邧帝最近服用了新丹药,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行走间?也带了几分仙风道骨之姿。最难得的是,他居然有精神参与议政,以往这些事,他都是能躲则躲,全都交给底下的人去?办。
凌霄殿议政厅内,李远山跪在正中,丞相?姚文修、太?子各坐一旁,他们身后站着各自的心腹大臣。
这些人已经在议政厅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做完早课的邧帝。
空旷地大殿内寂静无声,邧帝布履踩地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哒、哒哒”的声音传到李远山耳朵里?,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殿中的三?足盘九龙香炉内的檀香味太?浓,熏得人快要窒息。
邧帝坐下,将?拂尘搁在案几上,抬手指着李远山:“李卿,你是天上派到人间?来散播瘟疫的神仙吗?河南道境内两百万余人,你随便抬抬手,就能让他们困于瘟疫,九死一生。”
李远山冷汗流下来也不敢擦拭,他定了定神,回?答道:“启禀陛下,河南道郑阳府太?守是臣的门生,他去?年十一月来信,说境内有刁民造反,问臣该怎么?办。杀吧,这些人都是大梁的子民,他们其?中也有人是被人蛊惑而犯错的。不杀,任其?壮大,酿成大祸便晚矣。”
“臣想了好久,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从死牢里?找出两个患了瘟疫的死囚,派他们去?了刁民那边当内应。臣的本意是,等这些人都生病了,也就没力气再造反闹事,届时再由朝廷出面招安,安抚赠药,这些人便也能回?头是岸,此事便两全其?美。”
邧帝淡淡一笑,道:“按照规定,你手里?这份折子应该交给内阁,由内阁开会商议,再上呈司礼监批朱阅览。你为?什么?把它攥在手里?,自己私自决定呢?”
李远山磕头道:“时逢镇南王请旨增援西境,此时若将?奏折递与内阁,以内阁的议事速度,西境危机恐怕要暂时搁浅。且这封信只是臣的学?生给臣的私信,并非写给朝廷的奏折。”
“这么?说你是一心为?朝廷着想。”邧帝看向姚文修,笑着问:“内阁一半是你的人,一半是太?子的人,你女婿不信任太?子我能理解,可?他连你都不信任,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别的文章?”
姚文修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回?答道:“内阁所有人都是陛下的臣子,大家都是一心为?朝廷分忧,不分彼此。”
“天地分阴阳,大道分左右,朝廷里?有人站队很正常,大家抱着争功劳的目的才能把各自的活干好嘛。”邧帝跟八十岁的姚相?爷说话,总是客气许多:“姚阁老?,这种事情,你就不用和稀泥了。”
但他对太?子说话,态度就没那么?好。
邧帝脸色一冷,板起脸问:“镇南王府一个世子都知道忙前忙后,调兵运粮帮朝廷解决瘟疫,延缓百姓灾害。太?子,你身为?储君,瘟疫发生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太?子跪下,脸色苍白:“儿臣、儿臣查到此次郑阳府百姓造反,乃因李远山和郑阳府太?守江鸿携手纵容当地豪强圈地,强买强卖,逼迫良民百姓卖身为?奴,百姓们没有活路,才揭竿起义。”
“好啊,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瘟疫发生,死了人,你心里?不想着怎么?救你的百姓子民,却是一心去?揪对手的毛病。”邧帝怒道:“这天下又不是他李远山家的天下,大梁的子民也并非李远山的子民,而你却是大梁的储君,以后会成为?这些百姓的君父。你的儿子生病了,你不带他去?医馆治病,反而责怪隔壁的邻居为?什么?不小心把冷水泼在你儿子身上,累你儿子得病,你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邧帝情绪上头,口不择言:“有你这样的储君,大梁危矣!”
太?子叩拜在地,不敢再言。
邧帝瞧着他就生气,手指抬了抬,道:“你起来吧!”
李远山把官帽摘下,搁在地上,道:“河南道虽然地方大,可?人口也多,那里?的百姓贫富不均,赋税每年都是白洞。去?年修建宫殿,花了不少银子,户部一直在查账,找工部的麻烦。臣心想着,银子已经花出去?了,哪怕查得再清楚,花出去?的银子也回?不来。”
他跪上前几步,又道:“臣心里?想着,与其?绞尽脑汁的想着节流之道,还不如想办法开源,河南道富户多,臣找他们要点银子捐给朝廷,他们也都愿意。可?他们是商人,给了银子就必定要些好处,臣目光短浅,没有算到后来会发生重重灾难,这才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邧帝脚边:“祸是臣闯下的,臣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希望陛下能念在臣对朝廷曾尽过绵薄之力的份上,准许臣辞官返乡。若是太?子和内阁诸位一定要个说法,臣也愿奉上一颗头颅为?河南道无辜百姓抵命。”
“议事就议事,你何必动不动就说死。太?子现在还只是储君,他还没资格对朕的臣子喊打?喊杀。”邧帝叹气,问姚文修:“他是你女婿,这事该怎么?解决,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臣以为?,事情既是李远山惹出来的,就当由李远山自己去?解决。但安抚受灾百姓这事,李远山做得不好,臣以为?还得由太?子出面,不能让镇南王府那边把好名声都揽了去?。”
邧帝点点头:“说得好。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才是上位者该有的德行。太?子,你做事格局太?小,以后得跟姚相?多学?点。”
“李卿,联合豪强兼并土地这事儿,你做得有些过了,回?头你自己整理一下,把强占的土地还给人家。”邧帝看向吕守一,道:“这事儿你盯着他去?做!”
吕守一却跪着道:“陛下,奴才有话要说。”
“你说!”
“奴才认为?,李大人的做法虽然激进了些,对朝廷却是可?行的。西疆诸国蠢蠢欲动,镇南王狼子野心,朝廷的军队枕戈待旦,时刻处于备战状态。自古养兵就是花银子的事,国库里?一时也拿不出银子。非常时期,非常之事,就得采取非常的手段。”
邧帝皱眉:“你是觉得他圈地做得对?”
“奴才是陛下的奴才,心里?只想着陛下,做事只问结果,不问对错。可?奴才从这件事的结果来分析,李大人是在为?陛下筹钱,原也是好意。百姓的田土从哪里?来?还不都是陛下恩赐的。这几年大家都各有难处,能凑合就先凑合着,等将?来西疆问题解决,陛下再收拾了镇南王,到时候天下太?平,国库银子充足,再将?土地还给百姓,也不是不可?以嘛。”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朕再想想。”邧帝拿起案几上的拂尘,站起来:“这件事先到此为?止,你们各司其?位,各尽其?职,早点把灾情问题解决,让百姓安心去?忙活春耕的事。”
众人叩首,山呼万岁,依次退下。
李远山搀扶着姚相?走在最前面,等出了凌霄殿,姚相?一把推开了李远山:“你如今羽翼渐丰,做事也不愿意与我商量。罢罢罢,我今年都八十四了,实在也没力气多管你。哎,今天我自己走回?去?,不用你管。走走走,你去?走你的路吧!”
李远山只能躬身,目送姚相?走远。
待姚相?的身影消失,李远山才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正要往工部衙门去?,却在岔路口遇到了吕守一。
李远山朝他拱手:“今日多谢掌印为?我美言。”
吕守一将?他扶起来后,挥退了身边的人,引着他走到御花园里?空旷的地方,这里?没地方可?以躲人,他们说的话不会轻易被人听见。
“事情紧急,我也就不跟李大人见外了,如今你我都遇到了麻烦。”吕守一神色慎重,道:“与其?各自为?政,不如抱团取暖。”
李远山马上想清楚厉害关系,立刻道:“掌印为?我行的方便,我虽铭感五内,却无以为?报。”
“我也有事求大人帮忙!”
“什么?忙?”
“除太?子,扶青玉宫上位。”吕守一笑道:“上巳节那日,陛下令汾阳郡主为?她择婿。据说,她对贵府公子印象不错,只可?惜贵府公子态度冷淡。若是二人能够玉成美事,将?来再去?母留子,改换门庭,也未尝不可?。”
李远山双腿颤抖,笑容僵在脸上:“掌印大人,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李大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可?以想想的。”
“不是,他虽然是我的儿子,可?他姓姚不姓李啊!而且他从小跟着祖父长大,我的话他从来都不听。”
吕守一态度从容,说话不疾不徐:“我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大人可?以慢慢的考虑。镇南王府那边还不知道她的身世,若他知道了,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若将?来林萱登上帝位,他还会想着造反吗?大公子心怀天下,您不妨把其?中厉害关系说给他听,让他自己去?分析。”
“身世?林萱有什么?身世,这跟镇南王造反不造反又有什么?关系?吕公公,你既然要跟我谈合作,就该拿出诚意,把话说清楚啊!”
“我是宫里?的人,宫里?的忌讳,我不能明?知故犯。”吕守一笑得十分温和:“不过我可?以给您指一条路,姚相?那里?您是问不出什么?的,可?妇道人家却容易感情用事,您去?问,也许就能问出些什么?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实在太忙,只能更三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