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颜睡了一场长觉,醒来时许永绍还没走,趴着身子侧脸凝视她。
康颜缓缓睁眼,许永绍没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看人,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康颜面对这赤.裸裸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头埋进被褥:“你不去公司了吗?”
许永绍说:“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康颜翻身背对他:“你去吧,我还要继续睡觉。”
许永绍没多说,捞她入怀中又抱了片刻:“我五点回家,你等我回?来吃饭,吃完了我们带泡泡去江边散步,然后去万达看电影…”
他絮絮叨叨安排着?,康颜推搡他:“你没事干呀?吃完了饭还跑那么远?”
许永绍鼻尖拱入她的颈窝,瓮声瓮气:“就是想和你多呆呆,多陪陪你和儿子,想当个好丈夫,好爸爸。”
康颜盯着落地窗,沉默良久,手往后轻拍他的头顶:“去公司吧。”
许永绍恋恋不舍地起身,洗澡换衣服,临走前又来床边吻别,康颜目送他离开,摁亮手机一看,袁玫玫给她发了信息。
「你昨天问我的事,我问过社团的人了,过几天你们开班会我来找你。」
康颜松了口气,穿好家居服外套下楼,泡泡在大沙发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咿呀几声,也不知在说什么。
康颜摁住乱跑的泡泡,泡泡半边脸颊鼓着?,撅嘴唇嘬什么东西,康颜问:“你在吃什么呀?”
泡泡听话地“啊──”一声:“糖糖!”
康颜一看,他两排牙齿黏着?白色软乎乎的糖,小舌头还顶来顶去尝味道,康颜无奈地问姚姐:“不是说让他少吃点奶糖吗?”
姚姐摆手:“不是我给的,是先生让吃的,先生今天心情好,破例让泡泡吃两颗糖。”
康颜看回?泡泡,小家伙一点都没有觉悟,还朝康颜摊手,让她看自己掌心的大白兔奶糖。
康颜大拇指用力揩泡泡嘴角的口水:“你爸爸真不靠谱。”
门边突然有响动,康颜回?头,丽姨拽着大包东西要出门,康颜想起日子已经月初:“又要去看儿子了吗?”
丽姨点头:“是啊,说是我家阳阳表现嘿好,要不了好久就可以出狱了。”
康颜惊讶:“真的呀?哎呀那是值得庆祝的事。”
丽姨笑着?摆手:“算球了,都关了九年了,庆祝个锤子,放出来都不错了。”
丽姨朝姚姐交待几句修剪花园灌木的事,姚姐应着?,等丽姨出门,姚姐才说:“过不了几个月,先生估计要再招一个阿姨来了。”
康颜挑眉:“为什么?”
姚姐解释到:“丽姐来先生家里,本就是因为儿子关监狱方便每个月探监照顾,她家还有个八十岁老?母,虽然有哥哥到底没女儿贴心,丽姐总和我念叨这些事,等儿子放出来找个好工作,丽姐估计就会回?乡下了。”
康颜问:“她没有和许永绍商量过吗?”
姚姐笑了:“没,别看先生平日里不易亲近,其实对丽姐还是挺有感?情的,毕竟先生从小就受她照顾。丽姐有时候老?糊涂了,经常得罪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她们这些人都以儿女丈夫为天,看不惯你的举动。”
她叹气:“丽姐对先生是当儿子疼爱的,对泡泡呢也和对孙子一样好,可能在你眼里她像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恶婆婆似的,其实丽姐私底下挺喜欢你的,觉得你读书好很厉害…”
泡泡哒哒哒跑来:“妈妈!”
他的小手往前扑,摁住康颜的双膝:“妈妈!我、我阔不阔以qí糖糖噻?”
康颜挑眉:“…啊?你说什么?”
姚姐捂嘴笑,康颜指泡泡:“谁教?他的?”
姚姐说:“丽姐这几天总和乡下的亲戚打电话,泡泡在旁边听,有样学样就给学去了,别说,学的还挺像。”
泡泡满怀期待地踮起脚,脸往康颜凑,试图和妈妈撒娇。康颜掏出他荷包里的糖,剥开包装纸塞入他嘴里:“生活苦,多吃糖也是好的。”
*
许永绍刚坐稳,林秘书就抱文件进来求批示,见许永绍心情还挺愉悦,他放松了站姿。
许永绍批完,指点出一些问题让林秘书找各部门修改,林秘书应着?,许永绍突然岔开话题:“等会儿联系一下CoraLi,我想找她了解婚纱定制的事。”
林秘书愣了愣,蓦然反应过来:“您要补办婚礼?什么时候?”
林秘书一激动就往前凑,许永绍往椅背靠:“等康颜毕业吧,到时候你给拟个宴请名单,那些商界的你斟酌斟酌有谁需要请,朋友这边我自己发帖。”
他沉吟数秒:“还有,联系一下蓉城的CHAUMET店长,我想了解了解珠宝定制的事宜…”
林秘书拿笔抄记,听许永绍念了一大串东西,从头到脚都考虑周全,不禁问到:“老?板,您什么时候把?这些玩意弄明白的?以前都没看您接触过啊?”
许永绍往后捋捋头发:“当年结婚太仓促,每次带康颜赴宴总要解释一遍,太麻烦了,早就想补办婚礼了。”
他笑到:“女人嘛,嘴上说不需要,其实都想拥有一场婚礼。”
林秘书愣愣听着,末了竖起个大拇指:“不愧是老板,就以您对女人的了解程度,您不结婚谁结婚?”
*
六月底,天已经完全转热,不仅空气温度高,还有年轻人脱离学校迈入社会的躁动,坐树荫底下都能闷出满身汗。
康颜怕热不爱出门,泡泡一门心思往外扎,只能等入夜再带他在山道遛弯。
山里凉快,蚊子相对也多,泡泡细皮嫩.肉的经常被咬出满身包,姚姐为他擦药,他还嘟着?嘴呼呼给小胳膊吹气,吹完了回?头找妈妈,康颜却不知神游去了哪儿,双眼空空盯着地面。
许永绍回?家早,却在康颜毕业前夕稍稍晚了点。月底事情忙,他尽量往回?赶,在路上接到了康颜催促的电话。
许永绍挺稀奇,自从两人关系破裂,康颜从未催过自己回?家,今日却突然催了起来。
等许永绍到家,闻到饭菜香气,终于明白了原因。
家里客厅只有康颜一人,坐饭桌边翻看杂志,二郎腿跷得舒服闲适,时不时捞起低垂的长发。
许永绍喉咙有些渴燥。
眼前的女人身穿纯白桑蚕丝吊带裙,领口露出大片肌肤,蕾丝边有种欲拒还迎的风情,裙摆只盖了大腿一半,因为坐姿拉扯刚好过胯。
许永绍走过去,轻轻摁住她的肩膀。
康颜蓦然一抖,仰头,许永绍俯身抬起她的下巴接吻,康颜被他的热情灼烧,没多久稍稍推远他:“吃饭了吗?”
“没有,我说过回?家吃就回家吃。”
康颜递来筷子,扬下巴示意桌面:“尝尝。”
许永绍挑眉:“你做的?”
康颜故作委屈:“你怕我做的不好啊?”
许永绍揉她的脸蛋:“怎么会?我老?婆做饭天下第一,姚姐都只敢屈居第二。”
他接过筷子落座,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尝完以后比了个大拇指:“好吃!看来你多年不下厨是怕太好吃了让我长胖吧?”
康颜为他盛汤:“油嘴滑舌,吃饭都堵不住嘴。”
许永绍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又扒了几筷子饭菜:“丽姨我知道,她去乡下看她妈妈了,姚姐和泡泡呢?”
康颜挑着?米饭:“天太热了,我让姚姐和阿旺带他去横山镇避暑了,这两天都不会回?来。”她顿了顿,“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许永绍缓缓嘬了口汤,抬眼打量康颜,搁置汤碗:“突然就…不那么想吃饭了。”
他的视线粘糊缠人,康颜细嚼慢咽一番,放下筷子,在许永绍的视线中走近,跨坐他腿上。
许永绍抬手,将她的长发别去耳后,指腹细细研磨她的脸颊:“小颜...”他眼中略有动容,“你好美。”
康颜低头,触碰他的唇。
许永绍被动接受,那种浅尝辄止,温柔细腻的吻,于他而言根本不够,在康颜抬离前,他猛然摁住后脖子将人抵近、加深。
这样沉默的夜,燥.热的风,山间蝉鸣咝咝放大。诺大别墅空得只剩动物,弱小的蝉可以放肆呐喊,夜风更是拍打得毫无忌惮。
康颜梦见自己是零星火种,捧入他掌心,将一切点燃灼烧。
冰冷地砖和发凉墙面竟也烫起来,毛毯更是灰飞烟灭,这种比窒息更窒息的感?觉,像把刀扎.入身体,康颜在梦里越堕越深。
她以为自己死了,却在拔刀时吊着?口气没能死透,等刀锋再次割裂意识,她搂紧刀鞘,像临死前的肌肉反射,没有思维只余本能,汩汩鲜血流出。
康颜清醒过来,怔怔盯着水痕,许永绍哄笑,轻揪她的脸蛋:“怎么?”
康颜拱入被子:“...不许说话!”
许永绍大笑,连人带被子一并搂入怀中,康颜翻身伏于他心口,听着激烈的咚咚声。
“二楼西边那间,我想改造成公主房,日后如果生个女儿,房间的风景一定要好看。”
康颜抬头看他:“…什么?”
许永绍揉揉她的湿发:“你别慌,我没说一定要生,只是想万一日后能生个女儿,就这样装修。”
康颜把?头转回?去,许永绍继续问:“你喜欢火烈鸟吗?我想把那间房的墙重新粉刷一遍,画几只火烈鸟,粉而不俗。”
康颜没搭话,许永绍自顾为她规划着?自己的构想,大手一直沿后背安抚她:“…小颜,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过生活。”
他的唇抵着她的头顶:“在我父亲死后,我一直迷茫地工作、赚钱,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
他沉声:“我想要你,想要和你一起经营这个家。”
夜深得连蝉都入睡,月也盖上云被隐藏光芒,康颜目视黑黢黢的窗外,一时无言,好半天才说:“我也从未过过这样疲惫的生活。”她噎声,“在我妈妈死后。”
她的声音沙哑细小,许永绍低头:“什么?”
康颜抬头,嫣红的手抚.弄他的脸颊:“我最爱你的时候,喜欢上一部外国电影,里面有一段话。”
“我8岁,你18,差很多,我28,你38,就差不多了。对我来说世界上就只出现了两种男人,一种是他,一种不是他。”
许永绍眼底微微颤着光,康颜换手背贴他的轮廓下坠:“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差的是年龄,现在才发现,我们差的是观念。”
许永绍摁住她即将离开的手:“小颜,我在努力追上.你,你要信我。”
康颜不说话,只这样与他体温相接。许永绍歪头捂紧她的手:“不要再伤害自己,也不要再说离开我,好不好?”
他嗓音轻.颤:“…求你了。”
许永绍这辈子只说过一次求字,给了她,
康颜淡淡应到:“好。”
许永绍陡然勾唇笑起来,狠狠亲她一口,翻身压上:“天还没亮,我们再来一次。”
*
毕业季,校园内外热热闹闹,康颜从车窗往外眺望,许多穿学士服的学生在门口晃荡。
许永绍握住她的手:“我的康颜马上就不再是学生了。”他凑近.亲了亲,“就按我说的那样,来公司上班好吗?这样我们天天都能见面。”
康颜点头:“好。”
许永绍帮她扶正学士帽:“等会儿你去和同学拍照,我就在你旁边等你。”他宠溺笑着?,“我可以当你的拍照工,我的时薪很贵的,但是对你免费。”
康颜也笑:“算了吧,你那个技术半毛钱都不值。”
车开到指定地点,许永绍陪康颜下车。他今天要作为往届优秀毕业生兼学院资助方出席,故而穿得正式体面,一身条纹西装衬得人身形修长,再加上样貌出众,引来许多学生侧目。
康颜不愿招眼,许永绍偏要跟着?,她不得不把?他带到同学面前。每当有人问起,康颜只说是男朋友,许永绍难得没反驳,依她的意思点头应和。
何喜拉康颜拍照时偷偷问她:“你找了个这么帅的男朋友啊?我们都羡慕死了,闷声不吭做大事,行啊你。”
康颜解释到:“他是我在实习公司认识的,也是机缘巧合罢了。”
何喜拿胳膊肘捣她:“厉害了啊,别人为工作忙成狗,你倒好,人生大事都解决了。”
康颜讪讪一笑,张莉突然经过两人:“许先生。”
周围几个学生闻声望去,张莉朝许永绍伸手:“许先生,好久不见,您最近工作还顺心?”
许永绍回?握:“还好,还是得多谢张老?师照顾我家小颜。”
几道视线转到康颜身上,康颜急忙朝许永绍使眼色,许永绍随意寒暄几句退至旁边,张莉招呼众人去领学位证毕业证,领完以后去礼堂参加拨穗仪式。
康颜领到四年才获得的证书,掂在手里颇有分量,回?头一看,许永绍还不远不近地在旁边盯人。
康颜举起证书挥了挥,许永绍咧嘴笑,比了个大拇指。
张莉引领学生去礼堂,学院传统允许家长参观拨穗仪式,每片区域都预留了家长坐席。
许永绍没去学院准备的地方,而是去了家长席位,正好能挨着康颜,康颜落座时诧异几秒,很快恢复寻常:“你怎么坐这边来了?”
许永绍将她的帽穂拨去右边:“你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也想参与。”
艾哲美头一回?正式与许永绍见面,眼睛警惕瞪着,许永绍伸手:“你好,你就是艾哲美吧?我是康颜的丈夫。”
艾哲美不情愿回握:“你好,我是艾哲美。”
她收回手,眼风瞟过康颜,康颜些微摇头。
拨穗仪式开始,校长及各学院领导上台讲话,并请了各学院优秀毕业生上台演讲。
康颜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这群人挺能讲,心情有点烦躁,再加上礼堂人多空调风不够凉爽,康颜愈发焦灼,忍不住撩起学士服长袖,卷起衬衫袖口,露出腕表。
她等了许久,礼堂歌曲切换,校长再度致词毕业生,宣布拨穗仪式开始。
音乐声欣喜轻快,康颜却心如擂鼓,跳得比拍子还猛,怔愣愣望着?前方,一排接一排去后台等待出场拨穗,掌心沁透冷汗。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喊名字,声音逐渐变大。她回神,艾哲美摇晃她的肩膀,抬高音量对抗音乐:“到我们了!”
艾哲美离开座位,康颜急忙随她站起,许永绍突然牵住她的手:“小颜。”
康颜心尖一颤,回?头,许永绍指她的头顶:“穗又歪了,等会儿别忘了拨回去。”
康颜下意识抬手去摸,许永绍的笑意突然凝固,手中力气陡然发紧。
康颜抬眼,往右拨帽穂,垂眸看他:“现在对了吗?”
许永绍研判她,看着?康颜疑惑的表情,轻轻开口:“对了。”
康颜点头,匆忙转身,手腕依旧被大力拽着,她忐忑地回头,许永绍定定注视她:“你...要走了吗?”
康颜看了看他抓紧的手:“轮到我了呀。”
许永绍吭笑一声,终究是松了手,康颜心里犯嘀咕,慢慢掀起座椅:“我走了啊。”
礼堂灯光昏暗,所有光源直指舞台,他的脸是黑的,模糊不见五官,康颜只能看清一双晶亮的眼睛:“走吧。”
见康颜还犹豫,许永绍微笑:“再不走,我就要留住你了。”
“...走吧,小颜。”
康颜头也不回?地奔离。
艾哲美牵住她,一同跑到后台,掀开布帘子推开暗门,里间是个存放杂物通往外界的小空间,袁玫玫在那里等她:“你终于来了。”
康颜脱掉学士服,换上袁玫玫递来的黑色连衣裙,艾哲美蓦然搂紧她,亲亲她的脸蛋:“逃吧,颜颜。我们要过最自.由的人生!”
袁玫玫将剪刀给她:“你要的东西。”
康颜握住这把?比巴掌还大的铁剪子,在两人鼓励的目光中,挽起长发。
这头留了五年的长发,不仅与她共度了一千八百二十五天,也曾无数次在许永绍指间流连。
康颜犹豫数秒,握紧剪刀,咔擦剪断──
长发落地的刹那,许永绍遥望高台,一直僵于唇边的微笑渐渐消逝。
康颜向?来不爱戴腕表,只有一次戴过,就是她逃走那次,为了出远门而戴上了手表。
许永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康颜剪完长发,从杂货间的另一扇门出去,高明面对她的短发确认半天,这才指点方向:“大三学生会的同学都在那边,你装作帮他们搬东西的样子,然后沿着?围墙跑...”
康颜致谢后转身离开,高明挥手喃喃:“再见了,康颜。”
康颜脱离逼仄的走廊,脱离学生会人群,脱离楼底阴影,朝阳光充沛的远方自.由奔跑。
齐耳短发翅膀一般上下挥动,凝滞的热气被搅醒,变成一股清新的风,她抬头仰视天空,烈日如此闪耀刺眼,而她终将追上。
许永绍凝望舞台,探照灯阳光般灼眼,却不是他的太阳。
他坐于高处,俯瞰芸芸众生,那些欢笑洋溢的人群,即将迈入舞台,他祈祷里面有她,祈祷着,不断祈祷着......
许永绍突然落泪。
眼泪涌入的瞬间,他清晰地看见台上笑脸,每一张都不是她,尔后眼泪坠落碎于手心,人像也随泪水破裂。
他放走了她,也失去了她。
他的小颜,再也不属于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我更晚了?
!看字数!!今天是重头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