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流.氓.罪

顾霁白提着一沓旧书打中街经过,隐约间听见小巷里传来一连串的救命声,连忙停下步子,想也不想地便朝那处奔去。

只见小巷里一个穿着半旧不新黑白中山装的男人正把一位身材瘦弱的女同志逼进墙角,临近时那位女同志抬头向他望来,竟还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同志,救命啊!”

姜暮夏适时地抬起眸子,星眸一眨,本就盈眶的热泪便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

不过,王建业远比姜暮夏想象中的还要怂,完全没给顾霁白英雄救美,一展身手的机会,刚听见有人来了,都不带扭头去看的,甩下姜暮夏后捂上脸就一头冲进了巷子里面。

“姜同志,你没事吧?”

顾霁白站在距离姜暮夏一米开外的地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皱了皱眉,“需要我帮你叫公安来处理吗?”

“……不用了,谢谢您了。”

顾霁白抬手看了眼表,疏远道:“哦,那我先走了,你多注意安全。”

姜暮夏哽了一下,抬手抹了眼泪,刚想发挥一下茶艺,再说几句表示感谢的话表明一下立场时,巷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啰音,也不知从哪来了一支游街披斗的队伍,敲锣打鼓喊着口号地冲进了巷子,队伍中间还压着一个满身狼藉,血肉模糊的女人。

“我倒要看看这个女反.革.命.犯的心肝是红的还是黑的,她竟然敢损毁主席像章!”

“啊!”

就在姜暮夏愣眼时,游街队伍发生了暴.乱,一个穿着绿军装红袖套的年轻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细长的尖刀一下捅进那个女人的肚子里。

顾霁白垂眸发现姜暮夏脸色不对,默默地向前站了一步,挡在她身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姜暮夏屏住呼吸躲在后面,身体一阵阵地发虚,眼前还不断地闪过刚才的那一幕,银白的刀刃刺破肚皮后,大量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染红了一片黄泥地,此时空气中都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这下好了,都不用她发挥茶艺装可怜了,她现在的脸色一定一片惨白。

“别出声,我们慢慢走出去。”

话罢,顾霁白率先抬腿,步子迈得不紧不慢,始终与姜暮夏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

姜暮夏盯着顾霁白挺拔的背影,跟在他身后缓缓地挪出了小巷。

一出巷子,姜暮夏不待顾霁白开口便主动提出了告别。

现在她的脑子混乱不堪,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对付顾霁白,反正没几天就要一起下乡了,他们来日方长……

姜暮夏离开巷子后,一路奔跑着冲回学校,脚下踩的是高低不平的黄泥地,沿途的风景从陈旧破败的小平房换成了一望无垠的水稻田……

如果不是刚才的意外,她恐怕还不能这么快的接受现实,端正心态,现在已经不是和谐稳定的21世纪,而是混乱而黑暗的文格年代,她必须更加谨言慎行,因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得和刚刚那位一样的下场。

经过半个钟头的奔跑,姜暮夏濒临爆炸的心态已经重新稳定下来,一路迎着众多同学同情的目光走进教室。

然而还不等她落座,黄厂长的女儿黄淑芬便迎了上来,先是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紧接着又掏出纸条,诚恳且大声地朗读了至少有五分钟的道歉词,最后还做出总结。

“姜暮夏同学,虽然你曾经被王建业同志的假象所迷惑,没有早日发现他身上的作风问题,但党一定会给你改正的机会。”

姜暮夏瞟了眼她的红袖套,秒懂她的“圣斗士”身份,计上心来,连忙义正言辞道:“我现在只想遵循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只是……”

姜暮夏杏眸一眨,水汪汪地看向黄淑芬,添油加醋地向她复述了昨晚的事儿以及王建业前不久刚对她实施的罪行。

“什么,他居然还敢当街威胁你!”

黄淑芬眼睛一瞪,固执道:“不行,王建业的种种行为必须经历披斗,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早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改正思想,而且他和你堂姐扯不清爽的关系也务必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审判!”

黄淑芬前脚刚走,姜暮夏后脚便召唤了系统不惜斥巨资,花了整整三十六枚晶币兑换了一本“古董”书籍。

一分钟后,一本名叫《曼娜回忆录》的七十年代最出名的黄.色.禁.书,悄莫声息地出现在了王建业的课桌上。

王建业这个渣渣满口道貌岸然,昨晚都被逮个正着了都还能批判原主,抹黑原主,必须再给加点筹码,如今有了这个“证据”,相信黄淑芬同志一定能如虎添翼。

吩咐系统放好书后,姜暮夏便没再管这件事儿了,而是走进教师办公室一路卖惨,连买带送地为五年后的高考凑齐了一套文化书。

“姜暮夏同学,你敢于下乡,奉献青春的勇气是可敬的,但你千万不能放弃学习,祖国的未来还要靠你们来建设!”

姜暮夏拎着两捆旧书,向一路送她到校门口的一众师生斗志昂扬地喊完口号后步行回家。

虽然拎着沉甸甸的两捆旧书,但因为早走了不少的缘故,回家时间比以往要早不少。

然而刚进家属院,姜暮夏就感受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气氛。

照平常这个时间段,家属院外头是没人的,各家的大爷大娘都搁家干活呢,哪有空在外头扯老空,可现在却大不一样,几乎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在唠嗑,一边唠还一边鬼鬼祟祟地拿眼睛瞟她。

就在姜暮夏纳了闷儿的时候,李大娘快走了几步,一把把她扯进家里。

“李婶,这是发生啥事儿啦?咋我一回来一个个的都盯着我瞧呢?”

姜暮夏放下手里拎着的书,满脸疑惑地望向李大娘。

“嗨,你这傻丫头还不知道呐?!你那个黑心肝的婶娘都快哭晕了!”

通过李大娘颠三倒四,幸灾乐祸的一通解释,姜暮夏也惊了,这种神转折莫非就是老天爷睁开眼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原来,下午黄淑芬去找王建业时没看见人,却一眼就瞧见了他桌上的禁书,当下勃然大怒,气得去找了她哥,又带着一群红.卫.兵想去抄他家,却没成想家还没抄成,居然就从床底板下抄出了她衣衫不整的大堂姐。

这下可真完了,不单单只是乱搞男女关系,作风不良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流.氓.罪。

在这个年头,这可是响当当的重罪。

一刻钟前那两人刚被红.卫.兵压着,挂上破鞋从这游街经过,按照以往的案例,这种会召开披斗大会,人民内部先斗上几轮,再关进公安局,时机到了就送进黑省的农场,劳动改造。

李大娘见姜暮夏一脸深沉,还以为她是在为那两人担忧,连忙劝解,且大骂两人活该。

“行了,小夏你今天就先在大娘家呆着,你家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那朵烂梨花见你回去还保不准能做出什么呢!”

“谢谢李婶,李婶可真是个大好人!”

姜暮夏也不解释,暗喜着从布包里掏出中午剩下的那个大肉包交到李大娘手里。

“那我今晚就在李婶家搭个伙,麻烦李婶了。”

“嘿哟,你这毛丫头还来和我客气。”

李大娘接过肉包掂了一下,笑容瞬间更灿烂了。

见李大娘回了灶间,姜暮夏果断地把视线转向了坐在墙角小板凳上翻小人书的李大妮身上,这是李大娘的小孙女,今年有五岁了。

她从布袋里翻出原主藏的一把大白.兔奶糖,颇为大方地分给了李大妮三颗。

然而,奶糖递出去了,小丫头却不敢拿,怯生生地用眼神看她。

“夏夏姐,干啥给我吃糖啊?”

因为,姐姐我高兴,更因为渣男贱女游街是个大喜事,办喜事就要发喜糖!

当然,这样的实话是不能和小朋友讲的,以免污染了她们纯洁的小心灵。

“因为,夏夏姐觉得咱们大妮今天特别可爱!”

这话一出,直接把小丫头逗红了脸。

姜暮夏一边陪大妮玩猪骰子,一边随意地打量着朱家的屋子,突然间一个绝妙的主意涌上心头。

能住这片家属院的都是布厂的领导不假,可也不是每个领导都能像姜父那样,领着九级102块的工资,只需要养活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绝大多数都是拿着一份工资却要拖家带口地养活祖孙三代小十口人,如果双职工还好讲点,可要是像李家这样,那可就悲催了。

李大爷是红星布厂元老级的技术员,能拿十一级的工资,本来一个月73.5的工资也能过得舒舒服服了,可李大娘是农村户口,生的一儿一女也跟她一样成了农村户口,每月的口粮都得去黑市买,光这开销就至少花了一半工资,再学费,杂费,老家每月寄点养老费,哪还能有余钱!

要不是这几年,大女儿出了嫁,小儿子又因为姜父的帮助进了布厂,虽然只能领十七级工资,可转了户口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31块也能勉强养家糊口,不然老李家过得远比现在还要拮据。

这家里虽然不一定有余钱买东西,可红星布厂效益好,每月的各色票据和工业券却都按照工资标准发的足足的,还因为是布厂,时不时地能流出来点瑕疵棉花,布匹什么的。

这攒下的票据与其危危险险地去黑市交易,还不如直接便宜她。

像她这种父母双亡的小可怜一旦下了乡,进入那种人情关系大过天的坏境,最容易被人看轻,哪怕有人关照,关系不硬也是白搭,手里还是得有硬通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