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反应的情况我已经知道,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
送走来“告状”的李大娘后,黄厂长疲惫不堪地端起大茶缸狠狠灌了口浓茶,紧接着又摆手叫来了下属,吩咐完事情后,总算能闭着眼眯上一会儿。
因为厂里出的那起严重的安全事故,他被上级指派去了沪市的梅花布厂学习,一共八天的行程,昨晚他是连夜赶火车回的溪市。
结果一回来就被闺女拉着说了姜家的事,当时他还不愿信,现在想想才后怕不已,闺女说得那可太属实了,真相恐怕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辛亏他这一去就是八天,不然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抚恤金都该交到姜大海的手上了。
另一边,姜暮夏刚到学校,书都没来得及翻开就被一位自称张干事的人带到了红星布厂。
“黄厂长,我可以进来吗,听说您找我有事儿。”
姜暮夏早在来前就猜到了黄厂长找她的原因,很明显,是她昨天的两场戏起了作用。
“快请进。”
黄厂长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毛丫头正扶着门边一脸胆怯地望着他,那眼眶还泛着红,也不知道这几天究竟哭了多少场。
“今天找你来就是想把你爹爹的抚恤金拿给你,再有就是想问问你生活有没有什么难处。”
“谢谢黄厂长关心。”
姜暮夏眼睛一眨,就是两行清泪,看得黄厂长心疼不已,赶紧从抽屉里拿出装有抚恤金的信封递给她。
“黄厂长放心,这钱我一定不会乱花的,回家就交给大伯。”
姜暮夏乖巧地接过信封,偷偷捏了两下便塞进包里。
“等等。”
黄厂长被姜暮夏说的话给听懵了。
“这是你爹爹的抚恤金,我给了你,你收着花就是,干啥再给你大伯啊?”
闻言,姜暮夏耿直地回答:“大伯说按照厂里惯例,我还没成年,这抚恤金会交给其余亲属保管,大伯还说,万一厂里把抚恤金直接给了我,也一定要第一时间回家交给他,他说我年纪太小,手里不能拿钱会被骗……”
“撒否撒,简直岂有此理!”
黄厂长气得重重一掌落在桌上。
越想越觉得姜大海就是个贼胚,摆明了是想侵占侄女的抚恤金,平时装得那么好,要不是昨天闹出事儿来,还真就被他骗了。
见黄厂长突然发火,姜暮夏吓得惶惶然地望着他。
“丫头你听着,平时厂里把抚恤金给牺牲厂员的家属那是考虑到他家里孩子还太小,这笔抚恤金是作为抚养费希望家属能别亏待孩子。”
“但你家情况不一样,你大伯家那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距离成年也没几年了能自立了,这钱我做主直接交给你保管,你自个留下来千万别给他。”
“啊,黄厂长的意思是我大伯也是坏人,他想抢走爹爹的抚恤金?”
“不会的,是不是有哪儿弄错了……”
一听这话,姜暮夏急得泪都掉下来了,连忙出声替姜大伯辩解,但黄厂长又怎么会信。
“好了,丫头快别哭了,你年纪还小太单纯,难免识人不清,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要是姜大海家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对了,李教授之前替你申请的工农兵名额这两天就该下来了,过几天你就可以去上学了。”
“上学?”
姜暮夏抓着布包,眼神犹豫地看向黄厂长。
“黄厂长,我不想去读工农兵大学,我年纪太小,高一都没读完,去了也是浪费名额,我已经决定下乡了。”
“呃咳咳咳!”
黄厂长本来在喝茶,听见这话,一口浓茶呛进喉管,咳了许久才按耐住。
“你这丫头说啥傻话呢,这名额可是你爹爹用命换的啊!”
“我当然知道这名额非常珍贵,可我真的好想我娘好想我爹,黄厂长您知道吗,我已经连着三天都在梦里见着爹爹了!”
“什么!?”
黄厂长眯眼看着桌前捂脸恸哭的姜暮夏,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
“……那你爹有没有和你交代什么?”
“爹爹让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说他想念他的家乡了,让我有机会一定要替他去看看。”
“平时爹爹在世时我也没有珍惜,他这一去我才知什么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您别再劝我了,我决定去爹爹的老家插队,去替他看看他一直思念的高山流水。”
黄厂长叹了口气,“唉,你可真是个孝女,没白费老姜从小那么疼你。”
“你爹爹是哪的人啊?”
孝子人设立完了,姜暮夏抬手把泪抹了,张嘴就开始说瞎话。
“爹爹祖籍是广安县南湖大队的。”
黄厂长兴奋道:“哟,那我和你爹爹还算半个老乡呢,我也是广安县的,不过是山那边东湖大队的。”
那可不,要不是看在是“老乡”的份上,她又怎么会说那么多呢,当然是早早就挑中了让你帮忙啊。
姜暮夏把视线从桌上那个刻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广安县县政府1968年”字样的陶瓷茶缸上移开,转头热情地望着黄厂长。
“真的吗,这可太巧了,爹爹常说广安县是个山清水秀,乡亲父老淳朴友善的好地方,今日见着您这个大好人,我才知道爹爹原来一点都没说错。”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嘴可够甜的,下乡的事儿办妥了吗,要不我去替你打声招呼,保管让你分到南湖大队?”
“那就麻烦您了,不然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见黄厂长上套,姜暮夏连忙打蛇随棍上,把事儿给定下。
“听说您家有三个孩子,不如工农兵的名额您拿着吧,不然浪费多可惜啊!”
“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黄厂长被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得一个哆嗦,连着灌了三口浓茶才让自己勉强保持镇定。
“您当然该收啊,一方面您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另一方面,您家三个孩子总有一个需要下乡,到时就不知多少年才回的来了,您和我婶能舍得……”
“我也是孑然一身后才明白,一家人可以相聚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说到最后,姜暮夏又红了眼眶,泪眼婆娑地望向正艰难地和自己内心做斗争的黄厂长。
半个钟头后,黄厂长亲自把姜暮夏送出了红星布厂,“丫头你尽管放心,这些事儿我都会处理好,保准让你赶上初六下乡的火车。”
“去了广安县也别慌,那地我有熟人,我今晚就写信寄出去,让他们多多关照你。”
“太谢谢您了,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暮夏仰起头一脸认真地对黄厂长宣誓,“您放心,到了南湖大队,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劳动,早日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你这个年纪就能有这种觉悟不容易啊,不过,我不怕麻烦,要是有困难千万别憋着不吭声,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回来接你爹爹的班,那个名额我会一直帮你留着。”
黄厂长欣慰又忐忑地送走了姜暮夏后,一路嘟囔着走回了办公室。
“姜铭山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好同志,不仅个人觉悟高,养的闺女觉悟也高,不过以前听他说话口音还以为是北方人呢,没想到居然还是同乡……”
事情一下全办妥,姜暮夏高兴得简直能原地起飞,要不是手臂上挂着的黑布时时刻刻提醒她,她都恨不得蹦着走。
虽然乍一想用工农兵名额换下乡名额是很亏,但只要能提前抱住未来首富的金大腿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现在吃得苦中苦,将来方为人上人!
再者说,原著里姜大伯为了强占房产就能伪造证据诬告原主是黑五类,现在她可把这一家都得罪死了,还不得直接告她是反动派?
她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孤女,抱着工农兵名额这个“大金蛋”可太危险了,还不如早早地拿它做交易,换点更实际的好处。
况且照她现在的年龄来看,过个五年直接参加恢复后的第一届高考,到时岂不更加美滋滋!
姜暮夏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未来可期,前途光明,她摸了下肚,又摸了下包,愉快地决定先去国营饭点犒劳一下自己。
没啥,就是有钱任性!
虽然还没到正式饭点,但国营饭点已经开门了,里头三三两两地坐着几桌人。
姜暮夏一进去就直奔打菜的窗口,“关心群众生活,同志,给我打份肉!”
剪着胡兰头的女营业员斜睨了她一眼,用力地砸了几下铁勺,“为人民服务,同志来得巧,正好还剩最后一份。”
“等等!”
姜暮夏呆愣愣地看着铁勺挥舞间不断翻腾的红烧肉,肥汪汪的,厚厚的肉膘还闪着光。
“抓革命,促生产,同志我改变主意了,红烧肉就留给下一位同志吧,给我来个大肉包,再加一碗阳春面。”
“友谊还是侵略,三两粮票并一两肉票,一共三毛八!
姜暮夏火速掏了钱和票,端着汤碗走向了靠窗的八仙桌。
真是好险,这年代的好猪肉她可享受不了,万一油得她咽不下去当场吐出来,岂不是要在这里挨披斗!
阳春面味道倒还行,就是面条有点糙。
姜暮夏稀溜稀溜地吸着面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厨房里洗菜的田大娘给盯上了。
吃完一海碗的热面条,姜暮夏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把肉包用油纸卷吧卷吧塞进包里。
她高估了自己的食量,又低估了这会儿的菜量,虽然她已经将近一天半没吃什么主食了,但这一碗面下去还是成功地让她撑到了嗓子眼。
然而,饱餐带来的好心情也就止于此了,她刚走出国营饭店,迎面就撞见了蹲在门口的臭虫王建业。
“小夏同学你吃好啦,本来我还打算请你吃一碗红烧肉呢!”
话虽这么说,但王建业的步子却一点没往里迈,逗得姜暮夏差点笑出声。
王建业一点没察觉到姜暮夏的情绪有哪不对,仍然满脸严肃地对她复述了他娘刚才的决议“小夏同学,我娘说了,虽然你爹娘都没了,命不太好,但你要是能把工农兵的名额让给我,我就和姜寅月断了,和你好。”
嚯,这是哪里来的绝世大傻逼,当自己是有一根金J吗!
为什么如此垃圾的男人却能有这般非凡的自信?
姜暮夏惊了,差点把昨晚喝的麦乳精都哕出来,她厌恶地磨了磨牙,半响才掀起眼皮乜他。
“王建业同学,我爹说了,他要找你聊聊,要不要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啊!”
“你爹?!”
王建业先是吓得一个跳脚,完了才明白姜暮夏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恼羞成怒,向前跨了一大步,把姜暮夏逼进了墙角。
“怎么着,我爹请你见面你都不赏脸啊?”
姜暮夏丝毫不怂,这年头流氓罪判的可重了,现在又是光天化日的,街上都是人,只要她扯着嗓子一声吼,立刻就能送他去蹲大狱。
原主的死,这渣男起码要付一半的责任,让他去蹲个大狱也不算亏。
就在姜暮夏悄悄提起膝盖,打算先发制人时,街尾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衫黑裤,身材高挑。
来人明明长着一副精致深邃的五官,却偏偏鼻梁上点着一颗小黑痣,一下子就冲淡了长相上的艳丽感,显得他整个人都淡漠清冷了不少,拉远了与他人之间的距离。
神仙来了,哦不,是财神爷来了!
其实,平时姜暮夏也不是多看脸的人,毕竟自个儿就长得特别好看,实在是知道顾霁白就是未来首富后,被他身上的金光闪花了眼。
见着朝思暮想的财神爷后,姜暮夏只用了短短一秒就完成了收腿,哭泣,喊救命的一条龙动作。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