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路径旁,栽种着青竹与雏菊,没有过多的修整,独留天然去雕饰。
平福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跟着引路人抵达了一处寂静厢房后,引路人便离开了。
里头似乎点着沉香,隐约的气味在门口乍然一现,兀自多了几分威严与庄肃。
平福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摆设简朴至极,没有名贵的物件,只有几盆兰草,摆在不同的位置上,宽敞自然,沉香的气味萦绕在屋内,给人安抚的舒缓感。
平福恭谨的走上前,绕过那架绣了个四不像的寻常屏风后,看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将军。”
平福微微颔首,脸上的人皮面具不知何时摘掉了,神情平静。
连问荆手里握着剪子,正修建眼前的这盆新来的兰草,听到平福的声音后,才微微侧头望来,“他竟然就这样放你走了。”
“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平福到底是伺候了帝王多年,感情没有作假,只不过他也不敢真的去赌帝王的仁慈,所以才会赶紧跑了。
当年入宫后,他吃了不少苦头,因着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在宫里没少受太监们的排挤跟欺负,那日偶然之下,连问荆的母亲替他解了围,还告诉他人若有志,天高任鸟飞。
他从那以后,开始学会了反击,学会了往上爬。
他感激连问荆的母亲在他最难堪,最低贱的时候,伸出了援手,所以才会在后来,跟连问荆暗中合作,为他传递帝王的消息。
但帝王毕竟待他不薄,所以他除了传递消息外,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去做。
他也不属于连问荆的人,他只是记挂着连问荆母亲的恩情罢了。
如今,也该结束了。
“你这些年也是不容易,只不过你既然来到了我这里,想来也是有话要说。”连问荆对于跟母亲有关的一切都会变得宽容,所以面对平福,他也会敛下一些冷意。
平福闻言,便知道连问荆不喜拐弯抹角,他就也单刀直入了,“希望将军能送我去安全的地方,度过晚年。”
这些年他攒下的银子早就全部以他的另一个名字的户头,存进了全国都有的银通银庄里,他手里只需要带着银通银庄的令牌,不管去到哪个城池,都能通过银通银庄取银子用。
所以他为人熟知的大宅子里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一来不想被人弹劾,二来是低调,但他藏有密道逃跑的那个小宅子里,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那个密道,且那个密道在他跑出来后,就利用机关销毁了,纵然手法通天找到那个小宅子,也不存在什么密道,自然也就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只不过,想要真正的安全的抵达一个低调的城池,还是得需要连问荆的帮忙。
这些年他为他传递了那么多的消息,要求一个安全,并不过分。
他身上只带了三千两的银票跟银通银庄的令牌,其他什么都没有,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走连问荆的路子彻底离开这个是非地。
“若是从前,江南倒是不错的选择,不过现在,恐怕你还不如去福城。”连问云跟了五皇子,若是让五皇子知道平福人在江南,想要捉住他不要太容易。
平福听懂了连问荆的话中意,福建靠海,大部分时候都是晴天,没什么太冷的日子,还算可以。
“那就有劳将军派人送我一程了。”
连问荆打量了平福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所以,你要拿什么消息来换呢?”
“陛下想让二皇子负责东北十八城,三皇子负责西北十八城,五皇子则是负责中部十八城,过完年后,就去藩地。但二皇子跟五皇子极力不肯,指责太子无能,若是继位,会被将军操纵成傀儡,陛下犹豫了,但三皇子却同意了,后来陛下还是打算按照原来的计划,但接下来会不会变,就不知道了。”
平福把自己最后从帝王身边听到的东西说了出来,实际上他不想去任何藩王的藩地,那样对他而言都是不安全的,所以当连问荆提出福城时,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下去罢,一个时辰后,会有人带你离开。”连问荆修剪完最后一点兰草后,把兰草盆搬到了窗边摆好。
平福见状,心中的大石也稳稳落了下来,“谢将军。”
“这是你应得的,母亲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连问荆恢复了冷淡的语气,从这一刻开始,他跟平福不再是合作关系了,两人基于母亲而开始,也终于年迈而结束。
平福是宫里难得的聪明人,拒绝跟任何人合作,忠诚的陪伴帝王,若非因着母亲的关系,他是不可能会为他传递消息的。
这样的聪明人,得到理想的晚年,也是应得的。
平福听着连问荆这句话,莫名的想起了过去,那日是个雨天,他刚值完夜班回来,想要休息,却被其他太监抓了起来,摁在外面的地上拳打脚踢,还让他钻他们的胯下,喊他们爷爷,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混着泥巴,狼狈的像条狗。
他不肯叫这群*爷爷,也不肯钻他们的胯下,就被他们硬生生的打折了手脚,在雨水的冲刷中,宛如一只快要断气的狗一样。
没有人会帮他,也没有人替他求情,任由他这样躺在地上。
直到一道温婉的身影靠近,模糊的视线中,依稀能判断出是个高贵的女子,她不顾他的脏污把他扶着坐了起来,用手帕给他擦掉脸上糊着的泥巴水,他的视线才开始清晰起来。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个女子是定国公府的夫人。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哑的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善意的目光里没有半点嫌弃跟鄙夷,只把一袋碎银塞到他的怀里,然后告诉他,“人若有志,天高任鸟飞。”
然后她让身边的婆子们把他送去了太医院。
那一天,他牢牢地把她的脸记在了心里。