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颜心情不佳,连带许永绍也没了游玩兴致,草草吃过饭便往酒店赶。
因为参加的?晚宴较为隆重,康颜像提线木偶般被化妆师摆弄着,化妆师手指点着她眼下:“许太太皮肤很好,就是黑眼圈有点重了,需要遮一遮。”
康颜凝视她,化妆师看见?她的一双眼睛,黑洞洞照不见?光,尤其眼影一扫,星点珠光衬得眼珠愈发黯淡。
整场造型做了将近两个小时,康颜不会踩高跟鞋,三厘米的细高跟都走得不甚稳当,许永绍搀扶她的?胳膊,将她的手握入掌心。
酒店铁闸门打开,黑车驶入酒店内院。康颜随许永绍下车,周遭宾客往来,尽是些迷人眼的珠光宝气。
有人朝许永绍打招呼,康颜觉得自己应该笑笑,可是她胸.口闷得慌,嘴角一点也扯不上来。
许永绍也不勉强她出面,独自面对人群也是游刃有余,酒杯碰撞间便落成了一桩生意。
康颜在他身边像花瓶,一个造型优雅花纹精致的花瓶,可有可无。
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觉得自己和?那群人格格不入。有些小公司老板来奉承他俩几句,无外乎“般配”、“郎才女貌”、“有眼光”,她只有作为许太太的?价值,看到女总裁时更加自卑。
许永绍察觉到她的?失落:“怎么了?他们说的?话?惹你不开心了?”
康颜摇头:“没有,都是些寻常话?,以前听了不少,早就没感觉了。”
许永绍拍拍她的手,这时来了个高层人物,虽然身体?略胖,但气度不凡,走路时稳中带风。
康颜隐约记得他的?长相,为了熟悉这个圈子的?人脉,许永绍有时会把电子版财经报给她看,这个人登过头版头条。
许永绍端起香槟:“李哥,好久不见?了。”
男人打量康颜:“确实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办婚礼也没通知一声?”
许永绍笑笑:“没办婚礼呢,所以也没广而告之。”
两人客气交谈,假惺惺的寒暄奉承,康颜依稀记得许永绍看报时的评价:“李尚简,人如其名,顺着看是商检,逆着看是奸商,平时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掂掂份量才知道,肥水都渗进皮肉里了。”
康颜对许永绍装得很辛苦,很难理解明明相看两厌的?两人,却能装得这么亲密无间。
许永绍还在和李尚简交谈,突然室内灯光一暗,台上主办方持话?筒拍了拍:“…各位嘉宾、同志们、朋友们,晚上好。”
台下有人鼓掌,主持人继续说:“晚宴气氛热烈,我们借此机会,宣传我们民族扶困济贫的传统美德,特举办第六次商界慈善会,向各界弘扬终身慈善的?高尚事业。”
主持人又说了许多套话?,才宣布慈善晚会正式开始。
礼仪小姐捧上拍卖品,康颜站的?比较远,只能通过屏幕看见?是一款绝版背包,至于细节都是听主持人讲解。
康颜不感兴趣,许永绍低头:“你喜欢这款包吗?”
“刚才主持人说它原本价值应该是多少?”
“一百万。”
康颜嗤笑一声,摇头:“都拍到两百多万了,买个旧包包回去供着吗?不能装不能提的,谁没事买这个?”
两人交谈间,包包以三百六十万的?数额成交,礼仪小姐又端了款铜制香炉上台,说是顺治年间的宝贝。
许永绍又问康颜,康颜摇头:“这种?东西拿回家毫无用处,我可没兴趣调香焚香,你要是喜欢你自己拍,别问我。”
巴掌高的?铜制香炉最终以一百七十三万成交,康颜听说原价值不过三十来万,拍卖后溢价如此严重,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做慈善的?心情之热切。
她小声问:“他们真的?觉得这些东西值这个价吗?”
许永绍盯着前方黑压压的?脑袋:“当然值,”他垂眼看康颜,“比起税收,这点慈善费可便宜多了。”
他的?脸半阴半阳,似笑非笑,康颜怎么看都觉得扭曲,环顾四周,所有人的脸都是如此。面朝高台喊着慈善的?半张脸亮着,另一半却隐入晦暗,不知表情如何。
康颜觉得他们所有人都很扭曲。
主持人音响开得大了,把康颜喊回现实,康颜脑仁嗡嗡作响,揉着太阳穴往外走,许永绍牵住她:“去干什么?”
康颜指落地窗外,有两两三三的?男女在花园交谈,“我头疼,想去外面透个气。”
许永绍松手:“…去吧。”
*
康颜穿越人群去屋外,花园有草坪,人工修剪得一盏齐,毛茸茸有些扎脚。
几个盛装男女举酒杯谈笑,康颜看看自己及脚跟的?裙摆,觉得很累赘,托起它四处张望,挑了一处藤蔓秋千坐下。
她双脚点地,轻轻摇晃,隔了落地窗的?屋内热闹非凡,这里她却感觉到难得的?平静,平静得恹恹欲睡。
她脑袋发沉,慢慢歪头倚靠吊藤,闭眼假寐,忽然听见草丛窸窣响动。
康颜睁眼。
西装男人梳着背头,脸却是不符合装扮的青涩,笑容也略显腼腆:“康颜?”
康颜愣愣看了会儿:“…秦捷?”
秦捷长变了,又或者是气质变了,一改从前的?畏缩,有种?见?过世面的落落大方,眼神也多了点深意。
他扶着藤蔓:“你…你一个人吗?”
康颜无奈地笑:“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呢?我一个人不会来这种?场合,倒是你…”她打量他隆重的?装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捷挑眉:“你不知道吗?我就在蓉城实习呀,而且老板打算等我毕业聘为正式员工。”
他下意识拂了拂衣摆:“前些天在部门我提出了一个策划案,帮老板促成了一笔生?意,老板带几个优秀员工来见见?世面,所以我就来了。不过我没什么人脉和?名气,没人找我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和?那些老总攀谈。”
他摸了摸后脑勺,羞涩地咧嘴笑。
康颜点点头,一时无言,秦捷研判她:“你看起来精神不好,不舒服吗?”
康颜抬手遮掩自己疲惫的目光:“最近一直都这样,没什么精神,对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就想睡觉,可是…夜里又睡不好。”
秦捷斟酌言辞:“他…没带你看看医生吗?”
康颜盯着他:“他就是我的?病因,我怎么查?”
秦捷怔怔地凝视她:“他对你不好吗?”
康颜笑着摆头:“不,他对我很好,特别好,就是太好了,我承受不住。”
秦捷听不太明白,但他知道许永绍,对那天他的?威逼利诱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人,无论名利场还是婚姻,都必须牢牢把控不许偏航。
康颜蜷着腰,柔柔倚靠座椅,似有若无地晃荡着,像风吹雨打中摇摇欲坠的?幼鸟,窝在巢里静等死亡。
秦捷蹲下仰视她:“你有没有想做的?事?做什么能让你高兴起来?”
康颜虚虚睁眼,吭声一笑:“我有个,特别寻常,又特别难达成的?愿望。”
“你说。”
康颜下巴略略往脖颈缩,嘴角忽上忽下,像哭又像笑,眼睛面对他睁得圆碌碌:“我想好好睡个觉。”
“我只想离开他,哪怕一晚上也好,我想好好睡个觉。”
康颜说完,两大滴眼泪流下。
秦捷心口细细密密地疼,抬手试探性搭住康颜的?手,康颜吓了一跳想抽走,秦捷握紧:“康颜。”
康颜眨眨眼,将余泪落尽,秦捷认真说:“我带你走,你想去哪儿睡?”
康颜定睛看人,眼珠微微颤抖,猛然抽出手摇头:“我…我不能走,许永绍会生?气的?,生?我的?气就算了,我不能耽误你。”
秦捷保持仰视的?姿势,微笑:“我不怕。”
“你不知道后果…”
“我的?确不知道。”秦捷默然片刻,“几年前,我和?你一起走的?时候,不知道后果。今天换我带你走,依然不知道后果…”
他伸手:“但我不后悔。”
“如果你不迈出这一步,你就再也迈不出步子。康颜,你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康颜俯视他凌乱的掌纹,干过农活的手沟壑极深,像裂口的田地,等待雨露浇灌。
她的手轻轻覆上去,感受到粗砺的纹路:“我跟你走。”
*
许永绍心思不在拍卖会上,一心只想赶紧带康颜离开,下半场一直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捱到正场结束,许永绍立刻去花园找人。
他站在庭院中央,四处环顾,林秘书一手端甜品一手捏勺子,舌头滑过牙缝:“老板!”他左顾右盼,“您找谁呢…诶?康颜呢?”
许永绍静立数秒,蓦然握拳,抬手指林秘书:“给小刘打电话,让他给我查她的?手机定位。”
林秘书舌头还顶着牙缝,含含糊糊:“…谁的?手机?”
许永绍眼风扫来,林秘书觉得这口冰淇淋直接冷到了胃里,整个身体凉飕飕的?:“我、我知道了。”
他立刻放下东西去旁边打电话,打完跑来汇报情况说小刘在查,没多久,林秘书的手机响起,许永绍一把夺过去:“喂?”
“喂…?林…啊不,许总吗”
“说结果。”
那头犹犹豫豫,许永绍等得心焦他才开口:“太太的?手机定位在那个华翠路的…嗯…”
“什么地方,说话!”
“…华翠路的锦江之星酒店。”
林秘书听不见?通话?声,就看见?许永绍的?脸色阴沉发黑,手指攥得指甲盖发白,仿佛随时能把他的?手机往地上掼。
他紧张兮兮地关注手机,许永绍努力平静片刻,将手机塞入他手中:“叫老贺开车,立刻。”
林秘书宝贝地捧住手机:“好的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好激动!
终于要狠狠虐一把老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