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你死了才好

许永绍出警局时,脸颊突然划过一道冰凉。他往颊边抹了一把,很?快又几滴落下,磨砂地砖积了薄薄一层水膜,皮鞋大步奔跑,踏碎霓虹灯光。

他拉开车门,叫老贺立刻往家里开车,老贺也不知什么事,迅速发动引擎朝龙山赶去。

雨丝越聚越密集,环山道的路灯下飘着点点黄光。许永绍抻长脖子,望见那辆黑色suv停于道旁,阿旺探出头招手:“许先生!”

阿旺推门,许永绍也急急下车,老贺捞了把伞递给保镖,保镖撑伞追随,却比不上许永绍的脚速,驼色大衣被淋出斑点深褐。

阿旺探出身子,雨下大了又缩回车内:“许先生,我已经让小海追过去了,但?他打电话说太太走太快,他沿路都没见着人…”

许永绍回头看保镖:“你也沿路去找,就现在去。”

保镖将伞柄递给他,阿旺从储物柜捞出折叠伞:“许先生,我也去找。”

许永绍连连点头:“你跟阿城分开找,树林子里也得看看…老贺!”

老贺以手遮头顶跑进雨中,眼睛淋得睁不开:“许先生?”

“你也去,我们分头找。”

老贺摇头:“不行啊先生,我得跟在您身边,太太不安全的话,您也不可能安全,扔您一个怕又遇到那种事。”

许永绍权衡片刻:“行,你跟我一起找。”

老贺应一声,接过许永绍递来的伞柄,紧紧跟于他身后。许永绍边环视四周边拨电话,雨点噼里啪啦掩盖通话声,他等待数秒,却只等到「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许永绍脚步放慢,手机握掌中发抖,方才淋的几滴雨终于渗透皮肤直达心头。

他抬手顶高伞沿,隔着濛濛雨幕,他望见夹道密林苍苍,未经修剪的灌木将马路轮廓啃得犬牙交错。

老贺站他身后,看见他肩头明显起伏,似乎这几步耗尽了力气。

老贺站拢了点,伞面往许永绍倾斜,许永绍愣立不动,老贺提醒到:“许先生…您还找吗?”

许永绍呆滞良久,回头:“我不知道…”

空气又凉又潮,他的脸凝了层水滑的包浆,薄膜般捂紧呼吸:“老贺,我心里…有一点点怕。”

*

康颜径自跑了许久,经过第四个大弯道时,她从广角镜中望见变形的自己,像将死的鱼眼冷冷盯人。

她与镜子里那张脸对视,目睹它的五官越来越扭曲,最终一线凉意顺下巴入脖颈。她擦去眼角的泪,却越擦越多,抬头望天,银针似的雨朝地面扎来。

康颜闭眼感受细雨,转头看见护栏,有?几根修补过,新刷的漆明显亮几度,被灌木遮得隐隐绰绰。

眼泪霎时决堤般涌出,康颜及时捂嘴才没嚎啕出声,隐忍片刻后,她钻入树林。

林子里没人,大冷天连声鸟叫都没有?,康颜越走越深,越哭越激烈,雨柱逐渐变粗变密,砸得脸颊生疼。

康颜蹲地,前?路模糊成黑黢黢的一片,像油漆粘滞着蔓延至脚边。

她迷茫地流泪,一时脑子空荡荡,竟忘了自己在哭什么,哭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自己哭的价值在哪儿,哭完了还得回家面对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康颜擦去眼泪,发.泄过情绪的脑子恢复理智,瞬间感受到春雨的寒,禁不住颤了颤身子。

她扶树干起身,拢紧大衣打了个喷嚏,再度抬眼时,才发现周围暗得连路都找不见,更别提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康颜往包里翻手机,拿出一看,刚才摔得太狠,手机碎得无法?亮屏,点开手电也成了妄想。

康颜自嘲地笑。

人在窘境容易悲观,她感觉是自己意气用事受了惩罚,老天还雪上加霜,怕是再过几天,连呼吸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康颜将手机塞回背包,左顾右盼一番,依稀认出来时路,循着痕迹往回走。

乡野长大的到底对野路的识记能力强许多,康颜越走越熟悉,终于听见遥远的车喇叭声。

她加快穿梭的脚步,没多远蓦然驻足。

泠泠风雨声中,她听见枯枝断裂的咔哒声,不清不楚,却在逐渐靠近。

康颜屏息,握紧书包带。

脚步声越来越响,枯树叶子窸窣踩碎,康颜迈不动脚,眼睛左右偏斜,确认方位后猛然转头!

树干间隙,一簇灯光摇晃入眼,随人的靠近变粗变亮。康颜下意识遮眼,等眼睛适应亮度,她才挪开胳膊。

光源离的不算近,比光源更近的是道人影,五官背光晦暗,轮廓却无比熟悉──

许永绍。

康颜呆愣愣,老贺打着伞拿手电追来:“许先生!”

老贺跑得气喘吁吁:“太太真的会在这附近吗…哎呦!”他看见康颜惊呼一声,“还真在这儿啊…”

许永绍微微佝偻,嘴边冒白汽,康颜看他一动不动,像酝酿什么情绪,从前种种促使她后退半步,仓惶得想要逃走。

许永绍没说话,静立半晌,突然跨步上前?,康颜缩起脖子,却被一双胳膊搂入怀中。

她四肢僵硬,忘了该如何动作。

许永绍越搂越紧,胳膊轻轻.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恐惧。

伤处针扎似的疼,他却全然不觉,大手狠狠扣住她的后颈,双唇用力抵着湿发,恨不能将人融入血肉,不断抚摸脊.背以寻求实感?。

康颜被压得透不过气,剧烈挣扎起来。许永绍吃痛松手,下意识要捂胳膊,见康颜低头,他又将手背去背后。

康颜沉默不语,许永绍伸手抚过她的鬓发:“…你没事就好。”

康颜偏头躲开,眼神冷漠:“你关心我?装给谁看呢?”她斜乜他僵直的胳膊,抬手撇开,“要出事也是你这种人出事,我怎么可能有事?”

许永绍五指收拢,缓缓垂于身侧:“你就这么巴望我出事?”

康颜冷哼一声:“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她高傲地抬起下颌,“你死了才好。”

话一出口,老贺吓得不敢喘气,许永绍更是连呼吸都消失。

她的每句话都精准地往胸.口戳刀子,他又痛又怒,却依然想给她一个血淋淋的拥抱,即使让刀越扎越深。

康颜擦肩离开,老贺举着伞不知该向谁,许永绍挥了挥手,示意他去为康颜遮雨。

老贺赶紧跟上去,许永绍站原地一动不动,忽然抬起左手,手背一缕殷红蜿蜒垂落。

*

康颜洗了个热水澡出浴室门,许永绍上楼,肩膀搭毛巾擦拭着头发。

方才的交谈不欢而散,此时碰面颇有?点尴尬,许永绍先开口:“洗完了?姚姐煮了姜汤,你下楼去喝一碗。”

康颜敷衍应一声,越过许永绍,许永绍转头叫住她:“康颜。”

康颜将湿发拢往脑后,微一挑眉:“你说。”

许永绍无意识擦着后颈:“我今晚去楼下睡,你就陪泡泡在楼上睡。”

康颜颔首,穿棉拖去一楼找姚姐,许永绍进浴室,慢慢脱掉外套,看见浅灰衬衫微微渗有?血渍。

他小心翼翼地褪下袖子,解绑纱布,狰狞的伤口结了紫红血痂,边缘皮肤发红,有?淡粉色液体从其中渗出。

他找出医药箱,清理伤口上药,重新包扎好,粗略拿毛巾擦一遍身子,长袖睡衣将纱布遮得严严实实。

他抱枕头去二楼房间睡觉,胳膊依旧疼得厉害,辗转半天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又从睡梦中渴醒。

许永绍起身,嗓子眼冒火似的又疼又痒,脑袋也昏昏沉沉,两颊大片烧红。

他掀被子下床,尚未没站直,陡然眼睛发黑,脑袋重重往下坠,一个踉跄撞得书桌哐啷几声。

许永绍倚靠桌沿,摸了摸额头,烫手。

他顿觉不妙,立马给私人医生打电话让他来别墅,自己躺回床上试图缓口气,歇着歇着,眼皮发沉,意识蓦然消失…

*

姚姐被连续几声门铃惊醒,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两点。

她不知道这么晚谁会来别墅,披好外套忐忑不安地靠近大门,两个保镖正监看门口视频,其中一人摁下通话键:“谁在外面?”

“是我,我老李,小许打电话让我来看病。”

姚姐抻脖子遥望显示屏:“…是李医生没错,你们可以放他进来。”

保镖急忙开门,李医生和助手进门:“许先生呢?他不是说等我过来吗?为什么打电话没人接?”

“这个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在二楼睡觉呢。”

李医生赶紧换拖鞋上楼,好在房门没锁,拽开门把便看见许永绍躺床上一动不动。

姚姐开灯,李医生让助手扶他坐起,许永绍被各种动静弄醒,半睁着眼,舔舔发干的嘴唇:“李叔叔…”

李医生检查完眼底和心肺功能,谨慎地掳起袖子,一道长疤盘旋于小臂,周遭炎症渗水,晶亮发红。

姚姐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伤,惊得直捂嘴。李医生气恼咋舌:“让你隔两天来医院换药,你怎么就不听话啊?这、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重?”

姚姐急忙汇报:“先生今天淋了雨回来的。”

李医生指许永绍:“你看你,伤都没好还浸水,雨水有?多脏你不知道啊?这又发炎又着凉能不发烧吗?”

许永绍虚弱地摆手:“您别骂了,我头疼…”

李医生翻医药箱:“我就猜到你是因为这个,幸好东西都带齐全了…那个小妹儿,你帮我扶他起来一下。”

姚姐过去搭把手,护士为他消毒,李医生负责配药。许永绍乖乖由他们折腾,打完针不久,他疲惫得直参瞌睡,没一会儿又睡过去。

姚姐收拾残渣打包,顺道送医生护士下楼。三人甫一出门,就看见康颜站走廊倚靠栏杆,睡衣单薄地贴着身体轮廓:“许…生病了吗?”

姚姐回答:“许先生是伤口发炎又淋雨受寒,不过您不用担心,不是太严重,已经吃过药打过退烧针和消炎针了。”

“伤口发炎?”康颜皱眉,“什么伤口?”

李医生诧异:“你们都不知道吗?小许被人砍了一刀,就在胳膊上,那么大的伤口你们都没看到吗?”

康颜怔怔注视他:“…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老许的身体真是多灾多难,相比之下,小颜真算是毫发无损了(?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