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小骗子

一出机场脱离暖气,康颜便感受到强如刮骨刀的东北风,明明大雪已停,风却像裹挟了雪籽般刺痛脸皮。

康颜踩着雪地,北方积雪比南方干燥松软,咯咯吱吱如履沙地。

她放眼张望,小镇位于大兴安岭地区,临近内蒙,旅游业不算发达,落后却宁静。低矮平房一幢幢并齐排列,大雪早已掩盖了原有色彩,天地一片洁白。

接机的是个东北大汉,鹰钩鼻架着墨镜,长脸长眼,颧骨高耸,说话跟大碴子似的一粒粒往外蹦,话题也各种乱炖,上说天气下说交通,扯经济扯民生?,热情得仿佛三百年没见过人。

稀奇的是,许永绍竟没太反感,甚至偶尔回应几声以免冷场。

王司机也对得起工资,拐弯稳,速度不快不慢,即使开在未铲的积雪路段也不打滑。

康颜面上正经,眼神却不停往窗外飘。

她没见过大雪,老家虽在山区,海拔却不高,极少有这样的大雪,尤其当suv脱离城镇驶向郊区,松树桦树雾凇冻结,褐色枝桠掩入冰霜,世界仿佛雪雕冰镂而成。

王司机扬声:“大妹子,可不能直瞅那雪地啊,伤眼,得戴墨镜!”

康颜急忙收回目光。

因为景点冷门,度假村不大,多是木制欧式别墅,三层居多,最大最高的不过四?层带阁楼,占地面积也不广,门前车辆稀疏。

王司机去停车,别墅工作人员连忙迎上,拎走拉杆箱和背包。

许永绍缓步跟随,康颜突然拉住他的衣袖:“许先生?。”许永绍略微转头,康颜踌躇着,“我好像有东西落在车里了,如果没别的事,能不能等会儿再来找你?”

许永绍轻抬下颌:“去吧。”

康颜目送他进别墅,关闭玻璃门。

她环视四?周,捂住激动的心脏,原地跺脚克制兴奋,压嗓子“哇”一声,小跑几步扑入雪地打滚。

粉末似的积雪扬起散落,康颜抿嘴偷笑,张大四肢仰躺着,闭眼,感受阳光迸发最后的浓烈。

蓦地,她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睁开眼,一只褐毛阿拉斯加歪头看?她,狗鼻子热气喷涌,挠得康颜的脸又热又痒。

康颜坐起搂住它的脖子,手指用力揉.搓狗头:“你是谁家小宝贝呀?好暖和呀!”

阿拉斯加凑近康颜嗅嗅,仰头舔她的脸颊,康颜缩脖子咯咯直笑。

夕阳沉入地平线,金橘色在雪地流淌,缓慢爬进二楼玻璃窗。许永绍倚靠窗边,睫毛低垂,眼底噙着夕阳暖色,眼珠却映着雪地光景。

康颜旁若无人般抱着长毛狗嬉戏,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的笑声,是他从未听过的快乐。

许永绍的嘴角随之勾起。

『樊老先?生?:

昨夜下了好大的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好开心好开心!

妈妈说城里的雪比我们少,因为城里都是房子,雪花不敢进城,会被空调融化掉。

不知道樊先?生?有没有见过这样的雪景,真的非常漂亮!但是我们家没有空调,所以您要是想来看雪景,一定?要?穿得厚厚的,要?把棉衣都扎进棉裤才行。

2014年2月7日』

许永绍揩去玻璃窗再度蔓延的雾气,像雾凇的水汽凝聚于枝叶,他的目光也包绕着她。

看?着看?着,笑意逐渐消逝,眼里只剩一束垂暮的光:“原来你也会这样开心,可你…”

从不这样对我笑。

*

康颜玩够了,抖抖残雪进酒店,大堂两层高的壁炉正噼里啪啦燃着松枝,几壶小酒烫在挡烟玻璃旁。

她跺跺脚,木地板沾水湿滑,走得小心翼翼,大堂侍应生?迎来:“康小姐晚饭想吃点啥?我们这儿南北方的大厨都有,您尽管说。”

康颜局促地摆手:“等许先生?来了说吧。”屋内暖气足,皮草大衣热得她心痒,侍应生?眼睛尖,连忙伸手:“需要?帮您打理外套吗?”

康颜不好意思地脱下:“谢谢了。”

“没事儿,都是份内的。”

脱掉外套,康颜整个人都松快了,惬意撑个懒腰:“你们这酒店里没其他人吗?”

“没呢,原本就是面向许先生?这样的大客户,三层楼只有六间套房,许先生?不想被打扰,所以全包了。”

康颜仰望天花板,这样大的占地面积,放快捷酒店能塞进整个度假村的人,如今偌大的别墅只住两人和一群侍应生?,未免有点资源浪费。

她扶旋梯上二楼平台,却不想立刻去见许永绍,手肘压着走廊栏杆俯瞰楼下,听侍应生?们唠嗑日常。

正听到热闹处,脖子一紧,她被人拽衣领往后站,许永绍上下打量她一圈:“怎么不进屋?”

他摸了摸她微湿的鬓发,“停车场远吗?都跑出汗了。”

康颜顺他的话往下接:“是的,有一点点远,可能因为外套太热了,屋里暖气又很烘人…”

她神色机灵生动,眼珠贴着眶滑来滑去,许永绍也不拆穿,静静听她胡扯,末了还附上一句:“下次穿外套不用穿毛衣。”

康颜感觉许永绍信了七八分,放下心来,才发现许永绍穿戴齐整,不像要休息吃饭,羽绒衣下甚至换成深蓝西装。

康颜斟酌到:“许先生?有事?”

许永绍点头:“我回来的晚,想吃什么去楼下。”

他转身下楼,康颜高兴挥手,许永绍突然回头,她僵了僵表情,急忙卸下笑容:“还有事?”

许永绍招手:“过来。”

康颜小跑过去,和他隔了半胳膊的距离。许永绍人高马大,不说话也压人三分:“夜里冷,就呆在酒店不要?出去…”他躬身,贴耳低语,“等我回来。”

康颜心跳一紧,许永绍却勾着笑下楼。侍应生?们热情地朝许永绍打招呼,许永绍与领班交代几句,边说边仰望二楼,与康颜视线撞个正着。

康颜侧过脸,偷偷拿余光瞥,侍应生?点头哈腰地应承,许永绍拍拍他的肩,推门离开。

*

康颜对点餐不拿手,随便点两道菜填肚子。许永绍不让出门,她只能窝在壁炉边烤干湿透的鞋袜,脚趾受热发痒,她俯身搓了搓,发觉左右脚都有轻度冻伤。

伤处越烤越痒,康颜只能穿鞋远离壁炉,在侍应生?的引导下搜了部喜剧片投影观看?。

昨夜没睡好,下午又赶了远路,康颜有些犯困,半醒半寐地捱完一部,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记得,还是侍应生?给推醒的。

康颜打瞌睡上楼,套房极大,能抵普通人家一层平房。房内不设亮堂的白炽灯,全是造型优雅的壁灯,黄光晃得木质墙壁愈发昏黄,实在很适合睡觉。

康颜洗完澡进卧室,床旁放置了大型衣柜,柜门微敞,漏出黑洞洞的缝。

康颜本来挺困,此时却盯着柜缝头脑风暴,仿佛各种妖魔鬼怪能从里头钻出,不得已揿亮床头灯。

灯亮了,人也醒神大半。

康颜翻看手机,明天年三十,朋友圈晒新衣晒年饭,没有张红结彩却也喜气洋溢,艾哲美还提前给她发了199元红包,问她人在哪儿。

有些话说不出口,康颜搪塞几句,艾哲美则说自己在Kyoto,问她要?不要?在清水寺求御守,能转运保平安。

康颜笑着回到:「转运符要能这么灵,医院律所都得失业。」

艾哲美怼她:「呸呸呸!菩萨莫怪,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两人又一通胡扯瞎唠,艾哲美说她要?逛鸭川看?夜景,提前下了线。

康颜搁置手机,蜷被子里翻来覆去。她实在不习惯独自睡这种大屋子,好看是好看?,却没有半点生气,即便有暖气依旧飕飕发冷。

她背对房门睁眼,窗外木屋环绕,彩灯贴着屋檐轮廓亮黄光,仿佛北欧童话镇,冷冽静谧。

万籁俱寂中,她听见脚踩木板的咯吱声。

康颜本能地闭眼,男人带着一身冷气靠近,泛凉的脸轻轻贴住她的耳廓:“睡着了?”

康颜手攥棉被,假装入睡不搭话,许永绍也不探究,下床开衣柜,拖鞋哒哒往浴室走。

康颜睁眼,嘴唇紧张发干,抿唇咽了口唾沫。

许永绍只洗了十几分钟,康颜却觉得熬过了几个世纪,等他再度回房,光脚步声就让她僵得无法动弹。

康颜还对上次心有余悸,她完全弄不清这人会在脱去衣服后变成什么样。

许永绍躺下,她感觉身后床垫微微塌陷,刚洗完的皮肤滚热,还没碰上就暖得她心尖哆嗦。

两人卷入同一床羽绒被,体温迅速点燃这方天地。康颜脚趾更痒,忍得钻心,小心翼翼地摩擦着伤口遏制痒意。

许永绍的腿忽然贴近。

冰冷的脚底被体温融化,康颜怕冻着他,假装睡梦中变换姿势,悄然将脚缩回,抓床单忍受被褥的凉意。

许永绍的手滑腰过,往怀里搂人,裸.露的双腿再次夹住她冰块似的脚。

康颜装不下去了,手肘往后抵,企图挣脱怀抱,许永绍任她挣开,等人挪远又伸手圈回。

两人反复拉锯,康颜被他猫捉老鼠般玩弄,羞.恼着扭.腰反抗。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擒住,肩膀也被掰正,许永绍猛地翻身,支胳膊凌驾于她的上空。

康颜双眼圆睁。

许永绍发梢潮润,睫毛也隐隐有湿意,目光濡濡,眼角泛红,不明的情绪渗透眼珠。

康颜屏息。

许永绍的脸渐渐凑近,鼻尖相触,康颜许久没被这样浓郁的暧.昧包裹,紧张地闭眼,大口吸入他的呼息。

“睡着了,嗯?”

略带调侃的嗓音激得康颜一阵战.栗,她伸手挡胸.膛,许永绍垂脖子,拉下她的手,彼此贴合不留缝隙。

康颜呼吸急切,许永绍埋入她发间,胳膊环绕她:“是落东西了还是想玩雪?”

康颜炸毛般浑身一颤,嗫嚅嘴唇想辩解,许永绍一动不动,她更惊恐,忽然感受到男人的肩膀耸高耸低:“小骗子。”

许永绍在笑。

他没有责怪她骗人,而是偷笑,双唇从耳垂滑至她嘴角。康颜做心理建设,五指抓得床单褶皱丛生?,准备迎接他的褫夺。

许永绍却松手仰躺回去。

康颜疑惑地偏头,许永绍侧躺,大手绕她背后将人搂近:“我今天很累,没那种心思。”

康颜动了动,许永绍加大力气:“再动我就不保证了。”

康颜立刻停止动作。

许永绍闭眼:“睡吧,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日更,没来得及捉错别字,捉到虫评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