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寿刚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他小儿子,祝大富和他说了这东西值多少钱。
队里领导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人,知道这种用油的东西确实都不是便宜货。但队里有这好东西不拿出来用,心里也是不大舒坦。
大队长任虎就道:“阿叔,你也知道,抢收都是争分夺秒的,集体荣誉大过个人荣誉……”
“别,我不知道。”祝长寿是长辈,他可不怵这些小年轻:“你别在这和我打官腔,我活这么大岁数了,听不懂你那套,也不想懂。反正我就知道以前没这你们不也照样收,哪次不收的好好的。”
“哦,我家有了好东西你们眼馋我就得拿出来给你们用啊,凭什么啊?哈?你自己买了自行车你愿意拿出来当公车啊?没这个道理!”
说到后面情绪激动,祝长寿还喷出不少唾沫星子来。
任虎往后躲了躲。得了,没戏。
南方远离首都,很多政策到这边都得打折扣,相对的,顽固的宗族势力比北方来得强,辈分的分量是很重的。这东西要是和他同辈的,任虎敢强压着人做奉献,但对老头子他就不大好太强硬了。
想想也就是收割省点力,抖下来的谷子比手割还多点。祝长寿说的也对,早收晚收不都是收,他何苦做恶人搞得吃力不讨好呢。
“也是,叔说得对,确实是不能做这么做。”
嘴巴答应了,心里妥协了,眼还是馋啊。任虎没忍住,多问了一嘴:“阿叔,这具体多钱啊?能让大成也给我家带个不?”
“多钱啊?五百!”说出钱数的时候,祝长寿莫名的豪气。
五百可不是小钱了,难怪人家舍不得借出去使呢。
大队长不是个贪的,他家也没几个钱,花五百买个收割机也是舍不得,就没再说要买的话。旁听的其他干部也悄悄死心。
太贵了!太贵了!大成对他爹可真舍得啊,还真是孝顺!
打发走干部们后,祝家人又捡了一会儿散落的谷粒。看太阳差不多爬到顶,祝长寿招呼着孩子们回家。
定地定工同时也意味着工分定了,多做并不能多得工分,劳力不好闲着,女人小孩的干得差不多就可以休息了。
收割机被祝阳背着,小的们一人出了只小手在前头抓住杆子做出一副众人‘抬着’机子的模样,祝长寿拄着拐在旁边跟着,一脸紧张。
只有祝优和祝月落在后面几步。
“姐,还有半月你就要嫁给杨得发了是不是?”
祝优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祝月又惊又羞:“你说这个做什么?”
“不是想着要给你添妆么。”祝优是个俗人,口袋里有点东西就忍不住想往外掏点。
“长辈才要添妆呢,你个小子还想这个。”祝月说是这么说,转头想了想又道:“你要是愿意帮我买两个发卡子,有红的最好。”
发夹一板有十到十二个,根据材质样式不同价格不同,一般一板也就几分到一、两毛钱。最便宜的钢丝发夹一分钱就能买两个。
祝月知道城里孩子和乡下孩子不一样,几分钱是拿的出来的。
结婚时头上能别两个新的发卡子也是很体面的。
祝优点头应了。又问:“你就要发卡啊?”
祝月斜他一眼:“咋滴?我还能指望你给我买块布做衣服啊?”
他们这添妆习俗是近亲长辈的会添块能做件衣服的布。
祝优:那是不行,没有布票啊。
“你结婚大伯给打多少嫁妆啊?”
“就打了两个箱子,家具他们家打。”祝月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孩,也比较受宠,火笼、被子、凉席等常规嫁妆都是备了的,也不需要多说。
她眉眼弯弯的特意强调:“我爸说我夏收分的粮让我带走。”
备嫁的大姑娘一般都不下地了,要养皮肤的,就因为她爸这句话,为了多挣点工分,今年夏收她才跑田里来了。
这年头,愿意陪嫁口粮的那是真疼闺女,祝月说出来都特别得意。
“那挺好。”祝优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你今年能分多少?”
祝月想了想:“怎么也有五十斤吧。”
说着她噘了噘嘴:“今年闹春旱,收成没有往年好,我就指望着能凑个六十六斤就好了,吉利。”
祝优:“……”
惊呆了。
他是有发觉他爷爷家种的谷子和农场里的不大一样,穗短了很多,谷子也不是那么饱满。但因为外界的稻谷枝叶很茂盛,看上去也是挤挤挨挨的一大丛,他也没想太多,现在听到他姐夏粮就能分五十斤粮食真的震惊。
他吃他爸的商品粮长大的,小时候不记事,这两年暑假回老家来帮做活也不会留到分粮的时候:“我们这亩产多少啊?”
“多少?一两百斤吧,你要说的是我们现在割的这个,往年好像一百六七吧,早稻比中晚稻要少一点。”祝月应道。
少是少,但也没他姐之前说的那么夸张啊。
祝优算数学的还行,在心里算了算,睨他堂姐一眼:“你一天就拿两三个工分啊?”
“屁!”祝月气的想掐他:“我都拿七个工分的好吗!”
女孩子下地最高也就能拿七个工分了。
“那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祝优又质疑。
“我天天去的!”祝月真要打他了。
“那怎么才五十斤?”祝优是真不解。
“本来就五十斤。”祝月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收多少有多少,不得留种啊?不得交公粮啊?统购不得交啊?还得剩余粮呢,就今年这收成能剩五十斤不错了!”
乡下人盯粮食盯的紧,祝月小学没毕业,但说起产量来也头头是道。
说着说着祝月也有点郁闷,今年年景不好,春旱一闹,秧苗都蔫蔫的没精神,谷粒也扁,产量肯定得减。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祝优:哦。
难怪爷爷家天天吃地瓜米。
想想库存里没卖的九万斤稻谷,又想想苦巴巴吃地瓜米的爷爷一家,祝优心里很不得劲。
可那么多粮食他怎么凭空拿出来?他还是自私的,即便都是亲人,他可以信任父母,将秘密分享给他们,却做不到告诉爷爷他们。
“想什么呢?”祝月郁闷完了发现祝优在发呆,手在祝优眼前挥了挥。
“没什么。”祝优说话有气无力,之前拿出收割机的隐晦的嘚瑟消散无踪。
他根本没对家里做多大贡献,嘚瑟什么呢。
这小子在不高兴什么?祝月摸不着头脑,又去回忆刚刚聊了什么,最后说到的是她能带走多少粮食?他话里那意思好像是觉得五十斤太少?
“五十斤不少了,好些人卖女儿是真卖,收了聘礼什么都不回,家里给我打了箱子,准备了新被子新席子,还让带粮,你去打听打听,我们村谁家嫁人这么体面呀。”
祝月笑:“我带这么多东西去,婆家都不敢给我脸色看的。”
不是东西值多少,是这些东西代表了娘家的重视,她是有娘家人撑腰的姑娘。
祝优:“这算什么……”
“砰!”
祝优到底被揍了,后背吃了好大一巴掌。
“你干嘛!”
“你会不会说话的,我高高兴兴和你说话,你不表示表示羡慕我受宠,一直想泼冷水是几个意思!”
祝优张张嘴,转过脸:“我才没有泼冷水。是你不懂我。”
“谁懂你啊!走快点,他们都走老远了,我们快跟上。”
祝月说完就小跑几步跟上弟弟妹妹们,然后回头对祝优招手。
小的们也跟着回头看他,祝慧还喊:“哥你慢的和乌龟一样!”
祝优:拳头硬了。
……
“阿优阿奴,阿良阿奴!你们来啦!”还没进门,奶奶曾兰花就迎了出来,阿奴阿奴的喊起两个不常见的大孙子。
祝慧向胞姐挤眉弄眼,看啊,奶奶眼里又没我们两个丫头片子。
她们已经很习惯了,家里的女孩除了祝月姐,奶奶都懒得施舍一个眼神。心里嘀咕归嘀咕,就是啥都敢说的祝慧也不会说出来找没趣,反正她们每年在老家呆不了几天,和奶奶感情也不深,并不会觉得难过。
厨房里就罗雁帮着任玉欢打下手,刘美珠不在,她替换了曾兰花翻谷子的工作。
饭做好,要奶奶上手分。先给做工的人装,竹筒装的满满的,桌上那唯一的一道咸肉也都分装进去,就剩下三片分给几个孙子,一人能分半片。
家里的女人连肉沫都分不到。
不止肉,分得饭也就吃个半饱。还是因为这时候是夏收,家里做饭稍稍大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