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面无表情地说:“抱歉。”
原本想转身离开的祁寒听到这两个字突然改变主意,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沈念的手臂搭在黑色轮椅上,双手十指交叠,沉默几分钟后,用更加诚恳而非命令的语气解释:“爷爷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一直以来他希望能看到我成家,找个……”
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措辞,祁寒注意到他的手指紧了紧。
沈念接着说:“他希望有人能在身边照顾我,尽管我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祁寒仍然不认可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地说:“你可以找个女人结婚,说不定老人家还能看到曾孙出生。”
“我不喜欢女人。”沈念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如古井无波。
祁寒倒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沈老放着大把家世干净的姑娘不要却找上自己,原来是这个原因。
沈念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隔着茶几,他将一沓A4纸推到祁寒面前:“无论如何,我想要满足爷爷最后的心愿,他选中你想必自有缘由,如果你同意与我合作,在这份协议上签字,除了沈家许给祁家的好处,上面罗列的所有条款都会立即生效。”
“呵——”祁寒被气笑了,质问他,“你们沈家人都喜欢搞这一套吗?”
他对着沈念念出第一页纸上印着的四个初号宋体字:“结婚协议。”
“你爷爷送到我家那份叫沈氏企业与麒麟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联姻协议。”
“在你们眼里,两个人的婚姻基石不是爱情,不需要双方苦心经营,而是一场金钱交易,用合同书来约束?”
沈念一直冷漠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愣怔,但他很快掩饰掉自己的失误,迅速调节战略,计划在这场处于下风的谈判中重新掌握主动权。
“听说麒麟地产近几年在国内发展得很好,你作为祁董的独生子当然不缺钱。但据我所知,祁董希望你早日进入自家公司工作,不支持你发展自己的事业。”他再次说话时整个人依旧淡漠无情,但语气不急不缓,仿佛上位者认定自己最后总能稳操胜券。
“如果你答应与我协议结婚,我可以保证为你的户外俱乐部持续提供资金,保证它能成功运转,一年后我们离婚,这笔资金也不会中断。”
抛出自己手中的底牌,沈念成功在祁寒脸上看到了意外的表情。
他平时很少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话,甚至体会到了棋逢对手的感觉,但一切仍在预料之内,被爷爷选中的祁寒不过如此。
人总是无法摆脱利益的诱惑。
如果一个人不为所动,那一定是筹码不够。
他习惯性地在心情放松的一刻用左手食指关节推了一下金丝眼镜的边框,然后耐心等待祁寒给他想要的答复。
沈念调查过自己,这点祁寒不惊讶,让他诧异的是现在的沈念不仅身体不健康,内心也从干净阳光变得世故而充满铜臭味,竟相信用钱可以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
看来他的心理也的确不健康。
祁寒思畴片刻,点了点头:“之前沈老也与我聊了很多,让我认真考虑一下,我现在想好了,同意与你协议结婚,沈家与我父亲的协议我管不着,至于你承诺的那笔钱——”
他掏出手机,在上面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然后将屏幕举到沈念眼前。
沈念看清手机上显示的是关于ALS的百科词条。
他知道这是一种全球罕见的运动神经元疾病,却了解不多。
不明白祁寒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他皱了皱眉头。
祁寒成功在沈念脸上看到了一丝困惑,这让他不愉快的心情略有好转。
他收回手机,对沈念说:“据不完全统计,华国约有10万渐冻症患者,但ALS还是不治之症,目前尚无有效抗病药物。那笔钱你拿去建个ALS基金会,每年支持相关的科研项目。”
“造福人类吧,我不需要!”
说完他一边起身走向房门,一边解开西装扣子,将一直让自己不舒服的领带抽下来,畅快地呼出一口气。
察觉到身后的沈念转动轮椅看向他,祁寒高高地抬起手臂,潇洒地挥了挥,留给他一个背影:“这世上除了生死没有大事,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直到祁寒关门离开,沈念还处在极其的惊讶与意外当中。
此刻如果有熟识的人在,一定会看到他脸上裂开的表情,对令他做出如此精彩纷呈的面部表情的那个人竖起拇指。
沈念的情绪一向冷静理智而无波动,现在内心却充满震惊、不解甚至烦躁,他拿出手机输入了ALS三个大写英文字母,开始翻看与这个病相关的新闻。
过了半晌,房门被敲响,看上去与沈念出自同一个冷漠模板的私人助理得到允许推门而入,恭敬地对他说:“沈总,祁先生让我提醒你,改好条款后立即找他签协议,他怕时间长了自己会后悔应下这件事。”
复述完祁寒的话,助理面无表情地看向沈念,微微闪烁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期待。
沈念听后没有说话,沉默片刻,暴躁地将手机扔向一边,不满地哼了一声。
助理趁他不注意,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字。
一个名为‘陛下今天召见我们了吗’的六人微信群里冒出一条消息:准娘娘很厉害,皇上气炸了。
消息上方的发送人显示叫做御前大总管。
很快,安静的小群热闹起来。
乾清宫大宫女:帅吗帅吗帅吗?[星星眼]
御前带刀侍卫:……
跑腿老男人:你们什么时候出来?
功高震主,帅到掉渣:炸了?哈哈哈,有意思,我开始期待跟他见面了,哈哈哈[开心][开心]
容嬷嬷:今晚约不约?
祁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沈念身边人的重点关注对象,他走过一段隐蔽曲折的清幽小路,走出会所,来到热闹的步行街。
他高大帅气的形象让不少小女生侧目,祁寒本人却不甚在意。
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脱下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外套,走到一处闲置的长木椅前,随意地坐了下去。
尽管午后阳光正盛,街头的人却依旧不见少,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年轻男女、连带着春日街边葳蕤的草木和绽放的花朵,一同让人有种欣欣向荣的蓬勃希望。
他卷起衬衫袖子,将手臂搭在长椅的靠背上,一边沐浴春光,一边思考问题。
与沈念协议结婚这件事,他并没有权衡利弊、认真考虑,刚刚之所以一口答应下来,纯粹是为了铺垫后面那些话。
现在想想,他实属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冲动了。
四年前,三十五岁的卢哥被诊断为ALS,他是带祁寒接触户外运动、了解登山这个圈子的人。
在卢哥患病的三年里,祁寒经常去看他。
他看着一个能轻松攀爬七千米以上雪山的出色攀登者一点一点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无法表达自己的语言,无法靠自己吞咽食物,直至呼吸衰竭。
他的意识一直是清明的,所以期间一直活得非常痛苦,对他来说死亡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对自由的追寻。
祁寒在看到沈念坐在轮椅上的一瞬间想起了卢哥,他差点以为他得了同样的病。
幸好不是。
他又想起刚刚的会面,沈念理性克制、不近人情、性格冰冷,办事讲究效率、看中结果,他身边自称是私人助理的那个男人也有同样的特质,并显然颇受沈念器重。
如果再加上父亲身边的王助理,这三人简直可以组成一个冰山精英三人组,沈念是组中C位的终极顶配版资本家。
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这样的人,竟然会因为心理问题无法站起来,如果不是沈老亲口所说并让他保密,祁寒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唉。”
他叹了口气,当年那场看似简单的事故已经结案,但沈恕的死对沈念的影响是巨大的,远远超出预料。
或许今天一时冲动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像沈老所说,这一个机缘,可能会让十一年前身处其中的他与沈念都将心结解开……
感受到西装口袋在振动,祁寒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他掏出手机,接起来自家中的电话。
祁父有些无力的说话声透过手机听筒传来:“你什么时候回家?刚才我接到沈老的电话了,你怎么不和爸妈商量一下,就私自答应联姻?你没看到沈念的情况和态度?”
“我这就回去。”祁寒一边回答,一边拿起西装外套搭到手臂上,起身往街边走。
挂掉电话,他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报出自家地址坐了进去。
他想明白了,他要结这个婚。
左右家里的生意不会受到负面影响,他现在只需要说些好话让父母宽心,让他们别太为自己忧虑就可以。
答应签这份协议不是坏事。
祁寒一扫之前心中的犹疑和阴霾,心情颇好地低头玩起手机。
完全不知道在长椅不远处,一辆黑色宾利商务轿车暗中观察了他许久,在他走后才缓缓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