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只鲸鲸

叶琦选择陆稚桥并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而是三思过后才决定的。

他在娱乐圈沉浮了几十年,从最开始的寂寂无名,邀请别人来拍电影,别人一听他的名字,直接将他轰了出去,再到现在,他的电影不愁没人投资,也不乏演技好的人来试镜,这几十年,他见过太多的人。

单单通过对方的表演,对方呈现出来的一种状态,他就知道,这个人的面孔在大屏幕上会给观众呈现怎样的状态,这个人是否具有大红的天赋……他从那两个小孩的表现中可以看出来,这两个人,恐怕未来都不是池中物。

前者,那个叫傅鲸鲸的小孩,他缺乏专业的技能,更多是凭着本能去演戏,通过情绪的调动来达到要演出的效果。而后面的那个陆稚桥,叶琦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巴的细碎的胡子,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烟雾寥寥升起,他却并不抽,只是闻着香烟的味道,仿佛是在深思。

那个陆稚桥的演技很精湛,可是却缺乏了一种本能,更多的带着目的性以及强大的洞察力才让他超过了他的要求。

演艺圈那些大红大紫的人都达不到他对技术的熟练运动,而现在,这个人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叶琦想,他想推着这两个孩子再走一步,看看他俩能够走到什么程度。

而鲸鲸听完了陆稚桥的话,则立马改了口,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样跟在陆稚桥的身后喊他:“哥哥、哥哥!”

陆稚桥转过身问道:“你不回家么?”

本来还兴高采烈的鲸鲸听到他的话,扬起的笑脸一下子下垂了,哦,他想到还有个不喜欢的妈妈在。于是,他又可怜巴巴的问:“那你不和我一起去那个房间找你的妈妈吗?”

陆稚桥听到鲸鲸的话,抬眼朝着接待室看了一眼,刚巧,那边的门一下子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长发的女人,女人的脸上闪着明显的喜悦,倒衬托着她越发精明了起来,她眼睛先是私下搜索了一圈,随后视线就定格在了自己面前的——鲸鲸身上,大声喊了起来:“鲸鲸!”

而听到这声音的鲸鲸,肩膀不由自主的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不高兴的嘴巴撅得可以挂个油瓶了。鲸鲸还没来得及和陆稚桥说话,谢玲就一下子走了过来,这才注意到了鲸鲸旁边的陆稚桥。

只见她像是打量货物一样的扫了陆稚桥一样,在看到他破了一截的袖子时眼神变得漫不经心,拉着鲸鲸说道:“鲸鲸真厉害!听说已经试镜成功了,导演已经把意向合约拟定了,过两天妈妈就过来签合约了!”说着,就要拉着鲸鲸走。

鲸鲸不动,他凑到了陆稚桥的面前,小声问:“那哥哥咱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呀?”暖暖的语气扑到了陆稚桥的耳边。

陆稚桥的耳朵受到外部的刺激,不自觉的轻微颤抖了一下,慢慢的,他说道:“下次拍摄的时候。”

鲸鲸不开心了:“可是那得好久啊!嘶——”

听到鲸鲸的嘴里传来“嘶”的一声,陆稚桥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了一旁的谢玲催促着鲸鲸朝着前面走,拉着鲸鲸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鲸鲸的手指被拉红了。

陆稚桥垂下了眼帘。

鲸鲸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本来他是不会哭的,但是自从知道了怎么哭之后,他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特别是在面向陆稚桥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浸入戏中,会有点依赖他,他带着哭腔:“手疼!”

陆稚桥眼神闪动了一下:“哦。”

鲸鲸也不把他的回答放在心上,又追问他:“那咱们什么时候才拍摄啊?鲸鲸要是中间想你了怎么办?”

谢玲在一旁等着不耐烦了,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成了个小话痨,于是她出声说道:“你要是想聊,可以加个微信。现在咱们得走了,不然赶不上广告的拍摄了!”说着谢玲就准备从包里拿出鲸鲸的手机。

“不用了。”陆稚桥注意到谢玲的动作,开口说道,“我没有手机。”

谢玲听见这话,也不再说什么了,而是直接抱着鲸鲸走了。鲸鲸边走还边不乐意,陆稚桥就站在原地,看着鲸鲸那面露委屈的神色消失在他的眼前。直到这两人彻底不见了,他才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屏幕已经裂了的手机,手机上还显示着十几通没有接通的电话,这些电话都来自一个人——陆非。

陆稚桥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嘴里发出一声嗤笑,里面是满满的不屑。

随后他又点开了手机上的微信,里面空空一片,没有联系人。

他有微信,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为什么要加傅鲸鲸呢?诚然,他对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感觉到有些好奇,比如,他突然而来的天赋。如果他上辈子是这种天赋的话,不应该会最后落到个泯然众人的下场。他的嚣张性子,陆稚桥完全理解是从哪里来的,无非是他那个妈言传身教的。

陆稚桥回想着上辈子,上辈子傅鲸鲸最后是没有参加这部戏的拍摄的,因为他的妈妈看到合约的那一刻,对上面的5万片酬觉得太少了,所以没有参演。

而正是他突然间罢演,所以制作方后来联系到自己,让自己去替他演了弟弟这个角色,在拍摄的间隙,他听到工作人员说的话,才明白到自己原来是捡了个漏。

但是这辈子,陆稚桥突然间很想看看,傅鲸鲸会不会做出和上辈子一样的选择,如果是,那他最后的搭档又会是谁呢?

陆稚桥正想到这里,突然间他的手机再一次亮了起来。

他看着上面的屏幕亮啊亮,面容一片平静,直到那屏幕快要熄灭的时候,他才接通了电话,兀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了吼声,而且说话还颠三倒四、不清不楚的:“喂!你个小兔崽子,你回来没?搞钱搞到了吗?”

陆稚桥听着对面传来的熟悉的声音,本来他觉得他应该会生气的,可是真正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他却觉得很平静,只除了他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了起来,但应该是他的错觉,因为只是小伤罢了,怎么会痛到现在,这具身体应该早就习惯了的。

陆稚桥听着那对面的人粗暴的讲完,面容依然平静的挂掉了电话。

从公司出去之后,一股冷风吹来,陆稚桥抬头看了看天,冬日的太阳被云层遮住了,也算不得暖阳了。

他熟练又陌生的运用起打车的软件,坐在出租车上,看着后面一片片倒退的风景,他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未经妥善处理的伤痛,绝对不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它们日日夜夜的睁着一只怪眼,扰得人不得安宁。

陆稚桥回到这个破败的城中村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三点钟。

他站在单元住宅面前,看着那些还没有上水泥的墙皮,墙皮已经发灰,大部分都脱落在了地面。

这个住宅单元是一栋烂尾楼,据说是投资方捐款跑了,停在这里要么是花了半生积蓄买房子的人,要么是把这房子便宜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士而自己搬出了城中居住的人,很不巧,陆非属于前者。

陆稚桥走进了单元住宅,上了四楼,从进住户门那一刻,一共有312步,他走过很多次,现在依旧不多不少。

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迎面而来传来酒气味道。

果不其然,往里面进一点,几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蜷居或者摊倒在地上,地面上散落的是空空如也的酒瓶。

听到脚步声,几个半醉不醒的中年男人都半眯着睁开眼,看向了来人,一见到是陆稚桥,打笑起来:“是小陆回来了啊!听你爸爸说,你很有出息啊,还演戏去了!”

陆稚桥神色平静的看着那些人,他察觉到身后传来脚带动的风声,习惯以及敏锐让他朝着一旁躲过去,后面的陆非打了个空,觉得手贼不带劲,嘴里一股酒气的厉声问道:“钱呢!你把钱放到哪里去了?”说着还准备在陆稚桥的身上搜。

陆稚桥后退一步,说道:“没有钱了。”

陆非顿时恼怒了起来,纯粹是觉得羞耻又没有面子,他伸出手想做些什么,对上陆稚桥的眼神,却不自觉的瑟缩了回来,嘴里干巴巴的。

一旁的中年人中间的一个站起身来,他中等身材,脖子比较短,皮肤黝黑,举手投足都是在帮陆稚桥:“算啦老陆,小陆一个小孩哪里来的钱!这样吧,今天我做东,到我家去,咱们接着喝!”明明像是一副憨厚的中年人,可是与他的行为相衬的是头发不多的脑袋,让他着实像是一只乌龟。

陆非一见有人给自己阶梯下,立马爬了上去,几个人就吆喝着去这人家里喝,相继出了门。

只是在出门的那一刻,中年人走在了最后,停了下来,苦口婆心的对着陆稚桥说道:“小陆啊,你也不要怪你爸爸,你爸爸他是……太苦了。叔叔,会帮你的……”说着,他眼神左右瞄了瞄,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去摸陆稚桥的手,却对上了陆稚桥了然的眼神。

中年人一下子僵硬在了原地。

陆稚桥对视着他说道:“哦?我倒不知道他苦什么,是苦平时用儿子的钱去买酒喝,还是苦在自己狐朋狗友面前没有面子呢?”

中年人一听,面露指责:“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你你……”

陆稚桥却是不想在与这人闲谈了:“滚吧。”他说道。然后径直关了门。

门关了之后,陆稚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杂物堆着左右都是,只留下了一张床的空间。

他站在自己的床的面前,用手摸着床里侧的墙壁,这里的墙壁已经露出了墙坯,用手一摸,能摸下大片的灰。

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藏着一具尸体。

陆稚桥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