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窗帘“呲啦”一声敞开。
大片阳光泄入,隔着眼皮都能感觉晃眼。康颜慵懒地睁眼,艾哲美甩甩未干的牛仔裤:“都快两点了还不起床啊?你很?少睡懒觉的。”
康颜浑身疼,缓缓翻个面背对走廊:“有点累,想多睡会儿。”
“我以为你晚上不回了,没想到那么晚还回来,一进门倒头就睡,害我惨遭打脸,不得不重新解释不是回亲戚家只是吃顿便饭。”
艾哲美晾衣服,“说实话,你昨晚为什么回来了?闹翻了?”
康颜睁眼,语气依旧饱含睡意:“有可能是。”她仰躺,“无所谓了,爱怎么就怎么吧。”
她想起什么,趴床探出头:“你不是说今天中午和你爸家的亲戚吃饭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艾哲美拿毛巾蹭手腕水渍:“不想听他们大人逼逼赖,听得我烦,吃完饭就提前走了。”
艾哲美收拾盆子?:“我爸说姑父已经异地收押了,离婚协议也弄好了。那个小三怀着孕,四五个月,我姑姑特不爽,找人把小三家底摸了一遍,去她老家宣传了她做三儿的光辉事?迹,小三上门来闹事,又被我姑姑当众骂了一遍。”
她叹了口气:“你说吧,做什么不好要做三,这不是活该吗?我姑父那个怂逼压根就没打算离婚娶她,现在男人进监狱房子被没收,真是人财两空。”
艾哲美笑了笑,仰头看康颜:“男人就一群傻叉,得阉了下半身再指望他用脑子?想事,尤其是包.养女学生的,图的就是你穷且漂亮,你可别上当。”
康颜盯她老半天,呼出口气躺回去:“我知道。”
她蓦然感觉肚子?隐痛,蜷身子?忍了一阵,艾哲美又说:“估计这事?情还没完呢。”
康颜咝咝倒吸几口凉气,小声问:“…什么事??”
“土地这事?啊。已经波及好几个部门了,寻常百姓感觉不到,公务系统的都收了点风声了。”
床铺咯吱咯吱几声,艾哲美循声回头,康颜匆匆跳下床,箭步跑进厕所,哐当关门。
艾哲美扬声问:“怎么了?拉肚子??”
里面安静半晌,康颜声音虚弱:“不知道,有可能是姨妈要来了,我来姨妈前会肚子?疼。”
“要不要我给你片布洛芬?”
“不用,我一般疼得不厉害,忍忍就过去了。”
艾哲美没再管,自顾整理衣柜,将?衣服换季清理。一摞裤子还没叠完,康颜弯着腰无精打采地出来,艾哲美问:“真来姨妈了?”
康颜摆摆手:“还没呢。”
她攀爬床梯,钻进暖烘烘的被褥,缩着哆嗦一阵。
明明应该来了才对…她月经周期向来还算规律,按道理这周一周二就该来了,可现在已经推迟了将?近一周…
康颜抓皱被子?,半张脸缩进去。
不可能是因为…那种事?吧?她一直有做措施,避孕率有百分之九十八.九十九,总不可能她恰好是那百分之一二吧?
康颜猛然起身,把艾哲美吓一大跳,胸口来不及拍,康颜又蹭蹭蹭下床,从抽屉翻找什么,表情焦躁。
艾哲美疑惑问:“你找什么这么急?”
康颜不搭话,终于从抽屉翻出包装盒,仔细核对说明书名称和日期。
没买错也没过期。
康颜松了口气,手撑桌面冷得打寒颤,才发现自己还没穿鞋。
艾哲美将?叠好的衣服一股脑塞入衣柜,原本整齐得像豆腐块又被她压成了豆腐渣,还得意地拍手:“搞定。康颜你要是没事?就跟我一块儿去礼堂呗,那边有电影路演哦!”
康颜点点头,短暂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的,以前都或多或少推迟过几天。
这次应该…也没事吧?
*
林秘书在玻璃门外踌躇半天,路过的都和他一起偷偷往里瞟。许永绍讲电话讲得心烦气躁,脸黑得像包公转世,员工一个个揣着文件不敢敲门,就怕撞枪口。
只有林秘书知道许总这次面临了真危机。
许永绍又一通电话打完,笔锋划破写满号码文字的草稿纸,撂笔静坐。
林秘书小心翼翼地进门,默默归类递交文件材料,许永绍斜乜过来:“电话打过了?”
“打过了,对方说没办法,就算您亲自登门,他没办法还是没办法。树倒猢狲散,机灵点的都嗅着糊味远远跑路了,您还是…”
许永绍打断他:“我知道,我只是想再试试,毕竟熊局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屈食指摁揉眉心,“你给柯国平的秘书打电话,约个时间,我请柯总吃顿饭。”
他鼻腔喷出长长一股气,低着头,翻眼皮环视外界忙碌的员工:“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人砸几千人的饭碗。”
*
许永绍在康颜的世界又消失一周,康颜拿不定他是忙碌还是生气,又不可能犯贱拨去询问,任凭时间消磨,或许磨着磨着,两人本就脆弱的关系会彻底中断。
磊磊英语单元测验考了五十三分,张姐气得往补课表又添一笔,本就不富裕的玩耍时光雪上加霜。
康颜成了全能老师,包揽语数外三科,从一周两次变成一周四次,张姐既加时长又加工资,康颜赚得多累得也多,磊磊则对康颜越来越亲,经常留小零食给康颜。
面对压碎的饼干融化的奶糖,还有张求夸奖的小肉脸,康颜只能强「颜」欢笑。
张磊磊翘脚丫念着:“疼…十,一来文…十一…”康颜拍他脑瓜子?:“是eleven,e—le—ven,不要在下面写中文助读,擦掉。”
磊磊拿指甲盖大的橡皮屑擦铅笔印,擦得又慢又仔细,康颜对他拖延时间的妙招哭笑不得,捂头叹了口气。
张姐磕瓜子?刷微博,突然啧啧几声:“山城上热搜咯,真臊皮。”
康颜转头:“为什么啊?”
“喏,你看撒。”她翻转手机,“有个姓熊的官被双.开,前几天一些搞房地产的也被整顿。”她滑动屏幕,“该整治咯,这些年,工资没得涨头,就看房价老是涨涨涨,涨涨涨…”
康颜对这种事?不太懂,听张姐表情既高兴又担忧,她随口说:“反正对我们这些普通市民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那是,有影响的哪个还吃得下饭,早都哭死老。”
康颜愣愣应了一声,磊磊兴奋大叫,将?她的神?思拉回:“到点啦到点啦!嬢嬢陪我玩球球!”
*
许永绍从柯国平的饭局出来,林秘书跟在身后,看他脚步有点晃悠,想搀扶,许永绍却坚持不用。
林秘书知道许总就是这样,事?情闷心里不说,在外人眼里永远是通天的气派,就算下一秒半死不活,这一秒依旧体面光鲜。
那是种警惕,也是种不安,时刻防备别人趁虚而?入,比起他这种连着十局跪送人头的,许总活得可累多了。
许永绍坐进后座,老贺问:“是直接回别墅吗?”
许永绍放低座椅眯眼靠着:“开去江边转一圈吧。”
从酒店到嘉陵江边不远,比起长江水的雄厚混浊,嘉陵江明显缓和清澈许多。许永绍摁下车窗,头抵着窗沿吹风醒酒,狭长的眸子有点醉,风一吹更泛红,像随时能掉眼泪。
老贺问:“再?兜下去得进九龙坡区了,您是折回还是继续转?”
许永绍抬手往后指,瓮声瓮气:“回去。”
老贺折回,许永绍听风声鼓鼓往耳膜灌,休憩许久后睁眼,望见一条大道标识,忽然开口:“去保劳路。”
老贺下意识问:“啊?您好像都没怎么去过啊?”
许永绍看向他:“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老贺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收回后话,乖乖顺他的意思转弯,许永绍掏出手机打电话,老贺斜眼望后视镜,许永绍的脸色略有缓和。
老贺一看,想起保劳路上的标志建筑,就知道他打给谁了,果不其然,许永绍接通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儿?”
*
康颜陪磊磊玩球,磊磊年纪小,跑起来跟疯子似,康颜追他追得满身汗,张姐拽住磊磊就训斥:“这幺儿匪得很?!”
她招呼康颜一起吃饭,康颜推拒:“不用了,今天星期六,沃尔玛晚上会打折,我想去买点东西。”
南方四月已逐渐转热,夜里凉气不足,康颜后脖子?依旧发汗,随手编了股麻花辫,斜搭肩头,以手为扇给脸降温。
手机忽然震铃,康颜看清联系人,心跳顿了顿。
许永绍。
她抚着胸.口接通,对方开门见山:“你在哪儿?”
康颜沉默片刻:“许先生找我有事??”
“我们之间通话,还能有什么事??”
他说话不容置喙,也没有情面,康颜想起上次最终的不欢而散,本以为第一通电话多少会有点尴尬,谁知他还这么理直气壮,仿佛那场架是她的独角戏。
康颜叉腰:“我现在不在学校…”
“你在学校。”
“我真的不在。”
“我知道你在学校。”
康颜语塞:“…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每周末下午都会去超市兼职,这个点你才刚下班,康颜,我说的对不对?”
康颜刹那间感觉毛骨悚然,本能地环视四周,每个道路监控都像他的眼睛,黑漆漆光点微闪。
“我给你的钱不够吗?那张黑卡足以抵得过别人半辈子?的工资,你为什么还要去兼职打工?”
康颜尽量心平气和:“许先生,我以为我的私人生活不需要向你汇报,你也没资格打听我的一切。”
那端默然无言,寂静得能听见风声,康颜等待许久,开口:“许先生?”
“我会在山大的东门等你。”不等康颜拒绝,他很?快补充,“车已经到了,我等你过来。”
许永绍挂断电话,康颜想回拨,沉吟半天叹了口气:“算了,都怪我自找的。”
康颜拆掉麻花辫边走边重新编,揉揉紧绷的面肌尽量看上去不算臭脸。
东门她来的不多,因为不是正门,还离繁华的市中心最?近,她平日没多少娱乐性消费,五丰路几家店足以维持她的生活水平。
康颜揣手机站在梧桐树下,她不知道许永绍会从哪个方向来,左顾右盼着,突然望见何喜张小嫣和隔壁宿舍有说有笑地结伴出行。
何喜冲她打招呼:“等车吗?”
康颜搪塞:“嗯…我想出门溜达溜达,不知道去哪里好,打算等一下去坐地铁随机到哪里。”
何喜挽住张小嫣,笑嘻嘻提议:“我们几个要去世纪城逛街,那边开了家进口超市,开业一周内有打折活动,你要不要去逛逛?”
康颜摆手:“进口的应该会很?贵…”
“哎呀去嘛,又不一定要买,逛逛也行,等会儿还要去商场,现在好多夏季新款都上市了,试试漂亮裙子?心情好呀!”
康颜被她们缠得不好意思,心底也很?想去,可惜只能摇头:“下次吧,下次约…”手机再次振动,康颜打断她们,“我先接个电话。”
她朝树下小跑,等远离众人才放心接通:“许先生?您不是说到了吗?”
“我临时有事?,已经走了。”
康颜哑然,初春落叶坠落脚尖,她一脚踩上:“许先生不会是故意逗我吧?”
“我没有逗你。”他停顿几秒,听筒传去他沉默的呼吸声,再?度开口,嗓音轻而?沉:“好好玩吧,康颜。”
康颜颦眉:“许先生?”
许永绍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车内,隔着条不宽不阔的马路,遥望康颜跑进女生堆,几个同龄小女生又笑又闹,追逐奔跑,转眼消失在街角。
他揣回手机,老贺抿抿唇:“您不叫她来?”
许永绍依旧盯着远方,微笑摇头:“不叫了。”
他鲜少见到康颜这样生机勃勃,与同学们和谐共处,交谈甚欢。对比她,许永绍突然觉得自己像寄生虫,寄生于年轻的躯体,吸收青春和热情献给自己年迈的灵魂。
那种自私、可悲却又无可自拔的占有欲,将?他们关系凿开裂缝。
他无法修补,只能逃避。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文中地点有真有假模糊了具体位置,所以本地人别说我常识错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