆婆不许的。”
顾时深愕然,还没回过神来,小团子已经催促他也赶紧躺下。
“轰隆”惊雷乍响。
“啊!”团子被吓的一抖,像受惊的小兔子,忙不迭拱进爸爸怀里瑟瑟发抖。
“不怕,打雷而已。”顾时深条件反射安抚团子。
团子哆哆嗦嗦探出小脑袋,听不见雷声了,她心有余悸凑到爸爸耳边,叽叽咕咕:“爸爸都不怕打雷,真厉害。”
顾时深眸光沉了沉:“我是残废,以后你上学了,同学朋友都会因为这个笑话欺负你的。”
团子听了个半懂:“爸爸腿腿只是病了,乖乖吃药就会好的。”
她悄悄趴到爸爸身上,欢喜地眯起了眼睛:“婆婆说了哦,谁欺负檬檬,檬檬就拿粉铲铲把他打哭。”
啦啦啦,她最喜欢爸爸的怀抱了,也最喜欢和爸爸一起睡觉觉啦!
顾时深看着团子一点一点的小脑袋,软软的一团,靠在他心口,暴动的情绪渐次沉寂,只余安心和温暖。
团子哼哼唧唧,左蹭蹭右蹭蹭,然后红着小耳朵,很小声的跟爸爸撒娇:“爸爸,要抱抱。”
顾时深对上团子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着对他的喜欢和渴望,还有他不容辜负的小期待。
他缓缓伸手,将团子搂进怀里,哑着声音道了句:“睡吧。”
小团子高兴了,依偎着爸爸,听着爸爸的心跳声,飞快就睡着了。
睡着后的团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居然在睡梦中都笑出声。
顾时深低头,薄唇印在团子小发旋上。
是他想的太过偏激,分明他的一个拥抱,都能让团子满足的不能自己。
对于团子来说,他远比想象中的更有用。
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但一定会给你开一扇窗。
他何其幸运,能在一无所有的今天,多出一个可爱软糯的女儿。
就好像——
“你是这荆棘的世界,赐予我的唯一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