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艺觉得?沈兆麟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一样。
要是按往常的经验,她上次那样无缘无故把他推开,害他摔倒受伤,就算他不发火,也至少会?来找她要个说法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愣是一直都没来找过她,也没听他跟人说自己是怎么摔的。
他就那么顶着一脸伤口,出入自如,直到现在伤口都快要结痂了,也没见他有任何动静。
她闷闷地走出屋门,屋子里的姑娘要么凑在一堆说说笑笑,要么围在一起看书。
她打算把院子里晒了一天的衣物收回来,收着收着,一抬头,她就看到沈兆麟正大步往宿舍这边走。她赶紧调开脸,手上迅速把原本已经卷好的床单重新摊开,弯腰做出认真拍打床单下摆的动作。
他就快要从晾衣架边走过去了,她心里着急,不自觉加快了拍打床单的速度,发出的声音自然也更大了点。
但他仿佛就是没发现旁边有人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视线转向?她这边,直接就走进屋了。
他是真的没看见她,还是在装不认识她?
沈兆麟进屋就把背着的袋子塞进床底,那是每个人储存私人物品的地方。小滑头见了他就冲过来:“班长,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些天到底干什么去了?凌霄今天和刘大有说,说你在镇上收破……收废品,是真的吗?”
沈兆麟放好东西就去桌上拿水壶和水杯,只倒了一点就迫不及待先仰头灌了一口,稍微解了渴才又放下来继续倒水,顺便回答小滑头的问题:“是真的。”
“啊?你收那玩意儿干啥呢?有金还是有银啊?干那活多脏多累啊。”
嗯,的确是挺累的。
他在外面走了一天,喝完水才坐下来,终于能歇会?了。小滑头也赶紧在一边坐下来,满脸不解地问:“班长,你到底是什么打算啊?”
沈兆麟看着他:“收破烂怎么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一个职业,职业不分高低贵贱。”
小滑头很快反驳:“书上还说人不分三六九等呢,你也信?那你看大家分还是不分?”
沈兆麟神色没多大变化,也没打算和他继续争辩。他右手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点着,心里默默算着帐。
小滑头见他这个样子,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又搬凳子坐近了点,掰着指头跟他说了很多,无非是列举在外头的风险危害,以及希望他能“改邪归正”的想法。
沈兆麟等他说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份好意兄弟心领了。但这事吧,还真不能半途而?废。我指着靠这个挣钱发家娶媳妇呢。”
“做收废品的还能赚钱?怎么赚?”
“其实我不只是收废品,主要还是帮人家修出故障的电器,人给我修理费。要是有不想修想卖的,我就出价收购,修好后转头再卖出去。”
“你一般都会修什么?你拿回来的也是电器吗?”
见周围没人,沈兆麟去床底下拿出一个袋子:“收音机,电话机,电视机,只要是用电的,我基本都能修。但这事要暂时保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小滑头张口结舌:“班长,原来你还身怀绝技啊,小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放心,这事我会?守口如瓶,绝不让其他人出来挡你的路的,那些嚼舌根的人,就让他们再得?瑟一下吧。”
沈兆麟现在还没什么本钱,多数是靠挣点维修费。有废品也可以顺手收一下,转手卖给废品站。
小镇也没多大,排除根本连电器也用不上的人,客户不算很多。
在过了最开始一个月后,有东西要修要收的人家他就基本上都走了个遍了。后来他就改为差不多隔一天再出去一趟,不仅回收各种电器,还会?顺便收收初高中的课本。
有时甚至都不用他问,人家就主动说想要清理?掉没用的书,他就按普通废纸的价格收。
他收了一批书在床底下,自己留了一套,给小滑头、小胖等兄弟也分别留了一套,找机会偷偷塞给了他们。
小滑头等人一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兆麟盘算着时机也差不多到了,就跟他们透了点气,说在外面打听到一些风声,可能会恢复高考,让他们有时间可以多看书复习,总有好处的。
他每次出门,一些看不惯沈兆麟的人都会在背后悄悄议论。
“他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收破烂玩意呢,真给我们知青丢人!”
“就是,怎么说我们也是知识分子,他怎么能去收破烂呢。”
“不会?还在外面做其他什么丑事吧?”
“看他经常出门,会?不会?真的有钱赚啊?”
“谁知道呢,排长也不管管。”
……
很多人历来是看不惯游离在群体之外?的人的,排除异己。
看着沈兆麟进进出出的样子,有些人看他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有人还真的去找排长告了状。
但排长说,这事他知道,只要不违法,不是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沈兆麟想干什么他也管不着。
和最开始来下乡那会子类似,知青群体又开始在无形中排斥着沈兆麟。但又有不同。
苏艺也在女知青里听说了一些闲话,她就不再有意无意地往沈兆麟眼前凑了。
他一直不跟她说话,那正好,她才不想上赶着巴结他。
他现在风评这么差,没得再连累了她。
但这情况很快就又发生了变化。
七月,高考恢复的消息突然传来,在所有人心里炸了一道惊雷!
确认消息是真的之后,大家就真正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有人到处想办法买书,有人求爷爷告奶奶拜托人打听哪里可以借书,一时间洛阳纸贵。
也不知道他们是鼻子灵还是心太灵,有人很快就把想法打到沈兆麟身上来了。
之前跟他话都不说一句的人,来找到他称兄道弟:“兆麟啊,你收东西时,有没有收过高中课本啊,我就差两本政治和历史,你看,有没有办法帮兄弟个忙……”
旁边有人抢着攀交情:“哎,兆麟,我可是跟你一起挑过猪粪的,以前我们还去河里比赛游泳来着,我们这么熟,怎么说你也应该先关照关照我,帮我搞一套理?科教材呗!”
……
沈兆麟早就猜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知青连里,往日跟他交好的人,有一些他早就私底下把书和消息都给他们了,另一些他却没管。
知青每隔几年都会聚会?,所以这拨一起插队的人里,各人是什么样的为人、日后大致混成什么样,他都有点印象。
比如这个他愿以为交情不错的刘杰,一直被他当兄弟看待,八几年的时候却在生意上想坑他一笔狠的;
那个陈肖,后来开了个煤矿,赚得?盘满钵满,却不肯花钱做好安全防护,矿下出了事故,他不但不肯赔钱,还找黑.社会把遇害者的孤儿寡母恐吓了一顿,逼他们离乡别井;
再有一个叫莫巧巧的女知青,看着挺面善一小姑娘,后来听说小三上位抢了人家的老公,还三番四次大着肚子上门羞辱打骂原配,把原配气得?自杀了,才发现是一尸两命……她那个骈头也在这个连里,平时也人模狗样的,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他是理都没再理?,还有心想着怎么修理他们一下。
……
对于不想帮的人,他一律推说:我只是给人家修修电器,没做收旧书的事,帮不了忙。
有人却猜出跟他相熟那些人手里的书都是他帮忙找到的,但他们知道又能奈他何呢?
只能眼红地看着,悔恨自己以前没和他混好交情,也没像沈兆麟那样多点和外?界接触,早一点得到消息。
刘大有这下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把书拿出来看了,而?凌霄到处找书找不到,也试过把主意打到沈兆麟身上,不出意外地碰了软钉子。
他才想起自己早就得?罪了沈兆麟。
他看到刘大有悠哉悠哉地在床上看书,冲过去抢过来一看,上面布满了看过的痕迹,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大有很快把书抢了回去,连面上功夫都不肯装了。他心里暗暗记恨:好你个刘大有,害我得?罪沈兆麟,你自己的事倒是一点儿都不耽搁,明明早就知道要考试,躲着在复习都不肯提醒我一句!好,我们就走着瞧,我看你这自私自利的人能爬到多高,就能摔多狠。
这一天,轮到了沈兆麟帮厨做饭。
他大清早走到伙房,意外发现苏艺一个人站在里面,正在削马铃薯。
见到他,苏艺微微低下头,有点羞的样子,眨了下眼,又抬眼看着房檐,用她一贯骄傲的声音说:“别误会?,知道今天你帮厨,我想着你笨手笨脚,最不会?削皮,我怕你把大家的早饭毁了,正好又睡不着,我就来帮忙做点事罢了。”
她一脸骄矜,这好像是她从小惯用的手段。她笃定就算他还在生气,也不会?忽视她主动的示好。上次她是太过了点,应该只是个例外?。
但,沈兆麟却出乎她意料地,再次没领她给的台阶。
他冷淡而?客气地说:“不用了,放着吧,该我做的事我自己做,用不着劳烦其他人。”
一句话,瞬间让她下不来台,他说她是其他人?
背后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苏艺转头一看,一男一女站在那里。
也是今天负责做饭的人。
男的没啥表情,女的平时跟她就不怎么对付,刚刚明显就是她发出的嘲笑,她还说:“说得有道理?啊,自己的事就该自己做。”
那女的看苏艺一眼,又对着旁边空气说了一句:“哎呀,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是。”讽刺意味十足。
苏艺放下东西抿着唇站起来,甩掉手里的泥,僵硬地抬着下巴,从沈兆麟身边挤着走出去了。
沈兆麟及时闪开身子给她让开路,没让她碰到自己。他往前走两步,跟那两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跟没事发生一样,自自在在地开始收拾菜和肉,准备做早饭。
事实上,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苏艺,要不是搬出大院后那几十年里,李茹还老是时不时提起苏艺的名字来和他拌嘴,他可能都记不住她的名字。甚至他都忘记她具体长什么样了。
他知道李茹爱吃陈年老醋,他年轻气盛时总不喜欢解释,被冤枉了,他多数也只会独自生闷气。
有时就算解释,她也不信。
吵架容易口不择言,还伤感情。他就想,算了,用嘴说的始终没用,他们好好过日子,总能用事实慢慢证明给她看,他并没有在骗她。
但他年轻时的确眼瞎,没看出苏艺这女的竟是一肚子算计。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偶然从别的途径,知道了这女人背后做了多少阴险的事。
苏艺一开始就私底下跑去对李茹说,他之所以没带李茹回城,是因为他想娶的是苏艺,还说他在婚前跑到苏艺家门前隔着窗户与她泪眼相对。
光凭她撒过这么一个卑鄙的谎,沈兆麟就没法轻易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