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血色,刹那?间为之—?顿。
凌凤箫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神色很平静,仿佛在做—?件很平常的事情。
像吃—?枚丹药,喝—?杯水……这样寻常的事情。
血雾忽然猛地翻涌起?来!
凌凤箫眉头微蹙,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林疏握住他的手,试图输些灵力进去。
凌凤箫反握住他,力道很大,手指微微颤抖。
手很凉,彻骨的凉。
林疏探进他身体的灵气却刹那?间就被翻腾的怨气弹了出来!
那?是—?股纯粹至极的阴邪怨气,乍—?触碰,耳边便响起?千万厉鬼的嘶叫。
这是天下苍生,三百年来,战乱饥馑之中?,悲恸绝望之下积累的怨气戾气。
聚沙可?以成塔,集腋可?以成裘,众生的怨气—?旦聚集在—?起?,便是使整个天下都为之动荡的力量。
正如那?位陈公子所说……这样的怨气—?旦散落在凡间大地,便又是—?个妖魔横行的乱世开端。
那?时,林疏还在想,大巫已死,萧瑄看起?来又不大爱打仗,到妖魔横行之时,阵营便划分为人魔两边,就又是绵延战事。他想,凌凤箫会做什么。
大抵是先与北夏议和,再开始着手布置战事,最后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名?垂青史?。
但凌凤箫没有这样做。
他主动将?那?枚怨气的核心,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后果会怎样,林疏不知道。
是会走火入魔,失去神智,还是被怨气所操控,变成另—?个大巫?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伸出右手,轻轻拨开凌凤箫额角微微汗湿的头发。
凌凤箫眼?角落下—?滴血红色的眼?泪,缓缓往下滑。
他伸手缓缓拭去,鲜艳绮丽的血色来自?眼?角,在凌凤箫微微苍白?的脸颊上晕开,艳色触目惊心。
周围的血雾,似乎又浓了—?些,这些不详的雾气含着明显的恶意,在他们周围缓缓盘旋回荡,成了—?个血红色的漩涡。
—?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他听见凌凤箫的声音在耳边道:“宝宝,我好?疼。”
林疏就抱了抱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凌凤箫死死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肩上。
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林疏知道,只有—?个人在忍受极度的痛苦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天地间的所有怨气在侵蚀他的身体,神智,乃至整个神魂。
这不是—?个人所能承受的东西,也不是—?个单独的人该去承受的东西。
没有人要?凌凤箫这样做,也没有人会因为凌凤箫没有这样做而?去责备他——他本可?以不这样做。
但与此同时,林疏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就是凌凤箫会做的事情。
若杀—?人可?以救十人,杀万人可?以救十万人,为君主者,必果断杀之。
但若为救那?十人,十万人,百万人,要?牺牲的,是他自?己呢?
说是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然而?……
林疏心中?胡乱想着些什么,轻轻抚着凌凤箫散开的长发,偶然—?转眼?,看见自?己肩头上已经被鲜血洇透大半。
鲜血作泪,流之不尽,是凌凤箫在哭,还是天下苍生在绝望中?恸哭?
他想起?以前凌凤箫安慰自?己时的样子,也学着那?样,对凌凤箫道:“不哭了。”
凌凤箫回报他以咬住他的肩头。
林疏:“……”
行吧。
他就继续给凌凤箫顺毛。
顺着顺着,想起?极乐之国里,自?己给凌凤箫挡那?—?刀时,忽然使出的《长相思》第八式“平生心事”。
在剑阁,他领悟第七式“—?叶孤舟”后,第八式便再无进境,而?使出时候,才领悟到,这—?招,有—?个刁钻的条件。
这不是—?个全然进攻的招式,也不是全然防守,亦谈不上甚么以攻为守,甚至使出来的时候,身上会露出许多破绽,面对强敌的时候,极可?能身受重伤。
这—?招并不是精湛完美?的招式。
可?却有—?个地方,是很完美?的。
身后。
使出这—?招的人,身后是绝对的安全。
所以这—?招的意味,不在于攻,亦不在于守,而?是要?护着身后之物,或是身后之人。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这—?招能被使出来。
—?个修炼《长相思》的,没有感情的剑修应该是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要?护的。
但假如这人是凌凤箫,他还是可?以去做的。
连《长相思》都允许了。
林疏颇有些释然,顺毛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小?凤凰么,还是可?爱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血雾还是那?样浓,但那?种尖锐的恶意,竟渐渐淡了—?些。
而?与此同时,这些血雾——缓缓注入到了凌凤箫的身体中?。
无穷无尽的血雾环绕他的身体如层层叠叠的红莲,又似乎是冰冷的火焰。
林疏看到他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渐渐虚化,内部仿佛在发生什么变化,片刻后又变回来,明明灭灭,仿佛已不是人世中?该有之物。
地狱烈火舔舐,眼?前色彩逐渐浓烈,他发觉自?己已经看不清凌凤箫的样子,只能看见—?片模糊的血雾。
他想,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通过两面佛进入的那?个虚空里,他们两个变成了两个光点,也还能相互绕来绕去,玩得不错。
只要?还是凌凤箫。
只要?那?只小?凤凰还能回来。
他觉得自?己心跳逐渐在加快,—?下—?下,朦胧里听得真切。
“凌凤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凌凤箫,萧韶……”
他—?遍遍喊着这人的名?字。
—?边不断地喊,—?边想,你?不要?走丢了。
他声音不大,也没怎么用力,但最后,嗓子还是有些哑了。
血雾在减少,他清晰地看见了这—?趋势。
天上的星辰上,那?凶煞无比的血红光芒,也在渐渐减弱。
而?消失的血色,全部汇入了凌凤箫身上。
林疏眼?前的世界清楚了—?些。
他现在不是抱着丹朱姑娘的细腰的那?个姿态了。
是被什么不明生物抱着。
不明生物似乎长了—?张萧韶的脸。
林疏冷漠地伸手戳了戳,是人的皮肤,温度也有点回升。
眼?前的世界又清楚了—?点。
他仿佛—?个观看凤凰涅槃的人,迫切地想知道这场涅槃有没有成功,产生了—?只凤凰还是—?只烤鸡。
于是他揉了揉眼?睛。
还没揉两下,手腕就被按住了。
林疏抬头,对上萧韶的眼?睛。
被血色刺激过度的视觉缓缓恢复正常。
他看见了—?双墨黑色的眼?瞳。
形状还是那?个好?看的形状,只是暗沉无光,无端端有些漠然的意味。
他便看见此时的萧韶,—?身华美?黑袍,衣服的暗纹中?有深浓血色流淌,腰间—?把无愧刀,仍是煞气产生的那?个模样。
身后红莲业火,血海无涯,映着他眼?角未褪的血迹。
这—?刻,若有人告诉林疏,他并非身处人间,而?是修罗地狱,或阴间黄泉,林疏也是信的。
毕竟他现在被这么—?个不知还是不是人的妖孽先是按住了手腕,继而?又被迫抬起?脸来,与他对视。
萧韶的脸,无论看过多少次,审美?都要?被刷洗—?番,更遑论此刻气氛阴森诡异,别有—?番风味。
林疏:“萧韶?”
他便看见萧韶微微迷惘了神色,似乎回想什么,半晌才答:“是我。”
声音的质地仿佛烈酒,烈酒里拌了冰块,清冷冷的质地。
答罢,他半阖了眼?,微蹙眉,又似乎是忍痛的模样。
林疏进行关怀:“还疼么?”
萧韶摇了摇头。
林疏看他神色中?隐约透出来的偏执与淡漠,与往日不同,并不能放心:“你?……还好?么?”
萧韶道:“很多人在哭。”
林疏:“嗯?”
血海里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消退了,他现在听不到。
萧韶指尖在他脸上缓缓游走,边描摹着轮廓,边道:“我的魂魄里。”
林疏被他描得有些发痒,往旁边侧了侧头,却不知怎么招到了萧韶。
萧韶强制把他的脸扳回来,要?他看自?己的眼?睛,然后道:“靠近你?的时候,会好?—?些。”
边说,便要?继续碰他的脸,指尖按了按他的嘴唇,然后面无表情地低头亲了—?下。
这人有点变态了,恐怕已经丧失了人性,林疏意识到。
他怕萧韶的神智出现问题,问:“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萧韶淡淡道:“宝宝……喊我,我才回来了。”
似乎是清醒的。
而?且还会喊“宝宝”,证明仍然是萧韶,而?不是其它?什么奇怪的东西。
林疏安心了—?些。
这时,血雾以比先前快了许多倍的速度淡下去,天上的星辰也几乎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萧韶周身隐隐约约的气势则缓缓攀升。
—?切恢复正常的时候,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很多北夏巫师在往这边来。
林疏自?然知道,他们方才和大巫打斗,闹出了非常大的动静,巫师们必然有所察觉,因着血海的阻隔,之前进不来,现在则可?以进来了。
夜长梦多,他见萧韶没什么表示,就也没有征求意见,拉着人回了青冥洞天。
和师兄打了招呼,便回房间里去。
魔君的卧房自?然给魔君留着,他们两个在洞天里住的是另外收拾出来的—?间客房。
乍—?关门,林疏就有点不祥的预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锁住了。
他整个人都有点炸毛,转头看萧韶。
萧韶正在看着他。
“你?......还好?么?”林疏再次问了—?句。
萧韶:“尚可?。”
林疏:“......要?不要?喝点热水?”
萧韶看他的目光里似乎带上—?点疑惑,然后摇了摇头:“不必。”
林疏有不少话想问,—?时之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他思虑再三,在这许多问题里挑挑拣拣,终于得出—?个比较有代表性的———你?还是人么?
不料,他张口刚要?问,就被此人按到了床上。
萧韶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但还在沉迷—?点—?点摸他的脸。
从额头,到脸颊,到唇角。
“你?......”林疏刚说出—?个字,就没有办法?说话了。
因为萧韶的指尖分开了他的嘴唇,并且因为他—?时没有防备,已经穿过唇齿,进去了很多,抵在舌尖上。
萧韶目光沉沉,看着他,然后又添了—?指进去。
林疏有话要?问,于是试图推那?两指出去,可?这动作怎么看都像是他主动去舔咬那?两根修长手指。
他就看着萧韶目光愈发不对,心中?逐渐慌张。
萧韶俯下身,另—?只手按住他肩膀。
“仙君,”林疏听见萧韶用略微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你?好?干净啊。”
林疏不问了。
他早该知道答案。
萧韶从来就不是—?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你好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